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星歌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一个略显古风的店面挡在了星歌的面前。星歌缓缓读出木板做的招牌上,用沥青色墨工整地写着的四个隶书大字。
“打扰了。”
拉开竹门,一股淡淡的幽香夹杂着书墨香气进入了星歌的鼻腔。
迷香曼陀罗(Rosemal Mandala)。一种魔族经常会使用的令人产生舒适和安心感的熏香,不过对于人类来说就有点药效过猛了,很容易产生幻觉和昏迷。
果然,檀木制的柜台边,银色香盘上,摆着一卷正在缓缓燃着的熏香。柜台后方,一个长着弯弯小角的牛人老妪缓缓站起了身,扶了扶挂在角上的老花眼镜。
“哦?小姑娘,你是来这里找什么的?”
老者面颊的肌肉牵着干脸皮,让满脸的褶皱稍微舒张一下,摆出一个不失礼仪的营业微笑。
星歌拉上了竹门,好让店里温暖而清香的空气不要过多散到外头去。星歌试图笑一笑回礼,不过这绷紧了的脸皮并不是那么好拉动的。
“我想知道7年前……这7年间发生了什么。”
星歌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瘦弱的右手扶住柜台的桌板,左手想去抓旁边的拐杖。
“7年前啊……”
“7年前……啊,是啊,那时候比现在快活多了啊。”
房间的顶上挂着幽幽的吊灯,但老太太仰起头来的时候,那吊灯的光芒仍旧在她的眼镜上反出白光,遮住了她的双眼。
星歌的脑袋轻轻的歪了一歪,露出了稍有意外的神情。
星歌右手边的墙壁上,一只古旧的时钟似乎是魔力用尽了,停止了转动。桌上,香盘边摆着一只沙漏,但那细碎的白色微闪光的砂砾却静静地停在了沙漏的上半部分,没有一粒向下流淌。
“哎呀……又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钟了啊……得等老头子买零件回来修了啊。”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向星歌右手边的墙壁。
“7年前啊……7年前,那应该是魔王殿下登基的时候吧……”
“什么?”
星歌有些讶异地看向了旁边的老太太,老太太已经站到了时钟底下,但凭着她佝偻的脊背,伸出手来也稍差一点够着墙壁上的时钟。
“那可是第一次魔屏转播的登基仪式啊,老头子,还有家里的所有人都一起看了。我儿子刚娶了媳妇,还说媳妇比魔王殿下漂亮呢,呵呵。啊,谢谢小姑娘。”
星歌稍稍踮起了脚尖,一米七五的身高,修长的手臂,轻松地就把时钟取了下来。时钟看来是有过保养的,表盘正面的空洞中,可以看见里面的齿轮都均匀地涂上了一层铜色保护漆,光滑的漆面在灯光的照射下,映出了自己的面庞。只是这只时钟本身,就像死了一样,寂静的躺在自己手中。
老太太接过星歌递来的时钟。
“7年前……”
星歌环视四周。小店的格局,柜台在中间,右手边和左手边都整齐地摆放着排排红木书架,左手边的书架上,各类书籍琳琅满目地整齐摆放着,而右手边的书架上的书本则寥寥无几,本应是褐红色的书架,却被一层厚厚的烟灰遮盖了。
柜台后面,挂着一台日历,星歌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而老太太则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哎,现在和儿子是聚少离多啊,至少得在我这身子还撑得住的时间,再见上他一面啊……咳咳。”
老者抱着时钟,一步一步地走回柜台前,把时钟放在了柜台上,然后见到了星歌聚焦上日历的眼神,和稍有些僵住的微张的嘴。
“小姑娘怎么了?”
“不……没什么。”
柜台后的日历上,赫然写着魔历666年2月12日。是魔族帝国战败的一年,也是距今7年前的时间。
——塔恩城陷落的日子。
“锁住了时间的结界么……出来第一天,怎么就碰到了这种麻烦事。”
星歌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抓了抓脑袋,让本来流畅的银发翘起了几根发丝。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听说魔将大人正在追杀那些打过来的人类,城里人都不敢出来。虽然说有魔王大人和魔将大人在……这场仗打完后,儿子要是能回来继承这个书店就好了……”
“哐啷!”
书本被碰落的声音,加上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右边的书架间传来,打断了老者的话语。星歌也顺着声音看去,可这书架间没有灯光,本应平行的书架,因为透视而互相接近,相连于远方的黑暗之中。
“哎呀哎呀,这书又掉下来了,我得去整理整理了……小姑娘你也赶紧回家比较好,等这场仗打完了再出来玩啊。”
“谢谢您的关心。”
目送着老者走入黑暗,星歌转身打算拉开竹门——不过自然,这门就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任是如何施力,都不会动个分毫。
因为门是结界的边缘,也是结界的本身,通俗话来讲就是“世界的边缘”。就像你无论怎么轰炸地面,也不可能把地球给炸穿一样,特别是这类扭曲时空的结界,不从内部破开结界的话,就算对门使用禁咒级的攻击,也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不过时间还有的是,就先进去看看吧。”
这样对自己说的星歌,走入了自己左手边的书架之间。
……
“唔……还挺全的嘛……”
书店虽小,五脏俱全。最初的一段,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小说,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小说的爱好者,但是主流的听说过的魔族和人类国度来的小说,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就连好像是从人类那边兴起的连环画,这里都能找到几本。
再往后,占据着两边的就是科学著作和工具书,星歌仔细一看,署名是自己的书本也并列其中,不过,饶有兴趣地打算拿起这本书看看,却发现根本拿不起来。
结界魔力学的基础,结界,保存的并非信息,而是意志。因此,和这个设立结界者的意志无关的东西,将不会进入结界被保存下来。就像游戏中和主线剧情有关的屋子可以进去,但其他屋子只是单纯的外形建模罢了,根本不存在什么内部。
“所以说,只能往前走了啊。”
回头一看,那个点着幽幽灯光的店门口已经不再,背后的只有延伸到黑暗的书架长廊。
越往前走,周围的书就越来越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哐啷!”
“呜哇!”
突然,什么东西撞到了星歌的脚踝,星歌措不及防地往身旁的书架一扶,结果书架倒是美扶住,反而把基本书本碰落在了地上,重心一不稳,人也一并摔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爬起身子,星歌抓了抓稍有些散乱的头发,接着点点微光才看到地上,倒着的是一根折断了的拐杖,和一只钟面和钟身已经开裂了的时钟,里头的几只铜黄色的齿轮已经蹦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这是……”
这只时钟,颇有些眼熟。
“不……没什么……”
星歌猛地抬起头,眼前的黑暗长廊,已经能看见了尽头,而那个散发着幽香的柜台已经在视线之中,猛的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了右手边的书架之间。银色长发的魔族少女,正在向矮自己两个脑袋、拄着拐杖的牛人老者询问事情。
“哎呀哎呀,这书又掉下来了,我得去整理整理了……小姑娘你也赶紧回家比较好,等这场仗打完了再出来玩啊。”
“谢谢您的关心。”
在黑暗中的星歌,老者并没有看见。老者撑起拐杖,走进了和自己隔上了一排的书架之间,而面前的另一个自己,在向老者道谢之后,走入了对面的书架之间。
“喂!等一下!”
放下手中的时钟,星歌追着跑了上去,可前面的自己,已经消失在了书架之间,燃着迷香的柜台边,已然仅剩自己一个人。
“喂!……这是一个循环(Loop)么……”
循环,是时间类结界中比较不常见的一个形式,在这里时间是以一个比四次维度更高的形式静止着,直观地体验就是结界内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之前的经历。
——不但是封锁了世界的时间线,甚至还封锁了结界内的时间么……
破除结界的方法,只有找到特定的线索,或者让这个时间线本身变得违反自身的逻辑。既然这个轮回没有消除自己的记忆,那么这应该不难……
墙壁上的铜色时钟已经被老太太拿走,柜台上的迷香还在缓缓燃烧,却丝毫没有燃尽的苗头。星歌抓起那只沙不再向下漏的沙漏试图把它翻过来,但沙漏就像刚才的书本一样,紧紧地“黏”在了柜台上。不如说,这只沙漏也是整个柜台“建模”的一部分。
越过柜台,星歌的视线落在了柜台后面,老奶奶坐的位置前边,摆着的一副蜡笔画。简单到粗糙的程度,在没有背景的白纸上,穿着花花彩彩衣服的火柴人聚在一起,有老人,有小孩,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弯弯的牛角。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用假名署名着“美子”。
蜡笔画的旁边,整齐地摆着一排勋章。而其中一个奖章被摆在了蜡笔画之上,应该是老者之前临时放下的,秘银制的五角星底,盖上紫水晶的骷髅图案,然后顶上主体部分用秘银刻出象征魔族帝国的九头蛇和象征魔族军的弯刀与法杖。这个勋章星歌眼熟:帝国2级战争勋章。星歌曾经有过1级战争勋章——秘银换成了星金的同款设计。
柜台后面的抽屉其中一个是半拉开的。道了声“失礼了”,星歌便一把拉开了抽屉,一沓信件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了里头。每一封信件都像是刚刚寄到时候一样平整,但仔细一看,每封信件上都留着工整的开口。
信封上的寄信人写着的是“帝国少佐吉谷朗太(Yoshiya Routa)”,并敲上了属于第6“獠牙”(Fang)军团的纹章。数封信的寄件时间几乎都是差了一个月,上一封信的日期是2月初,看来是刚刚寄到。
‘亲爱的阿爸阿妈:
你们还安好?阿妈的肺病好些了吗?你寄的毛衣终于送到了。敌人逼近,城里我想可能也开始宵禁了,阿爸阿妈你们也呆在家里别出去好,钱财都收好不要随意放在柜台上。
今年过年没有回家,但我想我的年休还得再拖一拖。军中任务繁重,但是我们都精力充沛。美子过几日会随后勤部队回家,麻烦你们照顾些时间。
魔王在上,愿阿爸阿妈你们永远健康。
——你们最爱的儿子 朗太
’
想着时间反正会重复,这里的老太太也肯定并不是其真人,而是一个类似NPC的存在,于是星歌便毫不顾虑地随手撕开了剩下几封信件,同样都是老太太的儿子朗太寄来的,内容也大都是类似的没啥实质内容的问候。
看来是没法找到什么关键线索了,星歌把信件胡乱塞回了抽屉里,随手推上了抽屉。转头的时候,又瞥见柜台后面杂乱地堆着的杂物。杂物堆上面,竟然摆着一只十几年前款式的魔屏,只有不稳定的黑白画面的、顶着高高的天线的款式,粗糙的金属框架被擦得一尘不染,要不是这处于结界之中而没有信号,星歌丝毫不怀疑这玩意儿还能完美地运转。
杂物之中,还有用了一半的毛线和针,似乎在织着什么,但进度太少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没办法了……只能再走这么一遍么……”
星歌一面想着希望这结界对于外界也时间静止就好了,一面重新走入了自己开始走入的左手边的书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