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所谓的“罪证”不谈,二津兆燦至少是一个有所成就的城主,这点明日叶向星歌等人也有介绍。
这个种族上属于克里姆魔人(Crimson)的前第二次席法官,和其他同族的魔族一样,浑身皮肤呈发着柔光的木炭一样的橙红色,双眼深深的陷在眼窝中,鼻梁和额骨高高凸起,隔开了一对浑浊的黄色竖瞳。
已经迈入了生命的晚期的二津兆,额头的皮肤间皱纹愈加深而长,头顶的黑色短发逐渐脱落,那年轻时尖长的一对耳现在也经常耷拉下来。战前经常穿的大法官工作服,如今可能已经配不上这消瘦的身体了,或许皮带系上最小的一个扣也会让裤子往下掉。因为拿笔写字已经不利落了,二津兆把笔记的工作全权交给了身边的住手;读书时要戴的眼镜也交给旁人保管了。
或许头脑和身体都不是那么地利索了,但是对于这个城主来说,唯一不变的,是那份在战争中磨出的杀气。身为公平公正的法官的他,本应和无妄的屠戮不会有任何交集;但在战争时,大量难民涌入沃斯城时,面对着一个个嚎哭的无助的面孔,和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时任的城主、以及二津兆燦的面前。
沃斯城只是塔恩城到海力克斯之间的商路上,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城邦罢了。在和平时,可以通过商路和周围肥沃的田地来自给自足;而在战争时期,特别是战争中后期,补给线几乎都被人类的军队切断时,城市的资源不够用了。
当过量的魔族开始争夺有限的资源时,罪恶就从中滋生了。
很快,难民间,逐渐出现了拉帮结派者,他们霸占城主赐予其他难民的食物,欺辱受伤无法行动的流亡者、或是小孩和长者。而更多的,小偷小摸,占小便宜者,不尽其数。在执法巡逻队中,也出现了不满难民的声音:沃斯接受不了更多难民了。多接收一个难民,便少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战争还不知道何时结束,可是来自魔王城喀戎的音讯已经全无。
乱世下,只得用重典。
在二津兆燦的建议下,沃斯城多了一个新的铁的法律:不劳者无食。
字面意义,所有的难民必须强制参加执法巡逻队安排的义务劳动,以此换取食物。无论老人、小孩、伤者,只要是活着能自主行动的魔族,无一例外。如果拒绝参与劳动,那么将不会获得食物;若是从其他人处偷抢食物,那么等待着的只有审判和峻刑。
从那损坏的城墙外,向那今日已是遍地绿茵,当时却是黑土覆盖的山头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黄色帆布制的帐篷,当夜幕降临时,一片灯火通明。
从塔恩城,或是更远的地方来的难民,远远地向那一片金黄看去,透过那城墙的破洞向里头看去,眼中映出的,只有希望的火光。
还没有来到沃斯城登记难民身份的魔族尚未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对待。
执法巡逻队全权接管了沃斯城的生产管理,这些未经过培训的军官们,粗暴地把难民们赶入了工作场所。
男性进入人力的磨坊——魔石的储备已经被军队优先抽掉征用了——推动五个人才能推起的沉重磨盘;女性被分到集体厨房,从天刚鱼肚白开始翻炒最容易量产的炒面粉,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至中午,方才能供应早中两顿的食物。在短暂地休息和午餐后,她们的劳动重新开始,直至太阳完全落山。
孩子、伤员、老者做不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但是缝制帆布、难民服、毛毯等工作还是可以进行的。不想离开家长的孩子、想要照顾伤者的朋友,被巡逻队的士兵举着魔导枪强行分开,在劳动时,不允许哭泣。
活下去,就必须劳动。
也不是没有人想逃离这样的环境,但是等着他们的,就是驱离的无情通知。若是在时限内没有离开的,便会被逮捕,然后进入审判。
战前的审判,原告、被告都配有律师,在庭上进行激烈的辩论、呈证后,由陪审团给出意见,然后由法官裁决。然而现在,以“紧急状态”为由,被告不再有律师,而由原告、即执法巡逻队单方面给出证据,然后直接进行审判。案件也不是一个一个开庭了——这样简直太浪费宝贵的时间了——有时,二三十个不同案件的犯人被一同押上难民营中间临时搭建的法庭,然后法官如流水线作业一般迅速地判决出每一个人的罪名和处罚:大部分时候,都是死刑,只不过是死刑的执行时间长度不同罢了。
无论,这样的峻刑自然大大减少了犯罪率,难民们也都被治得像挨了揍的小狗一样服服帖帖,就算有怨言和怒火,沃斯赐予了他们食物和生活下去的权力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若是真的不服,还有执法巡逻队的枪口和断罪之殇的刀刃能让他们头脑冷静下来。
只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等到察觉过来的时候,一切的权力早已集中在了法官,而法官的权力早已集中在了首席大法官,也就是城主手中。
没有人能抵御权力的诱惑,就连二津兆燦也不例外。
在沃斯,没有人能违抗法律,那么就在法律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让自己在现状中受益吧。二津兆燦觉得这没有任何问题。
前任城主的死是完全的意外,但次席大法官的罪并不是意外。这个理想主义的傻子,无论在自己提出不劳者无食的严酷律令时、还是在取消战时庭审辩论来简化审判程序时、或是指挥执法护卫队推行强制劳动时,总是说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来阻挠着自己。
然后这个傻子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与路过的勇者部队以前往海力克斯的路线图交换来粮食,给更多的伤员饱餐一顿,这是绝佳的通敌的证据,不好好审判一下,岂对得起自己的法官之位?
往细里一查,这笔交易,竟然比自己更次一级的法官也当了带路党,那自然是一同除掉。
就这样,二津兆燦没有任何对手地成为了唯一的城主、首席法官。整个城市的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二津兆燦并没有这样认为的,生杀大权自然是掌握在法律的手中。
自己只是利用合理的法律,来最大化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人的利益而已。
所以对自己的律法有反对意见的人,这些人只会影响法律的执行,因此自然要立刻除掉。
所以那些不劳动的人,尽管有些人可能真的无法劳动,但无法劳动并不是吃白食的理由,更是钻了法律一个大空子,所以自然要立刻除掉。
所以那些打算争夺自己城主位置的人,这些人的行为只会让这个岌岌可危的城市变得更加危险,所以自然要立刻除掉!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的下落如何。
人们只知道,首席大法官不再经常出庭。他组建了一个城主保安室,每次露面都安排专人保护着,寸步不离,生怕有什么斩了草却没除根的妖孽被怨恨推着对自己下手。
城市中的私人商业越来越少,执法巡逻队渗透进了每一家商铺,每一个店面。
隔墙有耳不再是成语,因为便衣遍布在城市的任何一个位置,随时可以抓住对城市和律法有威胁的嫌疑人。
二津兆燦不能再允许疏失了。
他不要听到反对的声音。法律的声音只能有一个音调。
就这样,沃斯迎来了战争的结束。无论过程如何,其结果是沃斯用有限的资源养活了无数的难民,保留了魔族的生机。以及,二津兆燦继续无争议地连任了沃斯的城主,直至现在。
坐在人力车车厢里闭目养神的二津兆燦,感到车停了下来,便停下了思绪。
他疑惑着为什么车会停下来。
沃斯的城市内设有红绿信号灯,但是身为城主的他,乘坐的自然是特种车辆,有权越过所有的红绿灯指挥不受影响。
或许是已经到了城主府青阁的门口?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却看到的是满天的星辰。
奇怪?这个车厢应该是有顶棚的啊?
“呲啦!轰!”
没错,只是突然的袭击切割开了车辆的顶棚,一阵暴风将碎开的木板拍成碎渣。若是刚刚二津兆燦唐突站起身的话,或许被切开的就是自己的颈动脉了。
头一次,死亡离自己如此的近。
还没等二津兆燦摸上自己因为惊恐而剧烈颤动的胸口,“敌袭!”的吼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