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的卧室除了天佑，从未让其他人进过。
露娜选择在一间空间大小合适的会谈室与薇薇安见面。
“请问，天佑他人呢？”即便心中已有答案，但薇薇安还是不可遏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露娜瞳孔微缩，她大概猜测到对方造访的原因，只不过没想到问题如此单刀直入，没有给她丝毫的缓和机会。
侧面反映出薇薇安的急躁与迫切得到答案的心理，这也让露娜猝不及防，心脏一下子被扎穿，凄怆从中泄露而出，一腔悲恸难以掩盖。
或许是压制得太深了，在战场之上、在外人面前，甚至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她都装作保持冷静、还能独立思考、掌权大局的样子，不愿露出破绽。
因为对方是薇薇安，是以真诚待人为信条的精灵族中重要的一员，最重要的，是露娜与天佑的好友，彼此相熟，没有掩藏的必要。所以露娜的戒备放松下来，心防决堤。
此情此景，已然不再需要确切答案。露娜的反应，让薇薇安全部明白。
镜碎有声，心碎无声。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也无用，薇薇安的胸口还是止不住地起伏，似有些喘不过气。
“他又一次保护了我，我却保护不了他……”这与露娜圣女身份公开后，她自己所宣扬的那番话不符。曾经露娜信誓旦旦地说，未来的天佑，将由她的名号罩着，不会再遭受欺辱，连同整个守护者一族。
“薇薇安，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圣女呢……”
二人相邻而坐，情绪都较为低落。
“露娜，你没有理由感到自责，对他人负责之前，首先要对自己负责，问心无愧就好。”
“这样啊……”仅仅是这么一句话，露娜便感到好受很多，或许重要的并不是话语中蕴含了什么大道理，她需要的，只是来自一个熟悉她的人的一个认可，可惜，她最想听到的声音已经……不，终归还是要振作起来的，岂能一直郁郁不得志下去？
“谢谢你。”露娜久违地露出一抹微笑，虽然寡淡，但聊胜于无。
她没有理由消沉，她需要替天佑报仇！为此，她必须保持最饱满的精神姿态面对一切敌人。
敌人……说到敌人。
“魔君，太强了……超乎想象。”
“嗯……”薇薇安浅浅应声，表示认同。
自然而然地，露娜面对着薇薇安，冒出了奇妙的想法。
“薇薇安，我听说，你很喜欢人类撰写的故事对吧？且范围很广泛，无论是儿童绘本，亦或是古典文学，都很感兴趣，几乎不‘挑食’。”
“嗯，我一直很钦佩人类丰富的想象力，这是精灵族所不具备的，我也很羡慕这种能力，不过我不会认为这是所谓的种族优势，或许，是精灵族的目光过于狭窄，固守己见。无论是思想还是物理环境上，都是如此，太过封闭，所以思想就变得单调、乏味。 ”
“那些故事，基本都邪不胜正、主角团经历种种磨难，最后击败了他们的敌人。大体走向不会变，变的只是其中的过程。”
“确实如此。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也就是说，存在着那种——”
“自然存在，不如说，悲剧永远活跃在艺术的历史舞台上，几乎不曾缺席。只不过同其他题材一样，时而大众时而小众，潮流是一个轮回。大众的口味与现实的生活环境、精神需求息息相关。
有的结局是主角团失败了，悉数死去。或者变相失败，或者即便是成功，最后也发现是无意义的成功，与失败无异；更有甚者，直接将通常概念下的‘反派角色’，用主角视角去描写、塑造。”
“你很懂嘛，真的很有研究呢。”露娜皮笑肉不笑。
“……”薇薇安无言地盯着露娜好一会儿，随后伸出手，莫向露娜的手，“露娜，你是不是在害怕？”
“……是啊。”露娜知道这不可能瞒过薇薇安，索性坦白。
她怕失败，怕有负使命。怕大陆倾覆，怕生灵涂炭。
一切只因——她不够强！
露娜将自身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倾诉给薇薇安，比方成就的神位有缺。
“露娜，你不要灰心。”
“精灵族记录的历史不会有夸张、主观褒贬强的情况。根据种种记载分析，上次圣战，情况与现在完全不同。因为情况足够惨烈，人们深陷绝望，那时候给予的信仰之力相当纯粹有力，或许，哪怕都是信仰之力，也有高低之分。那时候，人们甚至连圣女辛西娅的名字都不知道，都称呼她为圣女、女英雄，无论是否认识、是否知晓其长相，都愿意支持她、鼓励她。
与你不同，圣女辛西娅是在圣战结束后才羽化成神的，而不是魔族正式发动侵略之前。众所周知，圣女辛西娅也没有塑像，仅有的几尊是圣战结束后制作的。辛西娅并没有用神像来收集信仰之力。
有一种猜测——但我认为很有说服力——或许最后的‘羽化成神’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补全，而圣女辛西娅，在这个过程之前，就已经突破了人道领域，处在神的状态。否则，按照常理，一个人即使再强，也不该能够击败魔王，除非——已不能称之为人。”
“薇薇安……？”露娜迟疑，薇薇安所这些话的用意是……？
“你不必妄自菲薄。或许你已经不属于战争前期的辛西娅了，甚至比她还要强，你要有自信。我认为，归根结底，还是你和天佑太善良了——你们希望尽可能地减少人员伤亡，不要出现死难者。你们让群众太过安逸、太过乐观、太过松懈。可实际上，这恰恰使得收集到的信仰之力底蕴不足，成就的神位也显得羸弱。在信仰之力上，质量应该远比数量要重要得多。或许，你的神位有缺与所谓的情绪波动、心志不稳没有根本上的关系。”
露娜哑然，薇薇安已经有些语出惊人的意味了。
在露娜开口之前，薇薇安认真地摇了摇头。
“精灵族不会出于情感从而一厢情愿地回避一些完全可能成立的猜测。这与善良与否无关。”
“在我们看来，轻易地被情感左右，无疑是可怕的，很可能事与愿违，最终的结果反而更糟糕。而人类，恰恰如此，是容易被感情轻易左右的生物。”
“可能就是在这个角度上出现分歧了吧。在人类看来，这同样也是认为精灵族冷漠无情的地方。”
“总之，如何选择、如何判断，终归由你决定。”
露娜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为什么要这么说……薇薇安，这简直……”露娜不解，如鲠在喉。
这简直像是在将人类和精灵族对立起来，划分出区别。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们不是一直在促使各族团结、求同存异、和谐共处吗？
“对不起，我情绪有些不稳定。”薇薇安努力微笑着，可露娜哪会看不出来，她神化的双眼观察得细致入微，薇薇安是咬着牙笑的，且，她的这番行为也有她刚刚才说过的话发生矛盾。
她现在难道不算是在被情绪左右吗……？
她头头是道地说了一席话，难不成也是强行压制情绪，佯装冷静吗？现在，终于保持不住了……
“精灵与人终究不同，是有差别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无法相爱、不能通婚，没有健康的后代。寿命长度也不同，一旦结下友谊，终究也要因为生死而分别开来，当初的感情越深，最后受到的伤就越痛……”
“……”露娜愕然看着她，即便是露娜，也从这番话语中解读到了太多，开始是诧异，而后慢慢释然，露出苦笑。
她说不出话。
……
“为什么隐瞒了天佑离世的消息？”
“这是……智囊团共同商议达成一致的意见，说是不要扰乱民心……”
“好吧。”薇薇安不再追问，话语一转，“露娜，此次拜访，同时也是告别。”
“你要去哪？”露娜不禁脱口问道。
“去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薇薇安的目光随着她的这番话一起飘远，像是在怀念什么美好的事物。虽然她的身体还在此处，思绪已经降临到了她的目的地，仿佛已经身临其境。
“很抱歉，我不能献出我的一份绵薄之力了。”
“没事……你去吧。”
除了赞同，露娜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要动用身份，强行将其留下？显然她不会这么做。
“嗯，露娜，加油吧。”薇薇安起身，简短地道别后，便离开了。
“再见……”
望着薇薇安关上的门。露娜默然许久。
薇薇安能够逃避、能够找一个无人问津的僻静地归隐，她却并不能如法炮制。
任何人都可以离开，唯独她不能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