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绝望的，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已经觉得习以为常、甚至有些枯燥的日常轰然倾塌的一瞬间。
当罂父心满意足的将收成的罂粟交给了买家，看着自己手机上入账的一大笔钱，之前的害怕和底线似乎在利益前面表现的微不足道。
也许是这份无畏因果的态度，报应来得要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了。
警车很快将那棵老槐树围的水泄不通，从来没有在乡下听到过的警笛声传进罂桃的耳朵里。
“妈妈，怎么了吗？”罂桃看着发疯似的母亲和宛如泥塑般的父亲，罂父一动不动，他点着了一只烟。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面对罂母的抓狂，罂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身后那个矮窗，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窗户被木棍封死，容不得人过去。
罂父转回头，他站起身子，撩开帘子朝着门外走去。
“你疯了吗，你现在出去一定会被判刑的。”罂母近乎哭嚎出来，但罂父不予理睬，他还是走了出去。
没有任何反抗，对于自己的罪行也是供认不讳，只是那个种罂粟的买家，那个联系方式已经拨不通了，因为他没能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鉴于罂父种植的罂粟已经超过了五百株，曾仔细了解过这方面知识的罂母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反转的希望了，等他出来，罂桃怕是都已经在上高中，但在这之前，罂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罂母牵着罂桃的手，她的手无比冰凉，那不应该是一个正常人手该有的温度，罂桃想挣脱开，但失败了，她的手就像是和罂桃粘在了一起，拇指和其他四指黏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环，将罂桃死死的拴在里面。
罂父没有回头看她们，就直接坐上了警车，罂母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惨白的脸色让罂桃觉得害怕。
为什么要抓走爸爸呢，他只是种了那些叫做罂粟的东西，他没有杀死任何人，甚至他还买了最高级的巧克力给自己。
罂桃并不悲伤，也并不庆幸，那时候的罂桃还并不了解什么叫做毒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刑法，但她从王欣的父母口中知道，罂粟是坏东西，但爸爸不是。
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罂母就变了个样子，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为了家务操劳，而是整日躺在床上，罂父种罂粟的钱已经全部收缴，但还剩下定金里的一小笔现金还藏在罂母手里。
她不再叫罂桃起床，也不再给罂桃做早餐。
“妈妈，我去上学了。”连着几天早上都饿着肚子的罂桃摇着躺在床上的罂母，她却没有丝毫反应，罂桃停下呼吸，在确认过罂母的呼吸后，她才背着书包去上学。
回到学校的罂桃，情况并不比家里好到哪里去，王欣这几天都在躲着她，那些曾经吃过她巧克力的同学也在躲着她，她很难过，直到今天早上，很久都没有和她说过话的王欣手里拿着一小沓钞票，递给了罂桃。
“对不起，我老妈说我要是再和你混在一起，就打折我的腿。”
“不是这样的……”
还没等罂桃来得及解释，钱就已经放到了她的桌子上，王欣对着罂桃一鞠躬，然后很快的逃开了，罂桃看着王欣从教室跑出去，她没能追上去，她拿起那一小沓钱，这点钱足够买她好几块巧克力。
其他的孩子没有给罂桃钱，但他们还是离得罂桃远远的，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给她钱，因为她的巧克力是他们用价值更高的东西换来的。
只有那一刻，罂桃才感觉到了委屈和难受，她低着头，两只小手攥紧了那一沓钞票，几滴眼泪就这样落在钞票上，今天的课上的格外安静，曾经作为焦点的罂桃，现在依旧是焦点。
才刚下第一节课，罂桃就背起书包，她握着那一沓带着皱纹的钞票，放到王欣桌子上。
“我的魔法棒，不给你玩了。”
撂下这句话之后，罂桃从教室里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她没敢回家，因为害怕罂母质问自己为什么逃课，她坐在老槐树下面，如果爸爸在家的话，他一定会帮自己藏起来。
她本想在这里睡到下课，她望着天空，看着和城里所差无几的天空，只是这里没有飞机飞过，只有远处那座山，隔离了这个村子和外面的世界，她想回去，罂桃已经开始厌倦这边的生活，等爸爸回来，她一定要让爸爸带自己回去。
尽管她已经起了朦胧的睡意，但肚子的叫声时刻提醒着她，让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于是她只好灰溜溜的回到家，看见罂母此刻正摆弄着床下的什么东西。
“妈！”她在后面叫了一声，吓得罂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妈，你在干嘛？”
接着就是罂母的耳光飞了过来，把罂桃一下子打倒在地上。
罂桃坐在地上，先是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嚎啕大哭，又想起在学校里受到的委屈。
“都是爸爸害的，爸爸是个种罂粟的坏人。”
听到罂桃这样说，罂母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站在罂桃面前，手很快伸出来，接着贴上罂桃的脸，但很轻，她一把抱住罂桃。
“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罂母跟着罂桃一起哭了起来。
“妈妈！”
罂桃哭的更凶了，她没有察觉到，在门帘后，一个老人的影子正站在那里，手里正拿着一杆烟枪。
罂桃对母亲说了学校里发生的时候，罂母答应她，等收拾好东西她就带着罂桃就离开这里。
“不等爸爸回来了吗？”
“爸爸出去做生意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让我们先回城里等他。”罂母给罂桃梳着头发，她的头发已经够长了，于是罂母给她梳了一个麻花辫，这是罂母小时候最喜欢的发型。
“好看吗？”罂母看着镜子里的罂桃，对她轻轻问道。
“好看。”罂桃甩着自己的头发，她经常能看到乡下的女孩梳这种辫子，但想起王欣也是这个发型，她突然解开辫子，然后从椅子上跳下去，“我不要这个头发了，我讨厌这种头发，我要回城里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了。”
罂桃开始又吵又闹，她已经很久没耍过这种小孩子脾气了，但现在罂桃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着罂母又哭又闹。
“回去，等收拾好，你舅舅就来接咋们。”
“我现在就要回去，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罂桃开始撒泼打滚，罂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举足无措的四下看着，突然看到外面正在抽烟的老汉，罂母感觉自己耳朵里传来嗤嗤的笑声。
一定是那老不死的发来的，罂母越想越气，她突然举起手，一个巴掌扇在罂桃的脸上，血红的掌印印在上面，接着罂桃哭的更加厉害，罂桃越哭，罂母打的就越狠，直到外面的老汉都看不下去，他撩开帘子。
“差不多得了。”
罂母就像是没看见老汉，继续打着地上的罂桃，即使罂桃已经开始频频求饶，但罂母就像是着了邪，不肯收手，老汉见状，吸了一口烟袋，便放下帘子，继续回他的藤椅上晒太阳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