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一句话勾起了薇薇安的回忆，眼前无数画面闪过，逃跑、躲藏、逃跑、地窖、黑暗、人群、烈火……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刹，薇薇安神情恍惚地开始了她的讲述。
“你知道的，我妈妈也是位魔女，她很漂亮，比我还要漂亮，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比阳光还要闪耀，嗯，就像你一样。”
这些东西压在她心底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是并没有，如今回忆起来仍是历历在目，一幕幕画面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她比我温柔，比我受人欢迎，她是西纳的明珠，也是西纳最好的药剂师，她虽是魔女，但是她研究的方向都是怎么治病救人。”
说到这些的时候，薇薇安的神情是自豪的，可是很快，面上浮上了一抹嘲笑，“不过现在还记得她的人，大概只剩下厌恶和恐惧了吧。”
没有停顿，故事在继续。
“后来她爱上了一位贵族，一位来自奥纳尔的贵族，我的父亲。”
提到父亲，薇薇安的神色明显淡了下来，没有一点所谓的孺慕之情的存在，黑眸中全是冷漠，这是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的情绪。
“剩下的故事很简单，她和那个男人返回了奥纳尔，最开始还很快乐，妈妈也有了我。”
只是提了一下父亲的身份，再之后就是用那个男人来指代。
“但是，你知道的，贵族总是有很多情妇，妈妈无法容忍，却没法反抗，她只想离开，离开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那个男人却囚禁了妈妈，不让她走，甚至，甚至还想用妈妈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明明是她的父亲，她的言语里却充满了恨意。
“妈妈终于开始反抗了，她到这个时候都没想过对付那个男人。”
嘴角缓缓翘起，挂上了一抹讽刺的微笑。
“但是巧合的是，妈妈最后为自己准备的毒药却误被那个男人喝下了。”
笑意越发鲜明，艳丽夺目。
“妈妈只能带着我离开奥纳尔，开始了四处逃亡的生活。”
“从四岁逃到八岁，我们终于还是被贵族私兵找到了藏身之处。”
“那段时间，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妈妈给我举行了信奉仪式，这至少能让我有一点自保能力，起码有机会……”
成为魔女这件事，虽然有时让薇薇安感到遗憾，但她从不后悔，这个身份才是她活到如今最大的依仗。
“她在被抓住前，毁去了自己的容貌，才得以被绑在火刑柱上，而不是……”
兰登垂下了眼眸，他知道贵族是怎样的，知道薇薇安说的一点不假。
对于她这样美貌的魔女来说，如果终将被抓住，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教会抓住，哪怕是送上火刑架，也比被贵族抓住要好得多。
人性之恶从来不比魔鬼差分毫。
“我被塞进了藏身之处的地窖里，妈妈让我不要点灯，等待至少三天才能出去。”
“那真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三天。”
薇薇安说着最不想回忆，却还是讲了出来，这些事情将她压抑了太久太久，她需要宣泄，需要倾诉，她渴望有人倾听，渴望获得解脱。
“三天后，我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地窖，用妈妈教我的一些简单伪装技巧进行伪装，然后跑到最近的城市里打探消息。”
兰登突然不想让她说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果然。
“我站在围观火刑的人群中，他们都在说：
‘看呐，那个魔女是多么的丑陋’；
‘烧死她，烧死那个该死的魔女’；
他们兴奋地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点燃火堆，哪怕他们从没受到过魔女的迫害。”
“我就看着妈妈在熊熊烈焰下发出哀嚎，直到没了声音，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整个故事除了后面的部分是薇薇安亲身经历还记得的，前面多数是她从妈妈平日只言片语的聊天中，自己一点点拼凑出的真相。
故事完结了。
“你恨么？”
出乎意料地，薇薇安摇了摇头。
“不恨，妈妈在将我塞进地窖前特意告诉我，她只是以命偿命，没有冤屈，不需要报仇。”
薇薇安又看向了发光的苔藓，眼神是平静的。
“妈妈曾经和我说过，永远不要让负面情绪蒙蔽了自己的心智，一旦让负面情绪停留在心间，魔鬼就会随时找上门，这是魔女的宿命，我们需要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
兰登看着薇薇安的侧颜，看着和往日比起来，整个人的色彩都暗淡了几分的女人，心里有些许的不好受，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想安慰她；
想道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道歉的；
想说宿命论是最大的谬误，世间根本没有命运之神；
想说以后不会了；
甚至想说自己会保护她……
可是终究，他只是轻轻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他还没有立场，也没有做好准备，不过快了，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薇薇安终于从回忆中清醒，歪头看着兰登，下一瞬，露出了灿烂的笑颜，“是的，都过去了，兰登，谢谢你听我讲这些。”
“不用，快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
第二天一早，鉴于前一天的经历，两人决定加快前进的速度——
“可爱的小豹子，来呀，快到姐姐的怀抱里来~”
“嗷呜？ 嗷！”
那是一窝绿豹，通体发绿，连身上的斑点都是比毛色更加深沉的绿色。
作为豹类魔兽里唯一的初阶存在，弱，是真的弱，可是再怎么弱，移动速度也远比兰登他们步行要来的快得多。
毕竟是真正的初阶魔兽，不是风速马那种和普通动物混血的产物，所以速度还要超过风速马。
薇薇安很快将它们控制住作为坐骑，初阶魔兽中最凶狠的绿豹在薇薇安的面前就像是小猫咪。
……
他们一点点接近着森林的深处，接近着暴动的源头，越往里走，那里的初阶魔兽们就越安静，好似提前进入了冬季，万籁俱静。
“还活着，就是陷入了睡眠。”
薇薇安仔细观察着手中刚被她从土里挖出的小虫子，下了结论。
大概确定了魔兽森林的外围不会存在中高阶魔兽，他们就开始昼夜不停地赶路。
每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只是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们从魔兽森林的最外围深入到了森林深处，抵达了那个散发着暴躁气息的源头，嗯，源头的附近。
直到绿豹死活都不愿意挪步的时候，他们才停止了前进。
前方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草地，足有膝高，树木远比外面要来的稀疏，却也比外面高大。
阳光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散落下来了，草丛下方闪着粼粼的水光，虫鸣鸟叫，热闹的环境在外围一片寂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源头就在前面了。”
站在静悄悄的土地上，望着前方那个热闹的世界，兰登深深皱起了眉。
哪怕不开启“危险感知”，他也能感觉到，那个看似正常充满活力的热闹世界究竟有多危险，那种危险程度，即使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到全身而退！
这种危险的感觉出现在魔兽森林，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它们了，凌驾于整个魔兽食物链顶端的生物——超阶魔兽。
兰登甚至能大概猜到那是哪种超阶魔兽。
九头蛇。
教会的记录里，这附近久居着一群九头蛇，还不是一两只！
前面是九头蛇群的领地。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一定会冒险进入，可是这里不止他一人……
薇薇安能从兰登的脸色上看出前方究竟有多危险，那种危险程度绝对不是她这个魔女能抵御的。
“兰登，你能确定前方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你说的那个源头吗？”
“大概3英里。”
“能绕过去么？”
“从任何方向靠近都是3英里。”
薇薇安沉思片刻，“如果能靠近到1英里的距离，我就有办法看见那里发生了什么。”
兰登看着薇薇安久久没有出声。
“你应该知道这有多危险，我不一定保得住你。”
薇薇安右手拇指指甲尖不知不觉压在了左手拇指指甲边缘的肉上，语气却故作轻松，“前面是超阶魔兽吧，我们只是去看一眼，又不是非要和他们发生冲突。”
碧绿的双眸直视着薇薇安的眼睛，就像是要把她记在心里，“前面是九头蛇群，你确定要去？”
“九头蛇啊……虽然关于超阶魔兽的资料很少，但还是有些记载的，嗯，让我想想……”
薇薇安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指甲边缘却已经被她自己掐出了血。
“他们的习性更接近夜行性蛇类吧，也就是我们中午前后出发，就能最大限度避免和它们碰面。”
兰登取出空间戒指中的怀表，那是个有着细细银链的银质怀表，低头看了一眼。
“现在是下午四点，我们先休息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出发，中间不管遇见什么，你只管前进，一切有我。”
我会带着你活着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