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似乎瞬间就到了清晨，聒噪的锣响让头疼加剧。
天空中灰蒙蒙一片。
艰难地从坚硬的地面上爬起，全身各处传来酸软的感觉。
肌肉收缩起来没有力量，好似肉条般附着在骨骼上，提起铁镐需要使用全身的力气。
拖着铁镐进入矿井，同大群的矿工挤在狭小的吊篮中，超重让滑轮组发出凄惨的哀鸣。
可以看到周围的人脸上的表情。
有恐惧，漠然，疲惫不堪，也有愤怒，怨恨和痛苦。看不到有人能笑出来。
这种场面只有在地狱或者原肠动物战争中才能找到吧…
脸庞和眼神都和现在如出一辙。
有人说原肠动物毁灭了一切，使人间变为地狱。
又何必需要原肠动物呢？制造出这种地狱，只需要人类自己便足矣。
眼见步入矿井的中层区。
已经有矿车和搬运工开始在矿道中穿行。远远传来零星的敲击声。
那些矿警还真是勤奋呐，鬼八转身来到自己的工作地点。
和昨天相比，现在的坑洞向内深入了许多。就在那种没命的挖掘中，成吨的矿岩被剥离，运往提炼炉，然后提取出极微量的錵。
鬼八抬起镐子，终于注意到双手已经磨烂，流出的鲜血浸染在木质的柄上。擦伤开始泛白，流出粘稠的液体。
“发什么呆！干活！”
突然间被人一脚踹翻，额头撞击在岩壁上。
看清楚来人面目，才发现来人就是松野。此时他正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能感受到他眼中蕴藏的饿狼般的目光。自己就像是一只猎物，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真的不妙。
缓缓站起身，血从额角淌入眼睛。
鬼八勉强控制着有些失衡的身体，紧张地挥起镐子向岩壁敲去。
每次敲击都会带来剧痛，汗水渐渐顺着脸颊流淌。
然而松野对此并不感到满意。
“新来的，你的饭是白吃的吗？”
危险的气息愈发浓郁。
没有空看身后的松野，但是落在脖颈上的阴冷目光早已说明一切。
如果被他找出借口，自己就完了。
可是自己早已到达极限了。
从眼角的余光中，可以看到周围的矿工都低下头，尽量避免被波及其中。
这就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聋了？”背后响起清脆的张弦声，“小鬼，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松野暴躁地跺着脚，“我叫你卖力点，卖力！”愤怒在厉声的呵斥中达到饱和。
不管了！
挥起铁镐，鬼八用尽全力向矿岩砸去，矿岩表面瞬间迸溅出火花。
震麻如同鼓点般疯狂地击来，下一刻双手便失去了知觉。鬼八整个人在强烈的反作用力下向后倾倒。
铁镐旋即脱手，飞旋的木柄重重砸在右肩上。视野颠倒，迟来的痛苦使鬼八几乎昏厥。
甚至有一瞬间，鬼八看到妖艳的血红花蕾在自己破碎的骨茬上绽放。
最后一点意识正和躯体分离，然而更加剧烈的痛感立即使鬼八清醒过来。
“喂，就这么晕倒实在太便宜你了，”松野一脚踩在鬼八骨折的肩膀上，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再陪我玩玩吧。”
………………
转眼间，鬼八便被拖入一间暗室中。
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四处飞溅的斑驳血迹。
“这里可是我的专属地，怎么样？”戏谑的声音传来，让鬼八猛然间汗毛倒立。
变态。鬼八在心里暗骂。
被锁链吊起，反复的陷入昏迷。
脑海中都是之前和父母还有纪子一起度过的时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鬼八想不通。
或许到死也想不通了。
现在右肩正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向上拉长，双手没有动作。身体因为痛苦有些微的痉挛。
“到这里来的矿工最后都被埋到矿渣里被处理掉了……”
“让我看看你又会如何呢？”
松野似乎并不在意鬼八是否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声音中饱含着愉悦与按耐不住的兴奋。
“我很喜欢用这种方式和你们打交道呢。虽然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亲人们都在原肠动物战争中死去了，只有我一个人被政府收养，苟活在这世上。”
“我为了复仇而成为民警，可是当我真正面对原肠动物时，我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原肠动物是多么强大的存在……”松野将皮鞭紧紧握在手中，仔细的端详着，“我亲眼目睹同伴和搭档被撕成肉块，发出临终时的凄厉嚎叫。”
“强大的力量，可以主宰我们的生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松野开始颤抖起来，声音变得低沉嘶哑。
“我们被杀只是因为弱小啊，因为弱小！”
“如同市场上的宰鸡一样……”
……“就和你一样啊！小子！”
皮鞭破空之声响起，血珠随着清脆的音节四散，一道狰狞的伤疤瞬间爬上鬼八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锐痛使鬼八彻底清醒归来，冷汗滴落在衣襟上，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主宰生与死……多么美妙啊！”眼前的人肩膀因为狂喜而止不住地颤抖着，“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呢……”
松野低下头，发出骇人的嗤笑。
“嘻嘻…嘻嘻…嘻啊嘻啊嘻嘻……”
承受着贯耳魔音，鬼八几乎陷入窒息。
意识很快就因为缺氧而模糊不清。
“哼哼……”
嘲讽似地嘴角上扬，终于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冷笑声。
松野似乎怔住一刻，逼人的压迫感突然从他身上爆发。
“小子，你笑了吧…你一定笑了…”
身体立即遭到数次抽击，伤口如同被火灼伤，火辣的痛感在冰冷的体温下格外清晰。
“能告诉我原因吗？嗯？”
眼前松野已经再次举起皮鞭。几缕散漫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
看样子他真的很生气。因为暴怒而圆瞪的眼睛血丝密布，愤怒使他脸上的笑容扭曲变形。
“哈哈…不回答…”松野的动作看起来像崩坏的机器，“难道你只是单纯的认为……”
“我很好笑吗？”
顷刻间躯体便再次留下数道鞭痕，深浅不一的伤口下，肌肉隐约可见。
“嘻嘻嘻嘻…为什么不笑呢？”
“继续笑啊！”松野声嘶力竭地大吼。
侧脸骤然裂开一条鲜红的伤口，粘稠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在地面上聚成血洼。
耳中只剩下嗡鸣声在回荡。
半边脸彻底失去知觉，一只眼因为受到强烈的刺激而紧紧闭合。收缩的肌肉翻起一侧的嘴角，口腔中弥漫着铁腥的味道。
“咕……”发出不似人声的呻吟，喉咙传出“呵呵呵”的音节，一口血痰随即吐到地面上。
鬼八完全激起了松野的怒火。
鞭啸又一次的响起，右肩传来的尖锐痛处几乎将理智嚼得粉碎。上翻的右臂正依靠顽固的肌肉支持鬼八的体重。
鞭笞接连不断地飞来，一次又一次嵌入皮肉中，鬼八本能地扭动着身躯想要躲避，却被锁链束缚。
“笑啊！笑啊！畜生不如的东西！”
松野几乎陷入疯狂之中，看起来像是饥饿的狼，欲将眼前的肉条撕得粉碎。
用尽全部的意识压制住眩晕感，强行睁开双眼瞪着松野，愤怒在瞳孔中熊熊燃烧。
痛苦感渐渐燃烧殆尽，胸膛中一片火热。萎靡的精神异常地膨胀起来。
借着回光返照，思维渐渐回归。
鬼八终于意识到即将来临的结局。
不甘，不服，嘲笑，憎恨，同情……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
“呵呵…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呢…松野？”
从混乱的脑海勉强挤出这句话，鬼八露出讽刺的表情。
“有什么不同？”松野仿佛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
“你我的差距现在还用说吗？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是吗？”鬼八咧起嘴角，发出几声嗤笑。
“虐杀了几个同类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自称能够掌握生死？”
松野的脸色开始变得发紫。身体在愤怒中不停地颤抖。
“不过是杀掉几个和你一样卑微的人…你就想彰显自己的不同吗？”
“不过是个不称职的民警……”
————
“少废话！”松野失声咆哮，“我至少比你强！”
“可是你什么都无法改变…不是吗？就这一点来说……你…和我…是一样的啊！混蛋！”
“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妄想着自己无所不能…”鬼八喘息着，
“你就是个没用的……”
“胆小鬼！”
“闭嘴！”
松野痛苦地抱头嘶鸣着，愤怒中浮现出一丝动摇，
“要死的小鬼没资格叫唤！”
“吃白饭的！给我过来！”松野将躲在一旁的起始者揪出，颤抖地将皮鞭塞到她的手中。
“释放力量！给我狠狠打他！往死里打！”松野凶残地瞪着起始者，拍着身后的十字弩，
神色愈发狰狞。
“如果力道不够，今晚就轮到你！”
起始者明显犹豫地看着鬼八，并没有立即动手。
“快！”少女遭到松野的一记耳光。
“老子要你动手你就动手！”
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般举起长鞭，隐藏在阴暗处的双眼散发出血红的光芒。
“没有用的……”尽管感到呼吸困难，鬼八仍坚持说着，“无论…你想要如何…掩饰…”
“你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少女的第一鞭将鬼八的话强行打断，紧接着鞭点如同暴风雨般落下。
要结束了……鬼八闭上眼睛。
痛苦从不知名的角落涌起，慢慢将思维一点点搅成碎屑。身体的机能正以极快的速度走向衰弱。
弥散的雪花覆盖了大片的视野，遮挡住松野嘲笑的嘴脸。
世界一片灰白。
氧气…氧气…
再多的鞭挞都无法使自己感到更加的疼痛，几块撕裂的皮肉从身上脱离。
好晕…好累…
『受诅之子』…真的…很厉害啊…
眼前突然出现纪子的身影。
为什么呢……
为什么？
………………
鬼八的意识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