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东方刚刚亮起鱼肚白。
窗外一声鸡鸣,唤起了趴在案几上的清尘。
清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睡得非常死。
口水都流到了纸卷上,损伤了上面的墨迹。
清尘抹去嘴角尚未干涸的唾沫,再将夹在脸上的夹子卸下来。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象没有变化,只是有只萝莉不见了踪影。
昨夜,风铃手持马鞭,如同高考前夜监督孩子复习的爹妈一样,一直坐在客房的榻上死盯着清尘。
只要清尘有一丝要睡的迹象,风铃就会教导清尘“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
即使清尘最后还是睡着了,大概率也是风铃开恩的结果。清尘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萝莉,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少主早。”
“卧槽!”
清尘惯例性地叫了一声。由于身体的疲劳,心脏跳得比以往更难受。
可是风铃却依旧是一副精神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昨夜与清尘一起熬了通宵。
手里还端着个比她身体大上一圈的铜质脸盆,里面盛满了水。
“婢来服侍少主洗漱。”风铃说。
“我自己来吧。”
清尘让风铃放下脸盆。想自己七尺男儿,要是让个萝莉帮自己洗脸,简直画美不看。
然而,清尘这脸却洗得异常费力。因为世上第一条毛巾,要到1850年才出现。
许多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物,其实并非自古有之。没有工业纺织机,就不能将三条纱线编出毛圈结构,也就没办法做出吸水与清洁效果一流的毛巾来。
清尘对手中这条手工编织且品质粗糙的粗麻长巾捣鼓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让它挂上水,叠成方块往自己脸上一敷,顿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啊~~爽。”
“少主若洗漱完毕,就将客栈的收据签一下吧。”
风铃拿出一张纸放在案几上。
清尘取下粗麻巾,很快就明白了风铃的用意。他取过笔,轻点煤墨,以草书在收据上签下“清尘”两字,字迹如走龙蛇、刚圆遒劲,与清尘在原来世界的狗刨字完全不同。
“这下你满意了?”清尘放下笔说。
风铃拿起收据,又拿起清尘写的其他东西仔细查看,脸上虽无表情,心里却很震惊。
“这真是出人意料,才一夜功夫,少主的笔迹就已经练得与原先少主一模一样了,就连婢都辨别不出真假来。”
清尘一边用粗麻巾擦拭脸上的污垢与疲惫,一边说:“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就是‘清尘’本人。本人写出本人的字,哪儿来的真与假。”
“少主说的没错,无论哪个少主,都是真迹。”风铃放下纸张,闭眼说道,“不过少主也不要沾沾自喜,现在只是模仿了笔迹而已。少主若不想被别人知晓身份,还有很多事情要掌握。”
清尘将麻巾扔回水盆里说:“……比如?”
“比如会见不同人物的礼法讲究。少主明天就要与小姐订婚,届时京城内所有的大人物会齐聚相府,前来巴结少主与相国。少主若还指望像昨天那样,靠林大公子的示范过关,只怕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住吧。”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全会了。”
清尘叉腰挺胸,看上去十分自信。
风铃只当他又犯了昨天的毛病,叹了口气道:“昨天练笔迹前少主就这么说,结果还不是一问三不知。也罢,与昨天一样,如果少主能答对婢的问题,婢就……”
“打住。这一次就不要说什么事情都可以了,否则我今晚绝对让你陪我睡。”
“……”
清尘的信誓旦旦,让风铃感觉十分奇怪。考虑到自己本来就没那个打算,便应了清尘的要求。
“既然少主这么说,婢就不追加惩罚了。请少主将婢当成林相,如果少主明天在典礼上见到林玄石,少主应行怎样的礼。”
“简单,典礼前行这个,典礼后再换一个。”
清尘作了两个揖礼,分别是普通士人见上品官员的礼,以及亲属间子辈对父辈的礼。
清尘能做出后面的礼很正常,因为林长济给清尘示范过。可前面的礼,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清尘面前行过,这让风铃流出惊讶的气场。
“……正确。少主是怎么知道这个揖礼的?”
“你以为我昨夜就抄了个笔迹吗?”清尘得意地说,“起初我以为这会要了我的命,结果写了两笔就找到了窍门,仿佛我原先就是这么写字的一样。抄了两遍之后,我就把功夫花在了别的事情上,比如在这个身体里挖掘其他知识。”
风铃望向那些给清尘留作参照的手稿,皱眉道:“即使没有参照,少主也能找到原先少主的记忆吗?”
“探索肌肉记忆的要点不在于参照,而在于能不能将脑子放空。”
说着,清尘拿起方才写字的毛笔,施以巧劲让笔在之间转了四个笔花,竟暗合了水形剑的剑意,这也是清尘刷夜的成果。
“只要我摒弃掉所有我在原来世界的常识,以纯粹的第一直觉作出判断,就能拉出隐藏在这副身体里的记忆。我昨夜模拟了各种情况,包括皇帝、王公、富商、小吏、市井、乃至乞丐。你们封建社会的礼法,对我已不再是问题。”
风铃有些讽刺地说:“那婢就要恭喜少主,向真正的金麟阁阁主迈进了一步。”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儿。”清尘摇头道,“我跟你说过,我来自于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们这儿的许多东西,在我们那里是糟粕。我从这个身体里挖掘出越多,我不认同的东西就越多。打个比方说,我现在就有个冲动,想跟你做一下这个。”
言毕,清尘向风铃伸出左手。
中指下压,大拇指压在中指之外,与另外四个手指的指尖聚合。
这是一个风铃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势。她顿时瞪大双眼,嘴唇似乎有些颤抖,但很快又平息了情绪。
风铃的反应证实了清尘心中的猜想,他用最平和的语气说道:“风铃,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当我想象我面对的人是你的时候,我的身体就自然地要求我做出这个手势。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
“是。”风铃单膝跪到了地上,说,“回少主的话,这是奴礼。当奴的主人要求自己的奴宣誓效忠时,就会对奴做这个手势。身为奴,此时应该将头看向地面,托起主人下压的中指指尖,然后……”
“可以了。”
清尘在萝莉做出后续动作之前收回左手,压抑着怒火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你的主人,因为‘我’每天早上都会要你宣誓一次,唯独昨天没有。”
风铃继续跪道:“是的,只不过那时婢不知道少主的情况,以为是有人冒充了少主,还想胁迫少主问出原先少主的下落。”
“我不知道那混蛋在哪儿,可光是知道这幅身体属于那混蛋,就让我非常不爽。”
清尘咬牙看着风铃,看到萝莉还是没有要站起的迹象,一股自我厌恶感顿时升起。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清尘忽然向前一步,抄起风铃的膝盖弯,将跪着的萝莉公主抱了起来。
“少主这是何意?”没能get到点的古代萝莉面无表情地看着清尘。
萝莉虽没有反抗,但也没有配合地勾住清尘的脖子。结果公主抱变成了死尸抱,场面十分诡异。
清尘既尴尬又认真地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什么情况,都不许再向我下跪了。听见了吗?”
风铃眨着眼回答道:“如果这是命令,那在原先的少主回来之前,婢自当遵守。可少主究竟打算何时将婢放下。难道少主,是想将婢直接抱到榻上,让婢为少主侍寝吗?”
“现在的萝莉都是住秋名山上的吗?”清尘哭笑不得地说,“才不是呢,我就是想创造一个平等说话的气氛而已,只是用的方式有点蠢。”
“那少主可以放下婢了吗?婢稍微有些难受了。”
“……对不起。”
清尘自讨没趣地将风铃放到了地上。风铃理了理衣服,一言不发地推开客房大门,应该是要取清尘的早膳。
望着走出去的萝莉,清尘没说一句话。在那副无表情的面具之下,到底隐藏了怎样的情感,也许清尘永远也没法知道。
可也就过了几秒钟,风铃忽然噔噔噔地跑回来,拽着清尘的衣袖说。
“少主,婢觉得少主应该出来一下。”
清尘皱眉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婢不想说,请少主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说着,风铃更用力地拉扯清尘。
清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从风铃冰封的脸下,感觉到明显慌乱的气场。
清尘想象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她害怕的东西。可当清尘将信将疑地被萝莉推出客房时,也被眼前的异象吓得够呛。
“挖了个大槽什么情况?!”
“……”
清尘的叫声,唤醒了沉寂的二楼。
那些在二楼楼道中密密麻麻匍匐着的生物们,全都看向了清尘他们,蠢蠢欲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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