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期间我只能帮他擦干冷汗、着急地等待。
他张开眼迟疑了几秒后才看向我「年轻人，你还没有离开吗。」
「碰上这种事情正常人都不会离开吧。」我小心翼翼的扶起老人，将水接近他的唇边「需要我去烧温吗?」
老人摇摇头「年轻人，我自己最清楚，我的这副身体已经快不行了。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我的身体只要太过激烈的动作旧疾就会复发，我已经离死期不远了。...你不用这样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我没答应训练你，我的身体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能在这一生的最后能认识你这个忘年交，已经是我这个罪人的一生最好的结尾了。」
...。
我只能露出笑容摇了摇头「我是不会离开的，毕竟这里早就是我的家了。」
然后换老人沉默「那你就待到你想走为止吧。」
从这天开始，老人的身体每况越下。
好的时候还能拄着拐杖去外头晒晒太阳。
不好的时候只能我拉着雪橇带他出去。
跟我刚坠入山谷时的情况完全相反了。
只要天气稍微冷一点，老人在夜晚就会咳一整夜的血，就算他睡着了也是痛苦的呢喃。
我试图劝老人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寻求治疗。
但是，
「年轻人，我说过了，这里就是我的墓地。」
于是我跟老人一起留了下来。
情况跟我掉下来时完全相反，那群狼是最优秀的猎食者，在老人倒下后的不久就察觉到老人已经变成猎物的事实。
面对七、八只狼，不像老人一样强大的我只能在洞穴入口加装了木栅栏防备。
途中也跟那只白色的狼王有好几次的对质，很明显的我完全不是牠的对手，运气好的是提前准备的火把和防御设施弥补我们之间的差距。
老人的体重越来越轻，食量也越来越小。
但唯有每天去湖畔埋葬尸体这件事是他的坚持，哪怕拖着他病弱的身体也要亲手埋葬那些死尸。
我试图寻找老人曾经在我受伤时给我喝的可以调养内伤的药，但是很不巧的最后一份早就被我喝掉了。
虽然每天都在森林里努力寻找那种药草，但是完全一无所获。
多次寻找未果后，我决定去堆积我们日常用品的垃圾场碰碰运气。
只能祈祷那些被使用过的药草在这里没有腐烂而是晒干了。
虽然不知道已经使用过后再次使用还有没有效果，不过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我拿了一根木棍挖掘，很快地发现我要找的药草的残骸，但传来的是湿黏的恶臭，这个看来是不行了。
于是我选择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只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记得这个褐黄色果皮的水果是我掉下悬崖第二天的早餐，因为特别苦涩的味道让我对它至今仍记忆犹新，而在同一层也发现的药草也腐烂了。
老人跟我以这种水果作为食物也只有一次而已。
然而我不经意间却看到了在果皮残骸的底下还有药草的影子。
正常来说，在此之下不会再挖出药草的残骸才对，毕竟这些替我疗伤的药，我是在那天才开始服用。
如果这个水果的残骸是在我来之前老人的食物呢?不，那就更加奇怪了。如果是这样，那连这一层都不该有草药的残骸。
「...」
于是我继续尝试性的下挖。
药草的残骸规律的继续出现。
这说明老人在我来之前一直服用我受伤时服用的草药，但我却没有印象在我来之后老人有任何喝药的纪录。
这只有一种可能。
一股无名的愤怒出现在心头。
我强压着急躁回到了洞穴，老人正在里头打坐，注意到我在洞口停下脚步的沉默，老人疑惑的睁开眼「怎么了吗?年轻人。」
我没有响应，只是沉默的把我找到的药草残骸扔到了地上。
最后控制不住的大吼「在我来之前，你也喝着给我治疗用的药草对吧。」
老人并没有开口，而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但是自从我来之后，我没有看见你一次喝过。这个原因是因为药不够了对吧，所以你把原本给你治疗的药让给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救我不惜自己死掉啊!」
留在我紧握拳头内的只有无止境的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的愤怒。
我只能无力的低着头继续咆啸「为什么?你明明让我死掉就好了，我只是一个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而已，根本不用牺牲自己拯救我。」
「真是奇怪的问题，看见他人有难出手相救不是很正常，就像你呼吸会有理由吗?年轻人。」他说出了同样的答案。
「才不是这样!我才没有任何资格得到你这种帮助。」
你为了我而牺牲了自己，但我却在你需要帮助时连牺牲自己都做不到——
「...年轻人，方便听我说一个故事吗?」老人露出了既无奈又沧桑的笑容，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一个曾立志穷尽剑之道年轻人的故事。
那个年轻人从小就被他周围的人奉为天才，年轻人没有别的嗜好，他的梦想就是尽一生穷极剑之道，抵达古往今来从没有人到的了的顶点。
年轻气盛的他云游四海终于找到了一位大师，他就在那名大师门下刻苦学艺。那位大师是一个真正的大师，不仅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年轻人，更是教会了年轻人许多做人处事的道理。
很快的，年轻人就展现了超越自己师父的能力，但是他仍然很尊敬自己的师父，放眼武林，他认为只有他的师父有资格称为大师，因为只有他的师父不像其他门派一样故步自封，愿意接受外来的事物，不像其他门派害怕被徒弟超越藏招，不仅欣然接受被自己的徒弟超越连对自己的徒弟都能做到不耻下问。
但是唯有一点，年轻人完全无法认同甚至跟他的师父起了争执，那就是他的师父哪怕被那些名门正派再怎么侮辱，也不曾对那些人以剑相向。
当时武林中有各式各样林立的流派以正道自居，而他的师父则被那些名门正道视为异类，因为他的师父从不拘泥武林的正统与外来之分，不仅擅自跟那些外来的邪道称兄道弟，甚至还不顾武林正道的尊严向那些邪道中人讨教武艺，像是西洋的击剑术、东洋的二天一流，他的师父都曾请教过，这在当时简直是武林中的耻辱。
但是在年轻人眼里，那些的名门正派只不过是一群守旧的废物，始终不肯接受更新更进步的观点。
他的师父因此也吃了不少亏，当面冷嘲热讽还是小事、他最重视的名誉和道德也受尽那些名门正派的造谣。
那些名门正派比邪道更像他们口中的邪道，从不敢上前正面打一架，只敢在背后耍阴流言蜚语。
年轻人知道他的师父只要愿意，那些名门正派全部一起上了也不会是他师父的对手，因为他们只会那些套招好的花拳绣腿而他师父历经的是一场场真正的实战。
然而他的师父只是一昧的忍让，哪怕被当众挑衅也不曾为了自己的名声拔剑。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明明那些人全部是垃圾，为什么不给他们下马威，这些那群垃圾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但是他的师父认为所谓的武德就是懂得如何使用剑，所谓的剑只能为了精进武艺而挥、为了维持正义而挥、为了保护珍视的人而挥，除此之外，胡乱的挥剑就是挥舞凶器。
想当然的，年轻人一点都不认同，在一次他师父又被那些名门正派当面侮辱后，他只身一人的拜会了那些武馆，然后把那些武馆全部毁了，弟子们打伤，师父们羞辱，匾额全部砸碎。
最后，他被他的师父赶出了师门。
他当时无法理解师父的行为，甚至对师父的软弱到包庇外人而\感到愤怒，后来数年后他才从他人的口中明白他师父包庇的其实是年轻人他自己。
当时的武馆在地方还是有很大的势力，很多甚至和黑帮挂勾，他的师父在他离开后，一个人承担起了那个年轻人全部闹事的责任。......那个年轻人的师父是我这辈子也无法相比真正的大师。」
讲到这，老人不禁哽咽了起来。
「那个年轻人被赶出师门后，决定继续云游天下，只是这次他不止步在国内了，他高傲的以为他离穷尽剑道只差一步了，而他的家乡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学习的了，所以他到了世界各地，直至那时他才发现他的渺小，原来他离穷尽剑之道还有无比遥远的距离。
东洋称为忍道的暗杀术让年轻人吃尽了提心吊胆的苦头、北方冻土国度剑盾双持的技法几乎消磨掉了年轻人全部的体力、哪怕是空手的自由格斗都让年轻人数次落于下风——光是粘剑和折剑的技巧就像是打开了年轻人的新世界。就这样年轻人周游四方，跟一个个高手拜艺较劲。
渐渐的，年轻人不再年轻，他的头发渐渐斑白、脸上也出现了皱纹，他变成了中年人，随着他知晓自己离穷尽剑之道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他的剑也开始无人能敌，人们以剑神称呼他以表示敬意。
中年人获得了名誉后回去了他的国家，但是武林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充斥着对年轻人而言华而不实的骗局，这次他挟带着新闻记者去找那些武林名门一个个踢馆，最后还不忘记羞辱一番做为报复。
那些好面子的门派大师怎么接受的了中年人这番侮辱，很多都退隐江湖了，其中一个跟他师父有点交情的剑术大师甚至自杀了。
那个剑术大师的弟子找那个中年人复仇，但是对中年人来说那些不切实际的花拳绣腿根本伤害不了他，哪怕对面搞到几把枪都没有比一个正统训练出来的军人来的危险。
然而那个中年人始终没有去见他的师父，一方面是赌气着他的师父把他赶出师门这件事情、一方面是恐惧着他的师父会怎么看如今的自己。
直到一个噩耗传来，他的师父死了。
他的师父留下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当时由于一场大地震，很多孩子的父母都死了，于是他的师父收留了这个孩子。
然而他的师父本身也不是特别富有，为了筹措这个孩子的衣食更是精力憔悴，原本就已经年迈的身体很快的就支撑不住。
他师父死后，那个孩子该何去何从程为了一个问题，所有人都互相踢着皮球。
那个中年人看见那个躲在角落的孩子终于忍不住了，决定亲自处理这个问题，帮这个孩子找到愿意养育她的好人家。
就这样，那个中年人暂时跟这个孩子生活在了一起，虽然日子无比艰辛，每刻都在为了生计发愁，但那个中年人却感觉到了快乐。
那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家的感觉。
但中年人却同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毕竟他这个快五旬的年纪也早就不再年轻了，他要是还照顾孩子的话，他或许这辈子就永远无法穷尽剑之道。
然而，此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中年人曾经得罪过的那些门派如今发起了报复，他们绑架了那个女孩，尽管最后那个中年人救出了女孩，但那个孩子却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
她早就看出了中年人的犹豫，认为是她拖累中年人，一直十分乖巧就连葬礼上也不曾哭泣的小女孩终于在中年人眼前嚎啕大哭。
于是那个中年人终于知道了，他啊，已经不想穷尽剑之道了，他的梦想已经变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老去老去，看着这个孩子慢慢长大。
他决定安顿下来，退隐江湖不再问剑。
此时有另一个孩子找到了他，那个孩子的目光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一样愿意为了剑之道而奉上一切，于是那个中年人收了这个男孩做为弟子。就这样十年过去了，中年人也变成了一个老头，他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人生了，再也没有理由使用剑了，虽然遗憾但不会后悔，但他想错了—」
说到这，老人露出既懊悔又痛苦的神情。
「从来就没学会他师父真正剑道的那个中年人最终还是杀戮成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