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复仇后是一片的空洞。
但我却认为不是这样。
正因为一无所有了才会选择不顾一切复仇,正因为完成复仇而重新变回了一无所有。
我宛如一具死尸的靠在水泥墙的角落上看着囚室里唯一的窗户,由偶尔会出现的脚和鞋子判断,窗户应该是略高于地面一点的位置而我所在的囚室则位于地下。
囚室内没有任何的光源,所有的光线都来自那个小窗。
负责我的中年狱卒用警棍敲了敲门,随后用钥匙进了来。
几天的相处后,
他似乎断定了我没有任何危险性而对我放心了。
「喂喂,仲夏韵。你又没吃饭了啊,难不成你是想饿死你自己吗?」他边抱怨的边拿走我没动过的馒头。
「...」
我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看向窗外。
他也并未理我,而是碎念的抱怨了一句。
「又一个要死的。算了,饿死也好,你瘦一点到时把你丢下悬崖也轻松些。」
也许是我这样的态度或是我的惩罚仅是囚禁而已,所以让他也未过多理会我。
住在我斜对面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他似乎因为恶意刮坏了路边的跑车而被跑车的主人关到了这里,每天的刑罚是刮下十片皮肤直至死亡。
处刑时,他凄惨的叫声连我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没过几天,他就自杀了。
狱卒边抱怨边把他的尸体拖了出去。
在这所监狱中,除了像我这种死囚之外,还有判决比较轻的囚犯。
毕竟不是每个委托人给囚犯的惩罚都是死亡,而这些判决较轻的囚犯被统称为受刑人。
从狱卒之间的聊天中得知,大多数的受刑人都是在外头欠了钱于是被送来这里工作直至偿还债务。
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
醒来、睡觉。
白天、夜晚。
中年狱卒的话越来越少,到最后仅公式化的视察一下我的情况,他有时甚至会嫌麻烦就不送食物给我,毕竟我也不会吃。
并不是不饿,而是连把食物放进嘴巴的欲望都没有。
短短的十几天内,我的左邻右舍就换了好几次的邻居,有的是自杀有的是被凌虐致死。
甚至到了最后,我光听到拖行声就知道又有人死掉了。
不过我也不惶多让就是了。
「哈...哈....」
虚脱的我连从地面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神的仰望着天花板。
适应黑暗的眼睛注意到了在床下方的墙面上刻着文字。
『神啊,请饶恕我,我犯下的罪是如此的深重。
已经做什么也无法补偿了,哪怕我以死赎罪。
所以请您夺走我的一切,让我最悲惨的活下去。
让我活着永远背负着这份痛苦。
罪人
欧阳清』
这是以前的囚犯刻下的文字吗?
他希望的是活着受罚,但我更希望的是死了解脱。
「...」
是啊,死亡对我而言反而是解脱吧。
与其每日每夜被梦境和幻觉折磨,不如就这么死去。
我早就该死了,那时应该死掉的人不是奶奶而是我才对。
我看了最后一眼窗口。
把眼睛闭上—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脸上。
是一小块的面包。
从窗口传出声音「亡灵先生,这是今天的供品,请你保佑我的妹妹手术能成功,我明天还会来的。」
是小孩子的声音。
然后那个孩子就小跑离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
晚点的时候,中年狱卒来替我送食物和水。
「狱卒大哥,亡灵先生是什么东西?」
中年狱卒显然因我的突然开口而愣住了。
于是我更加详细的描述「今天有人把面包扔进我的牢房然后还说祈求亡灵先生能保佑他能回家。」
他不知所措的瞪大双眼过了几秒后才回应我。
「啊、啊!这个,你应该不知道吧,在你之前住这间囚房的是一个老疯子,他在五年前死了。之后那些受刑人就流传着他死后的冤魂还住在这个牢房内,如果对这个亡灵心存敬意就能得到他的保佑,如果心怀恶意就会承受亡灵的怨念受到报复。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是这样吗?
中年狱卒取走我没动过的食物又换上了新的「反正再有下次的话就直接告诉我,那些垃圾不给一点教训就忘了这里的规矩了。」
我点了点头。
不过老实说我其实并不在意,毕竟我连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了。
然而,隔天相同的时间又有半块面包丢到我脸上。
一模一样的孩子的声音从上头传出「亡灵先生,这是今天的供品,听说妹妹的身体非常不好,请你一定要保佑我的妹妹能活下去,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也保佑我能赚够钱平安的回家。」
他继续向着我祈祷着「我回家后依旧会替你祈祷让你早日升天的,所以请你也一定要让妹妹的手术顺利—」
咕噜咕噜。
传来了肚子的叫声,但并不是我的而是上头的那个孩子。
他难道把他的那份伙食给我了吗。
「...」
我爬向狱卒给我的食物,今天运气很好的是馒头。
我试着扔了几次,好不容易把一小块馒头丢出了小窗,但我也累得气喘吁吁。
长时间的饥饿加上没有活动,我的身体已经连做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了。
「欸!?这、这个是—」他发出惊讶的声音「馒、馒头!?给我的吗。亡灵先生你真的存在!太好了..太好了!」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拾起了他给我的半块面包。
此时远处微弱的钟声响起。
那个孩子着急的踏了踏脚「对不起,亡灵先生,休息时间结束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明天我也会来的。」
跑走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把他给我的面包藏到了床下。
入夜时,中年狱卒又来替我换食物,他看见我空的碗后先是愣了三秒、随后哈哈大笑「喂喂,仲夏韵,发生了什么,怎么终于愿意吃饭了,不是不怕死吗。」
「只是有些事情很好奇。这个监狱也会关小孩吗?」
「小孩...?」他思索了数秒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啊啊,你是说那个受刑人小鬼对吧。这个监狱除了关押你们这些死囚外,还有一些罪刑比较轻的受刑人,大多数是因为在外面欠钱不还而被送到这里强制工作直至还清。那个小鬼就是受刑人,他的父母欠了很多的钱后逃跑了,于是他就被抓过来替他的父母还债。」
「他还有一个妹妹是吗?」
「怎么了啊,仲夏韵,你今天话特别的多,是同情那个小鬼吗?省省吧,像你这种犯人才没有资格可怜谁。」
是啊,
他说的没有错,沦落自此的我根本没有能力帮助谁。
中年狱卒装了一杓稀饭放进装食物的碗里「反正肯吃饭是好事,你死的话我还得负责拉着你的尸体丢下悬崖。」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每天那个孩子都会在同一时间过来,时而分享着他每天的故事、时而诉说他怀念的过去,但更多的是对于他妹妹的担忧。
周而复始。
我死后那个孩子还会一直把面包丢进来然后继续挨饿吗?直到有一天被发现,然后被狱卒们惩罚。
上头的通风窗又传来了声音。
不是那个孩子,而是其他的受刑人。
他们这几人平常就会来这里聊天抽烟。
「大伙,那个小鬼真信了这里住着亡灵啊。」、「哈哈,王哥,就说那小鬼蠢死了,你说什么他都会相信。」、「是啊,真是蠢的跟猪一样,还真的相信了只要跟这边的亡灵许愿,就能拯救他的妹妹。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我在骗他好吗。」
此时,一只脚重重的踢到了通风窗的铁栏杆上,被人称为王哥的男子嘲讽的笑着「这里关着的死囚可是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握的废物,哪怕变成鬼也一点都不可怕。」
「不过王哥,这样也好,他这样子的话就会更加卖力工作吧。到时候...」
他们的交头接耳越来越小声,最后随着钟声响起,他们也离开了。
那个孩子不是相信,而是不得不相信,哪怕知道可能是假的,也要在心灵上有个寄托。
就跟从前的我依靠着那只黑猫一样,正因为牠的挣扎反抗,我才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有一丝喘息。
「...那孩子也把我当成希望了吗?」
拯救人类的从来不是什么善良、勇气或信念,让人即使踩着荆棘也挣扎活下去的是希望。
我看向床底下已经发霉的面包。
「咳!...咳咳咳!」
把发霉的部分撕掉,剩下的一块块塞入口中。
内心的某块抗拒着我把食物吞进肚子里,尝试用作呕的反应抗议,并一次次的询问着我为何还要挣扎。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我压抑着像咀嚼泥土般的反胃感强行把面包咽了下去。
现在的我还不能死。
只要我的存在还能成为谁的希望的话,那即使是虚伪的烛光我也要伪装成太阳。
——然而要是我当时没有这么天真就好了。
亡灵始终无法成为拯救人们的神明、烛光也无法真正的让黑夜消失。
而我终究也是个连自己生死都决定不了的死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