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过半，永王皱起了眉头。
“赵先生，这棋……是不是有些不太妙了？”
“是的小王爷，李兄下得太急了。”
“奶奶的相府小贼，居然用这种阴招，太下作了！”
永王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可都是在为李光宗而担忧着。
清尘虽看不懂棋盘上的争锋，但透过棋手与观棋者的神色，倒是掌握了眼下的局势。
只见林长济撑着脑袋，胳膊肘边堆了三块橘子皮，轻松自如地笑看焦躁的李光宗，毫不吝啬地嘲讽道。
“怎么了？不是要将我蹂躏撕碎吗？怎么不落子了？”
李光宗声音嘶哑地低吟道：“闭嘴，不过一时的失利而已，我很快就能扳回！”
“二十几手之前你就这么说，我一直等着，等得花儿都谢了。”忽然，林长济似是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不如这样如何，你现在投子，我仍旧不捅你。你穿上女装，在东门口向世人宣告‘林问秋是世上最完美的女子’，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闭嘴！我今日一定要撕烂你的嘴！”
嘶吼过后，李光宗落下了一枚黑子。
这一手甚是不俗，确实解了李光宗眼下的危机。
然而，在这局棋中反复出现的常规剧情又一次上演。与黑子几乎同时落下的白子，不仅阻断了黑子突围的可能，还将另一侧的黑子也纳入包围。
此时的黑棋四面楚歌、步步惊心。深陷其中的李光宗，几乎抓秃了鬓角、咬碎了牙齿，仍旧只能苟延残喘着，无法挽回黑棋朽木枯槁般的颓势。
从最初的飞龙骑脸，到如今的危如累卵。李光宗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失败的。
可，除了李光宗外的所有人，连清尘这臭棋篓子，都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问题所在。
总的来说，李光宗的心态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他不断在压缩自己的思考时间，只为了跟林长济拼棋速的长短。
按照正常的对弈速度，要下成他们现在的局面，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可这俩人，硬是只花了五六分钟，就下满了半个棋盘。
其间，林长济不断出言挑衅，挑拨着李光宗心里的名士自尊。加之拼棋速造成的失误增多，以及整盘棋局势的每况愈下，使李光宗陷入到恶性循环。
越是着急，输得越多；输得越多，越是着急。不知不觉间，大好的开局损失殆尽。李光宗也在一次次提速中，失去了总结自身问题的机会与能力。棋局的发展，已经完全照着林长济的节奏在走，李光宗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李光宗将要抓狂之际，林长济忽然像是没事找事一般，问了个问题。
“听说你三年前跟当代‘棋圣’下成了三劫循环，这事儿真的假的？”
“闭嘴闭嘴！不要扰乱我！”
“喂，真的假的？”林长济转而将问题抛向观棋的赵耀祖与朱荣门，看来他是真想得到答案。
朱荣门立刻答道：“当然是真的，那‘棋圣’下不过李大哥，也是真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那‘棋圣’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祖上在哪？”
赵耀祖反唇讥道：“呵！我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居然是这种粗浅的问题。当代‘棋圣’姓唐名哲，自称祖上为达州豪族。五年前侥幸赢了先代棋圣宋轩，便借此名头在各地世家骗吃骗喝。再过五年，新一轮棋圣战又会打响，想必那人的好日子，介时也就到头了。”
“姓唐名哲，达州豪族……”林长济微微冷笑，既似讥讽，又像怀念，“呵！原来他是这么对你们说的。太久没见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狗模样了。”
赵耀祖眉头一皱，问：“听你的口气，难道你认得那欺世盗名之徒？”
“岂止认识，他的‘棋圣’之名还是我卖给他的。”
“……什，什么？！”
不光是赵耀祖，清尘、永王、朱荣门，无不惊掉了下巴。
神经衰落的李光宗拼命地捂住耳朵，他不想再听到林长济的任何声音。
可李光宗的落子依旧被林长济针对着。林长济手中棋子不停，口中的话语也不停，显然是一心二用。
“既然你之前告诉我一则秘闻，我现在也回你一则秘闻。当代‘棋圣’不叫唐哲，也不是达州人士。他是前御史大夫的长子，五年前与我一同在翰林院作天子门生。当时我俩一同进入棋圣战的决选。他花钱买胜，我同意了，于是他获得了挑战宋老头的机会……”
“简直一派胡言！”赵耀祖直接打断林长济道，“棋圣之战，世人皆知。唐哲与宋轩对弈时我也在场，名牌上挂的是‘唐哲’，宋轩也称呼对手为‘唐哲’。你说他不是唐哲，还说他曾向你买胜，你叫我们如何相信！”
林长济眯着眼睛瞥视道：“所以才说是秘闻。然而秘闻的重点不在于他是否叫‘唐哲’。而在于他是前御史大夫的儿子。你们这些志在为永王夺嫡的幕僚，难道连此等京城大事，都不了解吗？”
“御史大夫，前御史大夫……”永王低头在记忆中搜索一番，豁然开朗，“啊！莫非就是那个被满门抄斩的……”
“没错，就是那个前御史大夫。至于‘咔嚓’他的人诸位都认识，就是现在正在这相府之中酣睡的‘林贼’，林玄石。”
林长济极其憎恶地说出父名，似乎他俩除了父子矛盾外，还有更深层的仇恨。
不过林长济并没有细说，只是提了一句，回到了原先的话题。
“说回那人。他爹娶了个后妈，后妈生了四个弟弟。后妈想害他，爹又不护他。他参加棋圣战，是为了保命。成为名人，就不容易死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后妈忌惮不敢杀他，只能设计将他逐出家门。正因如此，他才在后来的满门抄斩中留得一命，也是造化弄人。”
“这么说，当代‘棋圣’并非向林公子买胜，而是在买命。”永王略加思考后，提出疑问，“可这也不对，棋圣选战，只是决出挑战棋圣者。要想成为棋圣，还得战胜上一代棋圣才行。即使他向林公子买胜，他又是怎么赢的宋轩大师，难道宋轩大师也收了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那宋老头去。”清尘笑了笑，有些做作地回忆道，“不过，我记得宋老头在翰林院作特别讲师时，我与那人都听过他的课。他在课上好像这么说过，‘与一人的性命相比，名利与胜负，皆无关紧要’。”
“啪”！又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
与先前白棋摧枯拉朽的攻势相比，这一手非常的缓，像是劝退之手。
这一手也唤起了李光宗的记忆，宋轩以前在指导他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此时林长济放出这一手，在精神快要崩溃的李光宗眼中，这就是谅解的信号。
白棋的胜局板上钉钉，黑棋无论如何都回天乏术。继续下下去，只是再给林长济提供劫材，扩大取胜的子数而已。
李光宗颤抖着将手伸向黑棋篓，从中取出两枚黑子。只要将这两枚黑子在棋盘边缘处掷下，李光宗就算是投了子，便能结束这地狱般的痛苦。
但李光宗想错了。林长济下这一手，并不是要原谅他。当李光宗满怀乞求地望向林长济时，他看到的，是林家祖传的掠食者目光。
“胜负无关紧要？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我会同意这句话吧。你侮辱秋妹之罪，本就千刀万剐难赎。我是为了捅你才于你下棋，怎么可能会让你投降。我现在才赢你十四子，贴你三子，也就捅你十一次。这远远不够，给我继续下，不捅你百回，难消我心头之恨！”
“啊，啊……”
绝望的李光宗失了神智，口中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手中的两枚黑子意外地滑落了一枚，竟正好落在了自己的棋眼上，将一条本来就必死的大龙全部送出，给林长济加了二十子的优势。
由于是意外落子，林长济没有像之前一样紧跟落子。但这已无关紧要，因为现在只需扩大战果即可。李光宗已不能再继续棋局，下完这一手，就可以强制判负。
林长济选取能获得最多子数的点，右手高举，如泄愤般，将白子砸下。
“该你受死了！”
“好，白棋投降，恭喜黑棋！”
忽然，两颗白子抢在林长济的白子落下前，被拍在棋盘的边缘。
按照规则，白方作出了投子行为，立时判负。
林长济无比错愕地看着这多出来的一只手，顺着这手，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的清尘。林长济无比错愕地看着这多出来的一只手，顺着这手，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的清尘。
只见清尘压着先前林长济给他的两枚白子，露出一张比林长济还贱的笑脸，笑嘻嘻地对林长济说道。
“少爷，小的替少爷认输了，少爷不用下了。”
“你！丫！的！”
被坑的林长济立刻揪起清尘的衣领，极度愤怒地喷了清尘一脸。
他的身体带倒了棋桌，黑子白子落了一地，再也看不出原先是谁占了优势。
若此时有旁人进入正厅，只能看到愤怒的林长济，失神的李光宗；摊手的清尘，震惊的永王；瞪眼的朱荣门，掩嘴的赵耀祖。谁胜谁负，谁赢谁输，除了在场的人以外，已不会再有人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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