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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探进垃圾桶内部,你有多大把握手上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
站在半米外呢?
站在一米外呢?
站在十米外呢?
可能性不会完全消失,会跌落式下降。
“哐当~”
视线向发出声响的方向移动,那是一个被捏到变形空易拉罐,掉落在了垃圾桶旁边。
“唉,又没投进去。”一人一边抱怨一边走来,弯腰捡起易拉罐,重新丢进垃圾桶。
这一次,易拉罐自然是进了。
在这个还算悠闲的午后,我和父亲一起藏在树荫底下纳凉。面对刚才这一幕,年幼的我感到疑惑。
“爸爸,为什么他不一开始就靠近点丢啊?”我转面问向父亲。
“我想是因为他图方便,而且对自己的投掷技术很有信心,相信自己能投中;或者更为单纯,只是想赌一把。”
“可是他失败了。”他一开始没有丢进垃圾桶,这是肉眼可见、肉耳可闻的事实。
“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判断错误,或者说赌失败了。”父亲进一步解释。
“我不喜欢赌……”我眉头皱起。
“所以啊,祐一。”父亲揉揉我的小脑袋。“你以后丢垃圾一定要靠近垃圾桶再丢哦。丢垃圾只是小事,丢歪了只不过是走近捡起来重新丢一次,有些事情可承受不起这一点失误啊——哪怕只有一点,一点小失误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哦……”我若有所思。
“祐一,你真的想做外科医生吗?”
“嗯!”我认真地点点头,注视着同样认真的父亲。
“丢个垃圾只需要多走几步,这几步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轻松的几步后,就能将‘把垃圾丢进桶里’的目标的成功率提高到接近百分之百。”
父亲对待我时从不缺乏耐心,愿意不吝言语、一遍又一遍地用简单的方式让我理解。
“手术失败的代价太大了,动辄损伤人命。而想让手术不出现失误,所要作出的努力就要远比‘多走几步’多数千倍数万倍乃至更多。”
“甚至,哪怕真的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最后依然也存在失败的可能性。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是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到位了,接下来的其他事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是,尽人事到底能够尽到什么地步呢?这其中又有无限的发展空间。为了要把这发展空间压榨干净,有的人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所有科学技术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精进,精益求精。”
“现实生活不是影视作品,不能被人为规划出一个好的结局。在现实中,一个医生想要说出‘我绝对不会失败’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底气啊,不敢想象。”
“祐一,生活中的一切困难只有亲自用自己的双手去克服,那才是真正的克服,总是指望倚靠别人的力量解决问题,那不是真正的成长。”
“嗯……若是你真有那么一天,你进入到了一个已经写好结局的故事里,你也不能随波逐流,坐享其成。你依旧要努力,依旧要奋起。那才是生命的意义所在,那样你才能算是一个自由人。”
“况且,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为什么不试着把结局变得更加美好、比原本的结局还要好?即便过程可能会很艰难,总要一试不是吗?”
父亲总是喜欢长篇大论,说一些对我这个年纪来说算得上费解的话。
但我并不讨厌,甚至是享受。父亲温柔如风且值得反复回味的话语像甘泉灌溉着我的心田。
这次我也是听了个懵懵懂懂。
可有一样东西我是更加坚定了,就是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我要将父亲的职业继承下来!
为了未来的手术技术,我要从现在就开始打好基础。为此,我苦思冥想出了好多练习方法:
只用一刀削完苹果皮,中间不断连。然后慢慢调整削出果皮的厚度、宽度,使难度逐步提高。
用改装的、两段都有笔头的圆规画两条间隙极短的平行线短,有曲有直。再用各种握姿——或者夹在两根手指中间,或者三根手指捏着铅笔末端等等等等,在两条线之间不断笔、不停顿、不碰线地画出一条轨迹。
还有更简单直接的:画圆。不管是小圆还是大圆,不管用什么工具——用笔在纸上画也好,用木棍在地上画也罢,只要有空,条件允许,我都要画几个圆。
这些练习不仅仅是作为惯用手的右手要做,非惯用手的左手也要一起做。
用左手削苹果皮实在是别扭,一不小心手指就被刀刃划破了。
“孩子他爸!”母亲发现后,立马把父亲一嗓子叫过来。
“啊哈哈,儿子,你做这些是干什么?”
父亲了解到我的各种练习后,哭笑不得。
“为了让我的手更稳,为了减少手术的失误。”
“哦?你做了这些练习后,有什么感想呢?”
“果然很难。”虽说和身体发育情况有关,手眼协调能力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但我不甘的心情是分毫不减,因为和预想的情况差太多了。
“想放弃了吗?”
“当然不!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捏进我的两个小拳头,用力甩了一下。
“我现在充满了决心,一定要做到最好。正因为难,一定会有滥竽充数、不够达标的人存在,正因为难,才会有劝解自己、对自己妥协的人存在。我一定要比这些人得更好才行。把病人交给我,我才会真正安心,我要做到那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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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化器官癌症中最为困难的手术,无疑是肝门部胆管癌的切除手术。在肝门部,胆管、门脉、肝动之间脉盘根错枝、复杂无比。
医生手持手术刀应对这些器官组织,好比赤手光脚在涨潮后的海滩上翻找深藏沙中的各种贝类,不能说难有收获,但就是有一种无力感与难受感。
切除肝右叶,切除胆管,切除尾状叶,清理淋巴,把胆管癌从门脉和肝动脉上剥离,再紧邻肝脏处切除,之后将之与肝内胆管连接。
一步接着一步,步步为营,有条不紊。
作为主刀医生,又是这么一台耗时较长需要精力较多的手术,需要保持良好的节奏感。
呼吸和沉睡中的病人一样平稳。
我身体的肌肉经过使用会发酸,我的精神会随着时间涣散而不能集中。这些通过对自己使用治愈魔法可以得到有效缓解。
但有一样东西无论我怎样使用治愈魔法可不能缓解、停止。
我也会呼吸,我也有心跳和脉搏。即使是对我的手术过程的影响非常轻微,但它仍然是存在的。
并且,不只是我,手术台上的病人也是一样。他也不是死物。他也有自己的呼吸与脉搏。
为了把失误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连这个点我也要克服!
必须克服!
找寻规律,找寻二人的共鸣。切割病人的身体仿佛就在切割我自己的身体。
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但这里可不是原来的世界。这里有魔法,也有斗气。在这里,做到这种事是可能的!
我可以做到,我一定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