相府之内,设有专门的棋室。
棋室被松柏树林环绕,四四方方,外型古朴,可内部陈设却十分奢华。不仅配以名人字画,加以珍稀香草熏沐,各家具排布暗合天元北斗,可谓极尽风雅。
然而,“清尘”与李光宗的对弈与风雅无关,自然不可能移步到棋室。
家丁们冒着被林玄石责罚的风险,将棋室内的棋具搬至了正厅内。下人们看到“清尘”的怒颜,无一不露出错愕的表情,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棋盘的边上,就是之前刺进地面的宝剑。李光宗率先入座,轻蔑地对清尘道:“对弈之前,先来定一下规则。一局棋动辄一两个时辰,总不能让小王爷在一旁枯等。清尘先生,不如我们以快棋定胜负吧。”
“你想怎样随你,我只有一个要求。”“清尘”把手按在宝剑上说道,“看到这把剑了吗。如果我赢你一个子,你让我捅一下。如果你赢我一个子,我让你捅一下。生死全在棋盘上,你说公不公平?”
“看来清尘先生真想搏命,可怕可怕。”李光宗皮笑肉不笑,阴险地说,“不过在下不喜夺人性命,若在下赢了,先生只需在东门外当众给在下一个承认,说‘天下第一才子比不过河东李光宗’,在下就知足了。”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这棋你还下不下了?”
“清尘先生雅兴,在下自当奉陪。请先生入座吧。”
李光宗做作地比了一个“请”。
“清尘”没给他任何好脸色,直接抱腿坐下,像一只座山雕。
另两位名士在一旁列席观战,永王被夹在他们中间,神色紧张。
赵耀祖抽出袖子里的折扇,顶着嘴皮,阴阳怪气地说:“好哇好哇,河东第一棋士与天下第一才子的对弈,定是场旷古烁今的名局。”
“什么名局,我看是惨剧。”朱荣门依旧大不敬地叫嚣道,“李大哥是什么人,师从于先代棋圣宋轩。三年前与当代棋圣一战,下至三劫循环不分胜负,天下谁人不知。可这‘天下第一才子’算什么东西,除了金麟阁主的名头外没有一丝实绩,徒有虚名之辈罢了。”
“朱贤弟,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要污损清尘先生为好。”
赵耀祖假意驳斥朱荣门,实则反唇讥讽“清尘。
“清尘先生,在下可以透个秘闻,三年前李大哥与棋圣对弈,那棋圣本赢不了李大哥。是李大哥不忍损其名,刻意做成了三劫循环。先生现在认输不亏,我等绝不传扬。莫要等一败涂地之时,坏了先生‘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声。”
“拉倒吧,这也叫秘闻?”“清尘”瞥着不说人话的赵耀祖,不屑道,“他那个‘棋圣’是花钱问翰林院某人买过去的,这事儿整个翰林院都知道,到你嘴里却成了秘闻,你是有多孤陋寡闻啊?”
“你……!”赵耀祖气得用折扇指着“清尘”。
“几位就别逞口舌之快了。”李光宗高傲地说,“既然到了棋盘上,便以胜负定高下。清尘先生,就让我拜见一下‘天下第一才子’的实力,请!”
“呵!”“清尘”冷笑一声,从棋篓中抓了一把白子,握在手里。
李光宗则取了一颗黑子,放置在棋盘上。
这是围棋中的“猜子”环节,李光宗放置一颗黑子,以为着他猜的是奇。如果“清尘”手中的白子是奇数,就是李光宗执白先行。
然而,“清尘”并没有展示手中的白子,而是出人意料地,从自己座位上站起,将某个人招呼到身边。
“喂,那边那个谁,你过来。”
“少爷,何事?”
先前倒茶的“家仆”恭敬地给“清尘”作了揖。“清尘”没有废话,直接抓起“家仆”的手,将自己手中的白子全塞给了他。
“这些子给你,你去跟他下。”
“什么?!”
李光宗震惊地看着“清尘”,他不知道“清尘”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旁观的名士与永王也是一头雾水,倒是那“家仆”的表情相对镇定,只是脸上露出些许怪异的神色罢了。
“少爷,这不妥吧。”
“妥不妥关我屁事,我要你把这些子下完,然后我来替你,听懂了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光宗愤怒地向“清尘”吼道,“明明要与我下棋的是你,现在却要找个家奴来顶替,你是在侮辱我吗?”
“没错,我就是在侮辱你。”“清尘”直截了当地回答,“像你这种小角色,原本不值得我动手。但你侮辱秋妹,罪该万死。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欺负你这小角色。与其直接让你四五子,还是这样有趣些。”
“……你这混蛋!”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清尘”拍了一下“家仆”的屁股,便坐回原来的位子观战。
“家仆”的后面本能一紧,一脸不爽地看着“清尘”。
此时,众人的目光已经汇聚到了“家仆”身上。“家仆”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坐到李光宗的对面,拱手致歉道:“这位先生,您也看到了,小的是被少爷硬逼来的,请先生不要怪罪小的。”
“闭嘴!下贱之人哪儿容得你说话!”
李光宗愤怒地命令道。
身为名士,李光宗眼中自然不会有下人的位置。下人就是狗,主人高兴就摸,不高兴就踢。这点主人与下人都心知肚明,李光宗也从来没被忤逆过。
然而,眼前这位相府的“家仆”,却有些不同。
“先生,若小的没记错,先生说,棋盘上以胜负分高下。棋盘上的胜负,只在乎于棋艺的高低,与身份的贵贱并无任何关系。如今小的与先生同坐一张棋盘的两侧,便都是棋手。棋手之间乃对等关系,先生以小的的身份让小的闭嘴,未免太失骑手风范了吧。”
“你……”李光宗一时语塞。
他既气愤一个下人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又惊讶这“家仆”居然言语严谨,条理明晰,完全不像一个白丁。
自“家仆”跟着“清尘”进正厅以来,李光宗从没正眼瞧过他。这一下,倒是让李光宗开始审视起对方来。只见这人手指纤细,皮肤光滑,完全不像是个干粗活的人。李光宗立刻意识到,这个“家仆”极有可能是伪装的,真实身份是“清尘”事先请来的外援。
“虽不知你是什么东西,但也算有点见识。把棋子亮出来,决定了先后手,便可以开始了。”
“先生,这又是何必呢?”“家仆”低姿态地恭维道,“先生乃河东名士,小的只是一介家仆。论身份、论才学,小的都在先生之下。小的比不上先生,先生却还要抢先手之权。为何先生不能大度些,将先手权让给小的,方能显示先生名士之风。”
“呵,你这人倒还有点心思。也罢,就让你先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多谢先生。”
“家仆”拱手行了个礼,将手中的白子在棋桌上一字排开。
三三一数,一共十四子。即使李光宗不让,也是他先行。
“请李先生手下留情。”
说完,“家仆”取了一个子,他没有使用食指与中指的指法。而是像什么也不懂的初学者一般,三个手指捏着棋子。
对着这19乘19,361格空位的棋盘,“家仆”的第一手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啪”地一声,果断且迅速地,下在了正中的天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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