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桃在学校和朋友的关系也逐渐变得熟络,罂母也终于把那件废置许久的柴房变成了能住人的小屋,罂父的罂粟也开始逐步趋于正轨,甚至他的罂粟还没开始种,就已经有买家主动找上门来,还提前订好了合同,拿了定金的罂父不把之前债都还上了,还剩了一大笔钱。
他拿着一沓现金和罂母炫耀着。
“看到没,这还没开始种,钱就先到手了,这要是种完了,咋们就真的发达了。”
“去你的吧,这种偷鸡摸狗的钱也好意思炫耀,我可跟你说,这件事千万别和罂桃说,我可不想把罂桃带成我们两个这样子,樱桃以后是要上大学、考公务员的,干完这一票,赶紧收手。”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件事能不能和罂桃说,我还不知道吗?”
罂母虽然依然是满脸担忧,但她又说不出来什么,只能叹了口气,祈祷事情不要向坏的地方发展。
大概也是从那天开始,罂母从隔壁信佛的老太太那里买了一串陈旧的佛珠,罂桃很怕那玩意,尤其是上面画的并不友善的怪兽。
罂父告诉罂桃,上面刻的是貔貅。
几天过去了,那天,村子里异常热闹,罂桃站在树下,看着村头的热闹景象,她转头看向树上摘了一枝榆钱的王欣,王欣将榆钱放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扔回给了罂桃,罂桃稳稳的接了下来,也同样把榆钱放进嘴里。
“他们在干嘛?”
“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高考的日子。”
“高考是什么?”
“就是可以让我们村致富的东西,但村里每年能考上的太少了,大部分考上的也都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一进了城里,就不想回来了。”
“为什么啊?农村多好玩啊。”
“农村才不好玩,这里交通又差,还到处都是垃圾,我隔壁家里的鸡天天在我家门口拉屎,都快烦死了,等我以后也要考出去,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到时候我去城市找你,到时候你可得带我去城市玩。”
“那当然,到时候我爸爸给我买的魔法棒,也借你玩。”
村里依旧很热闹,比起新年甚至还有过之而不及,罂桃望着那辆载着考生去隔壁县里高考的学生,她此时没有任何感觉,她更关心手上的榆钱的味道。
城里的场面同样热闹,甚至热闹过头了,喧嚷的人群挤作一团,被一道黄线隔离,小小的脑袋从人潮中挤了过去,是个瘦弱的男孩,男孩张望着,在穿着同样衣服的人群中,寻找着他的姐姐。
一个如今身在乡下的城市中的孩子,和一个处在城市,却从未被城市接纳的孩子。
“好了好了,今天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啊。”王欣叫醒发愣的罂桃。
“去你家吃饭啊……”罂桃似乎在考虑,因为今天家里有她最喜欢的肉炒芹菜。
“来我家买樱桃的那个人送了我家一只烤鸡。”
“我去。”
于是在和罂母打了招呼之后,罂桃便去了王欣家里吃晚饭,对于这个对乡村充满了好奇的城市女孩,王欣的父母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很快他们聊到了罂粟现在住的地方。
“咳咳。”王欣假装咳嗦着,似乎想让罂桃想起什么,但看到罂桃无辜的眼神的时候,王欣知道罂桃早已忘了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我家就在大槐树那边。”罂桃说着。
“槐树?”
“对,在一个很恐怖的老爷子家里借住。”刚说完罂桃好像才想起来,她连忙捂住嘴看向王欣,王欣转过头。
“他家啊。”王欣的父母似乎并没有多少吃惊,“虽然你们住在一起,但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啊?”罂桃好奇的问道。
王欣的父母似乎并不忌讳这个问题。
“看来不告诉你们,你们是不会听话的。”
王欣感觉到矛头指向了自己,她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听人说那老爷子年轻时候人不错,手脚也勤快,村里人都挺喜欢他,后来就合起伙来给他说了一桩媒,就是帮他娶了一个媳妇,女方那边听说是他,也挺乐意,开始还挺好,后来他们有了儿子之后,他就就非要送十二岁儿子去城里读书,后来不知什么的,鬼迷了心窍,开始种罂粟。
“罂粟?”
“加工之后就是毒品,吸了之后人就会上瘾,这辈子都离不开了。”
“离不开,接着吸不就完了。”王欣插话道。
“你以为哪有这么容易,经过加工之后这玩意贵的很,能把一个家庭搞得倾家荡产。”
“所以这玩意是坏东西对吧。”罂桃说道。
“对,坏东西,那老汉的家就是因为这个垮掉的,那个来和他买罂粟的卖家,偷偷给他儿子塞了一小袋,就只有这么一点。”王欣的父亲比划着,大概只有大拇指那样的小袋子,“后来他儿子偷罂粟,为了和这个卖家换毒品,当然是不等价的,等老汉发现,已经晚了,儿子已经彻底上瘾了,老汉就把他锁死在屋子里。”
“然后呢?”罂桃和王欣等着接下来的话。
“没了。”王欣的父亲叹了口气,“那孩子想从头顶的窗户上翻出去,结果栽了个跟头,就没了。”
王欣和罂桃倒吸了一口凉气。
“后来他媳妇也没了,自己上吊的。”
王欣的母亲推了她父亲一下。
“这个就不用说了。”
王欣的父亲没有再说,但听完这个故事,本来罂桃还挺害怕那个老爷子,现在大概只觉得他可怜。
吃完饭之后,罂桃就回去了,罂母和罂父还没有回家,罂桃放好书包,看见老汉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抽着旱烟。
罂桃跑了过去。
“老爷子,你在想你儿子吗?”
罂桃的一句话,把老汉呛得咳嗦了一声,他颤抖着举起手上的烟枪,面无表情的想要朝罂桃砸下去。
“但我觉得你儿子应该不会记恨你,因为你把剩下的罂粟都烧掉了。”
老汉的烟枪又停了下来,他在嘴里吸了一口。
“烧了,烧了,什么都烧了,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得到,反倒搭进去两条命。”
“但你至少没有卖掉那些罂粟。”
“因为那些罂粟上有我儿子和老婆的血,我卖不出去。”
老人站起来,他看上去不想和罂桃聊天,朝着正屋走去,他的脸上时隐时现的青筋,脸上带着弧形的抓痕伤疤,让他看上去像是地狱变中的那只魑魅魍魉,他没有勇气像那只猴子一样跳入火海,因为苟且偷生,他愈发像一直游荡在人间的恶鬼。
“你讨厌罂粟吗?”老人突然回头问道。
罂桃摇摇头。
“我没见过罂粟,我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但我感觉那一定是个坏东西。”
“确实是坏东西,但它有时候也许能救你一命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