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殊院在紧张的气氛中一次又一次地加固着防卫,到最后甚至每隔两分钟就有一支四人的巡逻小队经过蔓殊院的各个出入口前,连那些古老年代留下来的暗道也没有放过。
恩雅独自坐在议事堂,翻阅着各种文献。此刻蔓殊院的决策权已经完全交于她的手中,众长老能做的仅仅只是向雅儿递交议案,然后借由雅儿的手转交给恩雅做决定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扣扣……”雅儿再次扣响厅门,带来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大长老。
“………嗯?”恩雅从公文中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似乎处于回光返照阶段的老人,道:“大长老?雅儿你明明知道大长老的身体还没……”
“抱歉,大长老说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一面……”门口的雅儿带着歉意道。
“不怪那孩子……唔咳咳……”大长老捂着嘴不住咳嗽着,似乎瓦莱丝下的毒对肺部有不可逆的损伤,他现在每喘一口气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能硬撑着来纯粹是用了最后一口气:“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圣女谈谈……咳咳……雅儿侍女长能再麻烦你了吗……”
雅儿望向恩雅,在得到其点头同意后才轻轻掩上门扉。
“咳咳……”
“大长老坐下说话。”恩雅铺好松软的坐垫,小心地地将他扶到议事厅大长老的专属位置上,自己则坐在他的旁边属于圣女的那个座位上。
“大长老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恩雅先开了口,也顺便等待着大长老把气喘匀称些。
“按照记录,这座大殿是在三族会议后,三族的人们共同建造的,”大长老抚摸着椅子上的凸起,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三族人民的存在……唔咳……和合作远远早于三族制度的建立……”
“………”
“在那之后,又过了上千年……其中天灾人祸,修修补补,最终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长老感叹道:“就连这张椅子,也在这里放了上千年,有几十位……咳咳,大长老坐在上面渡过了他们的一生…”
“就好像……有几十位圣女在雪山之巅郁郁而终……”
“在最初,圣女就是为了信仰的传播而捏造出来的……”
“大长老在这种时候提及这个我早已知晓的事实,难道是想说,我们的信仰是虚假的吗?”
“你的话也直白起来了啊……咳咳……恩雅…不,圣女啊……”大长老咳嗽着说道:“圣女,咳咳……你知道老朽真正的名字吗?”
“自我知晓你存在的那一天开始算,从未有人用其他称呼来称呼你。”恩雅道。
“这座蔓殊院中,恐怕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大长老道:“甚至包括老朽自己,大长老们从前任那接过这个职位之后……咳咳!就,就只会成为大长老,在将来,人们也会忘记你的名字,只记得你叫圣女……最后,大长老和圣女都会发现——”
恩雅看着眼前这个孱弱而即将迈入死亡怀抱的老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是什么呢?”
“人们信仰的,并非是耶拉冈德……”大长老缓缓说道:“人们可以信仰各种东西,仅仅只需要一些“碰巧”就可以。只需要一个故事,一些经历,一些话语,他们就会信仰你,信仰我,信仰恩希欧蒂斯,信仰耶拉冈德,乃至一座雪山,一条河流,甚至一片树叶…既然人们什么都可以信仰,那么信仰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
“最后,大长老们得出了答案:”大长老看着恩雅眉头紧索的脸,说道:“人们信仰的,是信仰本身。”
“…………我知道。”
“人们将选择权交给信仰的对象,人们将排斥的事物统统推给信仰,人们借由信仰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欲望!”大长老忽然激动起来,说道:“人们把自己的生活方式交给信仰,所以,信仰究竟是什么呢?信仰是怠惰!是逃避!是颓废!信仰是安定,是停滞!咕咳咳咳!”
一下子说了好多话的大长老在椅子上痛苦地痉挛着,但他的眼神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这是生命最后的余火。
“………您该休息了,大长老。”恩雅起身,说道。
“不……不,不!”大长老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了恩雅的手腕,其力道之大甚至将恩雅的手腕捏出了红痕,仿佛把他毕生的力量都用在了这一次一样。
他的双眼紧盯着圣女,却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信仰丑恶,却没人能摧毁信仰。谢拉格立足千年,信仰正是谢拉格之根!是信仰将谢拉格人绑在了一起,正是信仰,让人们如此追求,让人们如此依赖,人们在渴望着安定,渴望着停滞!!”
“您真的该休息了。”
“恩希欧蒂斯以为她赢了,她怎么可能会赢!谢拉格凝聚千年的信仰凭什么输给她?!”大长老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仿佛一只穷途末路的年迈雄狮:“老朽已经快要不行了,但你还年轻!去战胜她!让她明白,这些动作在信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说了,您真的该去休息了。”恩雅沉默片刻,硬生生地将大长老的手指从手腕上掰开,她的眼中有对面前这个老人的同情和怜悯,更多的却是坚决:“我不同意啊,您的观点。”
“什么?!”
“您说的人们依赖信仰,就意味着停滞,享受安定,我不这么认为”恩雅坚定地说道:“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懒惰,颓废,逃避,这些我并不否认。”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大长老,他的气息极速衰败下去,但仍然还吊着一口气,倔强地还想要听听恩雅之后还要说些什么。
“信仰就是信仰,信仰的内容是人赋予的,信仰向前走,人也会向前走,不是吗?”恩雅道:“信仰停下,人也会跟着停下,您不觉得正是因为信仰在蔓殊院手中停滞了上千年,所以人们才止步不前呢?我们遵守约定俗成的守则在雪山中生活,不与外界交流,不去探寻外面的世界,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真的和信仰有关吗?!这真的不是蔓殊院的傲慢吗?!”
“不……他本该如此……”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那只是他没到改变的时候而已,”恩雅道:“而现在,该做出改变了,大长老。”
“圣女,你……改变不了什么…信仰……不会……改变…………”
“我会和恩希欧蒂斯对抗,但却不会用你们的方式,”恩雅道:“既然圣女是引导人民的工具,那我就要让这个工具真正发挥她的效果!”
“你……”
“我是圣女,不是蔓殊院的圣女,而是整个谢拉格的圣女!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引导人民,去寻找一个真正的,幸福长久的生活。而您,该休息了!”恩雅不等大长老再说些什么,直接招呼道:“来人!把大长老扶回去!”
恩雅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厅外。而大长老望着她的背影伸出手,似乎想紧握着什么,最后无力地垂下。
他什么都没有握住,一如他梦中圣洁的谢拉格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