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数年恒不一见。
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云。 ——蒲松龄三十年前,我和孙公子禹年在山中行走。
公子道: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
骤然之间,一阵大风刮起,原本开阔的平野上,荒草所泛起的粗黄卷尖,被风打得啪啪作响。然回首方才刚走的地方,倏地便是一塔浮屠坐地而上。
不一会儿,十几座的宫殿已然是立了起来。
碧绿的瓦片、葱绿的青苔、青苔下的飞甍、飞甍下淡蓝的青砖、深青的地衣,恢弘气派的古宅,登时片片点点布于山中。太湖白石、石中冠云、瑞岫两峰,盛唐年间所流传广泛的各式园林,一座接着一座,一层扣着一层,使得禹年和我也都大为惊奇。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远处传来一声长叹,寻声而去,一个骑着驴的道人正径直向着山的另一头骑去。但是,道人的行囊空空,驴瘦如柴,身上披着的,却是一道青龙。或许是那青龙绣得太逼真,若是看得不真切的话,还真会误以为那云龙竟与那人合二为一了。仿若在他身上游走,显得十分灵动却不失庄重。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再转眼看时,那道人却已经不见了。
顺着道人所行走的痕迹,便是这奂山上人所皆知的山中行道。道路的开掘顺着山脉的痕迹,蜿蜒而上。而正是一阵风之后,两侧徒然增加了许多商贾交行、旅人休憩的地方。漫漫长长,恢弘百里。人道是,亭台百座,楼阁千耸,溪湖难数,行人若雨。禹年想起了《清明上河图》上的景象,但在我看来,这里的繁华,远比那开封道上,要繁华数百倍。而更何况,此山市者,几秒瞬间呢?
更稍时候,出现了厅堂、宅院、商铺无数,就像一幅江山社稷的展开,山中城市的全貌渐渐展开在众人的面前。或许直到现在,我才会相信,世界上果真会有江山社稷图那样传说的存在吧。
“好一座山中城市!”
禹年虽是称赞,但还实在是涉世颇浅,在和我于此山市之中周游了一番之后,竟然很快捷别离了这个地方,甚至连此处的方位都只是匆匆记了下来。而这一别,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里,正可谓身世浮沉,大风大浪不知道过了多少,但始终却不识大道啊。
但或许命运正得是喜欢捉弄人,在我和禹年的死之后,禹年成了一介鬼魂,游离人间。而我,却戏剧性地成了一介散仙。没有神仙法宝,也没有浩然正气,只是单纯的散仙罢了。
那还是一个天气清凉的早晨,和我不同,同时初八死的孙公子如今只是游历于人间的一丝鬼魂。也许是我的仙气的庇护,孙公子的鬼魂在人间的存活并不成很大的问题。而我们也成了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仙鬼组合了。何谓仙,何谓鬼,自从成仙之后,常常盼念着这些问题,但始终没有解答。都是灵魂,都是思想,作人的时候可以平等,为什么死后反而变得有了区别了呢。生是羁旅客,然而死后就想反客为主,去压迫那些王侯将相了么。那么,我们不还是小人啊。
林子的风吹的人有几丝寒意,纷纷的落叶铺在松软的土地上,期待着明年的复发。竹叶已经枯黄,零落的几点散在地上,只是漠然。这里,也是当年我们游历奂山山市的地方。
“禹年,期年不游,反而有些怀念了。”
“山市本是鬼市,先生都已是一介仙流,如何还是放不下了。”
“哈哈,瞧你这话说的,般若你也是散仙的思想一般了。”我倾吐着口气,接着说道:“你如何曾记得当年两个白面书生的感受?”那种单纯的思想,人生最初的梦想,如何是功名利禄之后的我们还能记得的。
“是记得的。”禹年点了点头,“当初,我和你进京赶考,如遇这山市,惊恐之下,竟丢了文房笔。于是,便在此买了支。不期,却是让我们仕途通畅,高中榜眼。贤兄,可是?”
我抚摸着身旁的一颗老松,接过话道:“当年,亦是有人和我们说过,浮生若梦,劝解我们不要迷恋仕途,你可听进?”
“之后我可一直蓄着财富,未曾用过。”
突然,我的心头一怔。
且说这或许就是散仙独有的未卜先知吧。一旁的禹年惊讶地望着我。
“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看着远处,慢慢地说道:“三十年后,真正的山市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