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后院花园竹林内。
皇帝陛下李清川此刻正和一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青衫男子对坐在凉亭内,一旁本该前往御书房为公主殿下拿书的南一此刻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男人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柳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俊美异常。
见男人眼神示意一旁站着的南一悄声退下之后,皇帝陛下的脸色显然不好,温怒道。
“国师,你僭越了。”
面对生气的皇帝陛下,被称为国师的青年男子仅是心虚似的轻声一笑,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酒具,为自己添上一杯新酒,举起。
“臣自罚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再次优雅提起酒壶,为自己和皇帝各添上一杯酒,苦笑无奈道。
“陛下,这酒就在杯里,脑袋也在臣的肩上,您该喝喝,该杀杀,但这该办的事儿...”
“天打雷劈,臣也得办!”
望着青年明显一副想把事情搪塞糊弄过去的模样,皇帝瞥了眼石桌上盛满酒的杯子,半响没想出一句想说的话来。
最终只得无奈端起酒杯,望着杯中的密浆,缓缓道。
“朕说过,长歌的事,她自个儿处理。”
自己女儿的脾气,做父亲的怎会不知?
虽然方才那名叫做南一的小姑娘说是这一切都是李长歌自己做的选择和处理。
但李清川显然是不信的。
按自己女儿通常的脾气和心智,先不说能不能发现柳德妃对她的利用,就算放过了自己喜欢的柳千山,又怎么可能放过那个礼部尚书家的小姐?
但...自己的女儿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选择自己承担所有的委屈和责任,放过那些算计和欺负她的人,为皇室谋取利益。
不过...
李清川眸子微眯。
自己倒还真是小觑了一直以来都似乎没什么野心的德妃了。
原本以为,几年前长歌偷溜出宫后的那场刺杀是柳家为了接近长歌做的,才没有严查,现在看来...
望着微眯着眸子似是在细细品味着杯中烈酒的李清川,青衫男子便以猜到了皇帝陛下此刻的心中所想,温文尔雅的笑道。
“依臣之见,经此一劫之后,长公主确实长大了不少,至少...总算是能体会到陛下如今的处境和难处,如若不然,又怎会放过算计了她两次的德妃,助您稳定后宫乱局?”
见李清川依旧沉默,男子再道。
“陛下,臣虽然派了人跟着她...可臣的人自始至终也确实并未干涉过公主的选择。”
李清川依旧沉默,道理他并非不懂。
其实很简单,接下来只要装作并不知晓柳德妃的所作所为,甚至助其隐瞒,便可理所当然的怀疑此番长歌被教唆服毒之事,乃是贵妃与贤妃所为。
顺势贬去两女妃位,借机削弱太子与二皇子后宫之中的势力,稳定后宫乱局。
然后保住长歌与柳千山的婚姻,便可继续暗中执行自己当年与君皇后的计划甚至再进一步,同时明面上宰相府藐视皇权却又不受惩罚,制造东宫与宰相府间的隔阂。
至于秦家的那个女儿...
最后也算是如愿以偿的嫁给了柳千山做妾,虽不是正妻,但好歹还活着。
礼部的那个老头,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上去的,现如今虽然态度暧昧有隐隐倒向二皇子的意思,但...正好借此机会杀鸡儆猴,恩威并施。
将其重新拉拢回来,还能让朝中那些觉得自己昏庸无能打算倒向皇子的臣子们都看看。
看看他李清川。
是不是大限将至!
可是...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李清川再次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喃喃自语。
“这些大道理...寡人也知道。”
可...如此结果,虽是天子想要的,却不是一个父亲想要的...
这世上哪有父亲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牺牲自己女儿呢?
若无视柳德妃的行为,放过柳家的傲慢...
虽然自己和君皇后的计划成了,拔除关陇集团这棵大树的机会也能更进一步。
但置长歌于何地?
她受的那些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
“朕虽是大唐的皇帝,却也是一位父亲!”
李清川内心挣扎,额头青筋暴起,心中泛起隐隐后悔之意。
夕颜...若是你还在,该多好啊...
“陛下...臣知道,当年君皇后走后,您便一直觉得亏欠长公主...”
青衫男子望着皇帝挣扎踌躇模样,心中轻叹,拱手道。
“可您别忘了,这步险棋,是当年您与君皇后一起下的,为了这个计划,您呕心沥血,卧薪尝胆这么多年!”
“眼看到了这关键的最后一步,难不成就为了争上一口气,让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青衫男子慷慨激昂,步步紧逼。
“这世上没有那个父亲,愿意为了天下,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可是您可别忘了,您不仅是长公主的父亲,更是天子!”
“十多年来,您觉得有愧与殿下,便将她养在温室里,不让她接触任何政治,人性,权谋,可您别忘了,她姓李,她是皇家的人!”
“她可以不关心政治,可政治...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她!”
说到这里,李清川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双眸微微清亮,直视着眼前的国师。
是啊...这么多年,自己对长歌的骄纵和保护,不仅没有让其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反而还被她误解...
自己的隐忍,等待,全都被她视做了无能和软弱,父女之间的关系也越走越远,甚至连一个心怀不轨的外人,柳德妃都能轻易接近算计她。
自己越是阻止那些人接近长歌,那些人却越是绞尽脑汁,靠近她。
只因...她是皇家的人,皇帝的女儿,虽然嚣张跋扈,同样却被温养的毫无心机,多么完美的棋子。
从多年前的长歌第一次遇刺,柳德妃的趁虚而出。
再到几个月前的比武大会上,长歌爱上关陇龙首的孙子柳千山。
最后...
再到这次的教唆自杀...
“唉...”
望着凉亭外青青草坪上的一朵随风摇曳的柔和红花,李清川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要是个男孩,该多好啊...”
划转一锋,李清川回眸望向坐在对面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国师,声音随轻,却仿佛隐藏着琼琼杀意。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南凉的那个包袱,该收了,你可有合适人选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