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清尘会不会下棋，那清尘的回答一定是，“我会下五子棋”。
作为一个普通人，清尘不懂琴棋书画，也背不下《唐诗三百首》。光是一句“噫吁嚱”，就足以让他从高一痛苦到高考。
如此没有古典细胞的人，却要跟李光宗这样河东的名士对弈，虽只下了十二个子，已经算是公开处刑了。
“哇，这是啥？这么惨！”
林长济走到伪装成家仆的清尘身旁，看到清尘下的棋局，直接开启嘲讽模式。
毕竟二十多手就陷入死地，就跟做二十道是非题全错一样，非常人所能办到。
清尘不是不知道自己下得很烂，可真被人指出来，心里还是会不高兴。
事实上，清尘就是因为害怕出现这种局面，所以才与林长济换了身份。
林长济不是省油的灯，清尘千忽悠万忽悠，才将林长济忽悠进自己的衣服里，顺便避免了自己换上对方女装的可能性。
让一个正统的古人在前面吸收火力，自己缩在后面，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设定——清尘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他还是低估了林长济的奇葩程度，居然把后排拉上去对线了。
事到如今，人人都知道“家仆”是清尘。清尘在诸多大人物面前，以“天下第一才子”的身在下出如此惨局。现在清尘拼命在思考，这波该怎么洗。
“清尘，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下棋啊？”林长济对着棋局拧着脸道，“棋子布的跟沙子一样，东南西北全被包了，大龙都做不出来。下成这样，已经可以掀桌子了，你居然还有脸下下去？”
“小的当然有脸继续下，反正输的不会是小的。”清尘眼轱辘一转，嚣张地说，“这局对弈本是少爷的，是少爷莫名其妙，硬逼小的替少爷来下。小的无奈，只能将少爷给的十四枚白子随意打发。小的坚信少爷重新上场时，定能扭转乾坤。”
林长济一听，顿时怒道：“嘿你个死清尘！合着你是在故意膈应老子，让老子在二十九手替你时只能输掉对吧？！”
清尘邪恶地笑道：“少爷如何理解，是少爷的事情。小的只想提醒少爷，先前与李先生立下赌约的，是少爷而非他人。等到少爷真的要被捅的时候，别再想着让他人代劳了。”
“好哇，好哇！不愧是老不死的看上的人，跟那老不死的一个德性。”
林长济指着清尘的鼻子，似是要放一些狠话。可思量一番后，又把手放下。
“算了，本来就不指望你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赶紧给我起开，换老子来下！”
“少爷，我还有两个子没下呢。”
“滚！我现在接手，还有十成胜率。要是再让你下一记烂手出来，我的胜率可能就只有七成了。”
“是，小的遵命。”
清尘恭敬地向林长济行礼，心里却做出“计划通”的颜艺。
既不用跟大佬对线，又将自己的臭棋表现，洗成了与林长济的个人恩怨。这波啊，这波赚大发啦！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等等！”
就在这时，林长济叫出了他。
“少爷有何吩咐？”清尘用家仆的姿态问道。
林长济扫了眼清尘的家仆装扮，厌恶地说：“我说你这人，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人人都知道你是谁了，还一口一个‘少爷’，一口一个‘小的’，真把自己当下人了啊。你说得不膈应，我听着还膈应呢，从现在起，给老子好好说话！”
清尘想了想，答道：“是，小的遵命。”
“嘿……！”
“少爷，小的就是‘小的’。小的不过是相府一介下人，并不是‘清尘先生’，起码现在不能是。这对永王殿下而言非常重要，请少爷谅解。”
对小王很重要？——一旁的永王心里咯噔了一下。
林长济不屑地撇嘴道：“切！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又是为了无聊的理由。也罢，跟你没什么好说……喂，姓李的，该你了！”
“……”
棋盘对面的李光宗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清尘与林长济的对话。
由于刚才的混乱，河东名士正处于集体下线的状态。
三人一直把林长济当成清尘，并进行攻讦。在这一过程中，名士们建立起对得失的预估。可随着清尘真正身份的公开，这些预估全都化成了水中泡影。
就好比考试前夜辛辛苦苦刷了一百道数学题，结果临近开考才发现这场考英语一样。是战、是防、是避、是降，李光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盯着棋盘发呆。
林长济将手伸到李光宗眼前，“啪”地打了个响指。李光宗终于从晃神中缓了过来，茫然地张望着四周。
“啊？什么，怎么了……”
“该你下了，别忘了我们下的是快棋。太长时间不落子，小心我直接掀桌子。”
棋？对，我还在下棋！
——李光宗压了压睛明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他审视棋盘，发现不过二十三手，本方黑子已然大优。
李光宗顿时大笑起来，说道：“我当‘天下第一才子’有何能耐，居然能下出这等烂棋，真是奇谈！”
林长济不爽地说：“废话，他不想我赢，能不烂吗！”
“虽是如此，但林大少爷莫要找借口。林大少爷自己用人不当，怪不得别人。虽然没办法击溃‘天下第一才子’，但若能击溃贼相之子，也能扬我河东威名。林大少爷，在下先请了。”
说完，李光宗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随着二十四手的落下，棋盘形势已十分明确。说得通俗点，就是飞龙骑脸怎么输。
李光宗胜局已定，正得意地看着林长济，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要怎么折辱对方了。
然而，等待李光宗的却是林长济标志性的贱脸，正歪着嘴，不耐烦地催促着他。
“笑得这么恶心干嘛，该你了。”
“该我了？”李光宗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没看到林长济落子，自然听不懂林长济在说什么。
可当他低头看向棋盘上时，却发现棋盘上已多了一枚白子。
这枚白子所落位置，与之前清尘乱下，意义不明的风格完全不同。它将另两枚棋子连成了一片阵地，进可攻，退可守。虽对大局未造成影响，但在区域上，仅凭一子就建立了些许优势。
李光宗收起狂妄的表情，有些认真地问道：“姓林的，你是什么时候落的子？”
“你是瞎吗？我落子时你看不见啊。别那么多废话，快点，我赶时间。”
林长济伸出手，给清尘做了个手势。家仆模样的清尘，立刻给他抛了一个橘子。
李光宗见他边吃橘子边下棋的吊儿郎当样，心中对林长济仍颇有不屑。虽然林长济下了一记妙手，但总体大局不变。李光宗斟酌了一番，也下了一记妙手。
“这手如何？林大少爷没招了吧。”
“什么招不招的，该你了。”
“什么？！”
李光宗慌忙地看向棋盘，果不其然，棋盘又“凭空”多了一枚白子。
白子依托先前的阵线，对附近的黑子展开了进攻。虽仍是妙手，但更让李光宗吃惊的是对方的落子速度。
林长济究竟是何时落的子，李光宗完全没注意到。因此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在自己落子时全程看着棋盘，不放过一丝细节。
终于，他看到了林长济的落子过程，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下那儿！”
“废话，我能不知道吗？”
林长济收回落子的手，他的白子是紧跟着李光宗的黑子，几乎同时落下。李光宗之所以看不见林长济落子，是因为李光宗落子后会习惯性抬头，注意力的偏差，造成了心理上的错觉。
若要做到这点，就只有在李光宗落子前，就已经算到李光宗的落子位置才行。然而林长济似乎并不觉得这很不可思议，轻描淡写地说。
“你的棋路跟你师傅宋老爷子一模一样，我只要盯着你的手，看个落子的大致方位，就能确定你落子的具体位置。只不过，我这几手并不是根据你的路数做的回应。无论你下在哪儿，我都会下这三个子，因为这是通往胜利的关键三步。”
“胜利？！这种局面下，你还想赢？”
“不是我想不想赢的问题，是我已经赢了。你现在投子还来得及，我尚未胜你一子，也就一刀也捅不了你。你只需给秋妹道个歉，我就饶了你。免得到时候胜负一分，子数一定，我给你捅出个七窍玲珑来，大家都不好看。”
“笑话！笑话！！我不管你耍了什么花招，我堂堂河东李光宗，岂会输你这吊儿郎当的贼相之子！我胜局已定，你还口出狂言，简直有眼无珠！今日我若不将你蹂躏撕碎，难解我心头之恨！看招！”
李光宗愤怒地在棋盘上砸下了一枚黑子。也许是气急败坏之下真气外泄，相府的青石地板竟出现了些许开裂。还好乌木的棋盘棋桌质量过硬，没有造成巨大财产损失。
林长济也没有罢休，他的白子永远紧跟着黑子落下，看起来，就像是黑白双方重复着同时落子的过程。
棋局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恩怨局。李光宗与林长济互不相让，在方寸之间来回绞杀。
永王这边的观棋者都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对弈场面，全都屏息凝神大气不喘，沉浸在黑子与白子的碰撞之中。
唯独清尘这个混子，因为完全看不懂，只能装模作样地点着头，装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才子，老子什么都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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