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房间实际上并不大，使它显得大的是阴影、对称、镜子、漫长的岁月和孤寂。
“卡佛，很高兴你能参演我的话剧。”房门被推开，伊卡洛斯将卡佛请进房间里。
“不如趁现在我们就来对一下台词。”卡佛对伊卡洛斯说道。
“现在就开始吗？”
“是的。”
“你可以对着剧本念，你还没有看过剧本吧。”伊卡洛斯把剧本交给卡佛，封面上写着伊卡洛斯的名字。
“这部话剧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
“对。”
“很有野心，我喜欢有野心的导演。”卡佛拿起剧本，随便翻了翻就把它扔在桌子上。“好了，你起个头，我们来试一下。”
“你确定？你才......”
“随便几句话都行。”卡佛把伊卡洛斯打断，“随便什么都可以。”
“好吧，额......”伊卡洛斯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大多数人都属于别人的人。他们的思想是他人的观点，他们的生活是一种模仿，他们的激情是一种印证。”
“剧本里有这样的话吗？额，他们的激情是一种印证，一种引证......但是即便你这样说，也无法摆脱你们身上的罪恶。你们这种人问题就在于，只因为上天赋予了你们特殊的才华，你们就觉得你们应有尽有。你们比我们其他人优秀，你们每次都应该排在前面。你不知羞耻地索取，毫无感激地接受。即使如此，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了。她的心是棉花做的吗？”
最后，两人相视一笑。
“太棒了，卡佛先生，没想到你的专业能力这么出色。”伊卡洛斯兴奋地说道。
“其实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部话剧，你真是一位出色的导演，虽然现在还没有一个暗区的名流认可你，但毫无疑问，你是一位出色的导演。”
“你也是一位出色的演员，我很少看到如此真实的表演，我很高兴我们在艺术上的追求能如此一致。”
“伊卡洛斯，关于明晚的预演，还有几件事需要你来决定。”凯瑟琳的声音在此时插了进来，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卡佛盯着凯瑟琳，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
“你的名字叫凯瑟琳，对吧？”
“没错，她就是。”伊卡洛斯抢先回答道。
“你在这里的工作是什么？”
“她是我的恋人，兼任助理。”伊卡洛斯再次抢着回答了问题。
“呃，她会说话吗？”
“她会的。如果你有吃的，她还会坐下，或者不动，或者打个滚。”凯瑟琳看着伊卡洛斯调侃道。
“跟我来，卡佛先生，我带你去服装室。”
卡佛在凯瑟琳的带领下离开了休息室。
“多亏了你的加入，我们才能顺利地安排预演。”
“就像我之前对伊卡洛斯说的，这部话剧很真实，我最喜欢的就是真实。”
“很高兴见到你，卡佛先生。”
“我也是。”
“服装师，为卡佛先生准备好演出的戏服。”凯瑟琳倚靠着房间里巨大的衣架，“真实？就像你在《花花公子》里表演的那样？”
卡佛看着试衣镜里的自己，笑着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虽然我凭借着《花花公子》在莱特爆红，可人们并不关注你的演技如何真实，你的追求如何不朽，他们关注的，仅仅是我在表演时露出的巨大的下体。”
“你是在骚扰我吗？”
“别担心，这里是剧场，没人会对你怎样。”卡佛继续说道：“而且你一旦成名以后，你所目睹的一切都不再是真实的了，而是带着一种滤镜。”
“你确定不离开这里？”卡佛停下脱裤子的动作，向凯瑟琳说道。
“别担心，这里是剧场，没人会对你怎样。”凯瑟琳打趣了几句，转身离开房间。
卡佛耸耸肩，对旁边的服装师继续说道：“这种滤镜，会让人拥有一种心态，让你觉得在这个拥有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如果有几个人彻夜不眠并为自己的孤独感到骄傲，那么你就会是其中的一个。你有这种感觉吗？”
“当然，每当我看到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卡佛笑着拍了拍服装师的肩膀，离开了房间。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之后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戏服，从侧面登上舞台。
观众席上的座位被陆续到来的名流富人们占满，时间来到第二个夜晚，预演拉开帷幕。
“我敢说，你喜欢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喜欢她的无知，她的无知唤起了你的某种愉悦，这就是你的罪行。”卡佛走到伊卡洛斯所在的桌子旁，给自己倒上一杯杜松子酒。
“大多数人都属于别人的人，他们的思想是他人的观点，他们的生活是一种模仿，他们的激情是一种引证。”
“但是即便你这样说，也无法摆脱你们身上的罪恶。你们这种人问题就在于......等一下，这不是杜松子酒。”
“这只是水而已。”伊卡洛斯在一旁悄悄解释道。
“如果你要在舞台上用杜松子酒来当道具，那就把真的杜松子酒给我！”卡佛愤怒地把酒杯摔碎，冲伊卡洛斯大喊道。
“你会喝醉的。”
“如果有需要，我当然会喝醉。你把你的经历揉碎打乱，就为了得到最好的台词。”
观众席传来不满的嘘声。
“别这样”，卡佛转过身，对着观众席大声说道：“你们别这么可怜，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关心真实的表演吗？这个布景是假的，这个桌子是假的。”
卡佛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他“哗”的一下把桌子掀翻，激动地冲着伊卡洛斯喊着：“我们吃着假的菜，喝着假的酒，做着假的表演，这个舞台上还有一点真实的东西吗？”
伊卡洛斯直接忽视了卡佛，转身离开了舞台，背后传来观众席欢乐的掌声，一半出于礼貌，一半出于嘲笑。
“放下帷幕，带他离开这里。”伊卡洛斯对一旁的工作人员吩咐道。
“伊卡洛斯，发生了什么？”凯瑟琳急忙赶来询问道。
“我要让卡佛消失。”
“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们当然可以这么做。这是我的话剧。”
“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凯瑟琳，别让他演我的剧。”
“这只是一个预演，没人在乎，只要观众看得开心就好，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
“我要把他赶走。”伊卡洛斯再一次重复道。
“闭嘴！”凯瑟琳把伊卡洛斯的声音盖过，让他安静下来。
“听着，伊卡洛斯，在宣布完卡佛会参演我们的话剧后，票的销量涨了两倍。我们不能再亏钱了，我们不能失去卡佛，不然我们就没有足够的钱去暗区之外生活。重要的是尊重和认可，这是你跟我说的，你还记得吗？你就是这样把我拉进你的烂摊子里的。现在你是导演，管好你的演员。”
伊卡洛斯站在原地，滞然地看着凯瑟琳离去的背影，一团跃动的火焰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你总是这样，把爱与崇拜混为一谈。
闭嘴。
也许我们应该去演家庭喜剧。
闭嘴。
肯定会爆火的。
闭嘴。
疯狂、自以为是的演员，双乳高挺的性感恋人，人们肯定会乐于看到这些。
闭嘴。
肯定会比你那用自己悲惨的经历改编的二流剧本要受欢迎。
闭嘴。
“嘿，你要干什么？”
“走吧，卡佛，我们去外面喝一杯。”
伊卡洛斯拉着卡佛离开了剧场。
“服务员，两杯杜松子酒。”伊卡洛斯坐在座位上，叹了口气，“卡佛，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
“还没。”
“为了这部剧，我赌上了一切。”
“哦，是吗？卡佛淡然地啜饮着手里的酒。”
“是的，观众们都知道我，还有......”
“放屁，他们不知道你，还有你的作品。即使这部剧失败了，你也可以去拍那些受人们欢迎的舞台剧。一切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人们还会排着队来买你的票。而在你离开之后，我还会在舞台上赚钱生存，展现我的灵魂，与复杂的情感纠缠。”
“与复杂的情感纠缠？用你那巨大的下体吗？”
“这里是08暗区，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它的伟大来源于它的肤浅。没有人会在乎我们做了什么。”
“今晚的观众都在笑话我们。”
“今晚他们会笑话我们，明早他们就会忘记。任何超过一夜的记忆在这里都是难能可贵的，而这部剧显然不在范围内。谁在乎那么多？你要知道，人生对很多人来说，充斥着灾难性的乏味，他们度过漫长的一天，来到剧场，不过是想看些乐子。”
卡佛把酒一饮而尽，“对了，你为什么要写这部剧？”
伊卡洛斯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卡佛接过来发现是一张伊丽莎白剧场的代金券。
“让我听听这张代金券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卡佛又要了一杯杜松子酒。
伊卡洛斯喝了一口酒，向卡佛讲述道：“在我刚来到08暗区的时候，曾经非常的害怕，对未来感到迷茫。但是直到我遇见了那个人，他帮助了我，鼓励了我，对我说终有一天大家会为我的话剧折服，会记住我的名字。我当时感动极了，把他当成我的挚友。当他说他有困难的时候，我花了所有的钱从他的手里买下了这张代金券。他说有一天，他会坐在伊丽莎白剧场的观众席上，看我表演话剧。之后不久，他就消失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但是我仍然记得他对我的期待，所以我才写下了这部剧。”
“可是，伊丽莎白剧场从来没有发行过代金券，你是不是被骗了？”
伊卡洛斯没有作声，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代金券。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凯瑟琳的身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伊卡洛斯把代金券收进口袋里。
“我来看看你。”凯瑟琳给伊卡洛斯倒了一杯水，“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去喝酒了吗？”
“和卡佛。”伊卡洛斯挥了一下手，落地灯被点亮，让昏暗的休息室明亮了一些。
“嘿，谢谢你。”伊卡洛斯接过水，向凯瑟琳说到。
“为什么？”
“我让这部话剧出了很多意外，而你一直在支持我。”
“这是理所当然的。”
“哦，对了，离卡佛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就因为他姓艾利克斯？你也知道他并不好惹，所以你一定要克制，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伊卡洛斯猛地站起身，他突然对眼前的女人感到烦躁。“我当然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用你来一直提醒我！但这部话剧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并不重要！”凯瑟琳反驳道。
“可能对你和你那逃离暗区的愿望来说无足轻重。你们唯一的野心就是像风一样逃离这里，但对我来说，这部剧，就是我所有的追求。我终于有机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对谁有意义？你一直在尝试，但是一直在失败。你明明有学习魔法的天赋，但是你放弃了来写话剧。你的观众是一些有钱的老爷们，可他们只关心下次去哪里吃蛋糕喝咖啡，下次睡哪个女人。除了你，没人在乎！面对现实吧，伊卡洛斯。你不是为了那些狗屁追求而做，而是为了被认可才去做的。知道吗？全世界的人每天都在争取自己的重要性，但你却装作那些人并不存在，发生这些事情的剧场你也不在乎，现在它也要把你遗忘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憎恨机械，嘲笑魔法，你甚至连我们去看星海那天的记忆你都丢弃了，你根本就不存在！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很害怕跟我们其他人一样，怕你自己不重要，但是习惯吧，你并不重要。”
凯瑟琳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这个房间里的寂静很久才被打破。她走到房门前，哽咽着对伊卡洛斯说道：“伊卡洛斯，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这一点你永远都要明白。”
他坐在那里，看着桌子上的剧本，封面写着伊卡洛斯。接下来的整个生活都竖在他的眼前，日复一日，从早到晚，直到他离开人世。所有的一切，全都交给了桌上这堆五十多页的纸了。
你爱凯瑟琳吗？
我爱。
但是你并不是真心爱她。
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你和她第一次在星海时都说了什么吗。
闭嘴。
你不记得了。
闭嘴。
你只是觉得自己爱。
闭嘴。
因为你雇她演你那无聊的话剧。
伊卡洛斯骤然抬起头，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走向阳台打开窗户。
这是一个寒冷的、狂风大作的日子。天空沉默而阴翳。有些人可以很自然地拥抱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却只会觉得不自在。他脱下衣服，跨过阳台，坐在护栏上面。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它既是伤感，又是某种别的东西。正是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一直坐在那。以前，他也有过这种感觉，但时间都不长；一旦把这种感觉说了出来，他也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失败的感觉。那是无人问津的绝望。这种感觉比死亡更让他痛苦。你必须挺过去，他自语道。然后，他张开双翼，飞向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