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境」。
对狄莉普而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的灾难、正在重演。
目力所及的一切,尽是灼烧殆尽的「苍青色火焰」与了无生机的「深红色残骸」。
金发碧眼的双马尾军官站在焚烧殆尽的城市一角,沉默地注视着那只摇晃着自天际坠落的风筝。
失去束缚的风筝,这是她进入「梦」的标志,区分着梦境与现实。
滚烫的热风托举着断线的风筝,飞跃大街小巷的残骸,飘过串着尸体的铁塔。
周遭是散乱的同伴尸体和七零八落的装甲碎片,这一切都意味着刚刚发生过的战斗有多么惨烈。
滚烫的风和火焰,席卷了视野所及的一切。
“好痛……”
坍塌破败的城市废墟里,一个年幼的女孩拖动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独自行走着。
狄莉普沉默地看着动作呆滞的女孩,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关于这场灾难的记忆在女孩的脑中留下痕迹。
不如说,是“记忆”这个概念被完全消除了。
而狄莉普的任务,就是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忠实地记录下来,然后再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毁。
女孩漫无目的地在焦黑的废墟当中行走。走过开裂的道路与马车的残骸,走过破败的城堡与高塔,走过被丢弃的玩具和碎裂的橱窗,走过那些被苍青色的火和焰舔舐着的人形与建筑
——昔日被称作万城之城的Angola,已经沦为灾难和死亡的温床,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成为了地上世界里唯一剩下的颜色。
直到女孩的视野当中,出现了那只断线的风筝,些许记忆的碎片才被重新唤醒。
阳光明媚的公园、柔软的草坪、欢笑的父母、奔跑的少女、手里握着的线头、天上翻飞的风筝……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毁灭的城市,咔啦咔啦地化作了碎片。
她本能地追寻着风筝的方向,下意识地挪动着脚步,对着浑浊的天空,伸出了近乎化作焦炭的右手。
狄莉普只是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她知道这些是无法干预无法逆转的过去,身为旁观者角色的她,能做的事情只有使用自己的双眼来见证一切。
人声寂静,徒留火音。
灾难愈燃愈烈,那些火焰铺天盖地,汇聚成无数光的河流。它们似乎拥有着明确的意识,带着通透的苍青色,贪婪地吞噬着周遭所有的「文明」。
只有那只断线的风筝,像是在众多地狱恶鬼中翩飞的蝴蝶,仍然在天空中飞行。
在遥远的穹苍之上,无数流淌的光河正在汇聚。它们沿着既定的轨迹,以火为笔,勾勒出了模糊的桥型轮廓。
已经无法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的女孩,向那座桥慢慢地走着,像是虔诚的朝圣者。
近了,慢慢近了。
以天际的尽头为分割线,苍青色的火焰们渐渐失去了应有的温度,变得温柔而又安宁,天际以下仍是浓郁的苍青,天际以上则是斑斓的猩红——
燃烧的城市上空是一架横跨苍穹的彩虹——说是彩虹并不贴切,因为那拱桥形状的「狰狞天景」,全然由凝固的尸体和鲜血铸就而成。
男人的尸体,女人的尸体,老人的尸体,小孩的尸体,宠物的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砌在一起,化作苍青与猩红当中最醒目的分界线,就像是人间和地狱沟通的大门正在洞开。
风筝仍然在悠悠地坠落,鲜艳的彩纸片片剥落,脆弱的龙骨根根断裂,在彩虹中化作燃烧的碎片,女孩短暂的旅途也随之迎来了终结。
从上面传来一阵歌声,如同扩散的波纹一般,从天际蔓延到整个世界,在广阔、闪亮如星辰的大地上回响,狄莉普抬头,注视着彩虹桥上方正在放声歌唱的少女。
“血肉之躯,无法承担恶鬼之国;必定朽坏的,无法承受不朽之物。在鬼的国度之中,唯有「虹」的色彩最为斑斓,「虹」对魔女们说鬼的教诲,鬼的指引由虹传递,如海市蜃楼,似镜花水月;而伪善者的亮光必定熄灭,不敬爱恶鬼之人的喜乐,不过转瞬之间。”
女孩聆听着圣洁而又狂乱的诗歌,安详地闭上眼睛,融进血肉熔铸的彩虹之中。
站立在血腥的彩虹顶点,察觉了身边异物的存在,浑身染血的「魔女」睁开了苍青色的双眸,她朝着狄莉普的方向挥手致意,嘴角的笑容狰狞而又美好,那时有无数恐怖的怪物咆哮,从她脚下那血腥的彩虹拱桥中钻出。
面对来势汹汹的兽潮,狄莉普拔出了腰间的细剑,神光闪烁,名为「雪之琥珀」的最强武装在少女身上完成了再生与重组,如同雪白的魔神一般,将少女整个吞下。
………………
教堂里如高山如海洋般的烛光,照亮了宏大的天顶和壁画。成千上万支白色蜡烛架在数百个银烛台上点燃,一卷红色的地毯一直铺到深处。
红毯的尽头是数具黑色的棺材。这些棺材异常精美,不光是工艺和木质,盖板中央甚至用黄金镶嵌着十字,周围则是镌刻着深奥繁复的符文,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一具棺材旁边站着一个身影,穿着一席垂到脚底的黑袍,没有一丝一毫别的颜色,只能从袍子撑起的弧度隐约判断这是个身材婀娜的女人。黑袍连着兜帽,把女人的头发也都遮住。她的脸上带着铁面具,面具上蚀刻着圣者屠龙的花纹。
这是「行刑官」们一贯的穿束,司职拷问和审讯的他们从不在人前露脸。
女人静静地等待着棺中人的苏醒。
当棺材周遭乳白色的光芒转变成深红色时,她搬开了棺盖,露出了里面正紧闭双眼的少女,那如同月长青石般清澈的肌肤与发丝都已被汗水浸湿。浑身上下只穿着最低限度衣装的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美好的就像是沉睡在久远棺椁之中的睡美人。
狄莉普睁开了眼睛,她微微喘息着,从棺材制式的魔导容器里坐起,周遭闪烁着拟态元素的法术铭文也随着她的苏醒逐渐消散。
「本次虹之魔女模拟讨伐演习正式结束,持续活动时间一小时三十三分钟,讨伐数三十七头,恭喜您,中校,您又刷新了自己的最高单人作战记录。」
行刑官的铁面具之下传来的是年轻干净的女声,态度恭谨又隐藏着一丝兴奋。
「只比上次多杀掉了两头吗……」
狄莉普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侧腹,刚才一头狂暴状态的「鬼」直接咬碎了雪琥珀的装甲,连带着自己的小半个身体都被生生吃掉了。
这种濒临死亡的真实体验对于驾驶员来说会造成强烈的精神冲击,出于保护措施在模拟战时本来是被禁止使用的,但狄莉普利用权限强行激活了相关的术式,对她来说,如果不能体验到与死神共舞的逼命刺激,那战斗将变得毫无意义。
就像是没有痛觉的人会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一般。
「一般来说都不是“只多了两个”,而是“竟然多了两个”才对吧?在下做了这么多年的辅助官,还从来没见过讨伐数能以这么夸张的速度提升的人……再怎么说这都是最高难度的虹之魔女讨伐,事到如今,就算是其他苍白天使序列排名靠前的诸位骑士,也都很少会自己在日常训练的时候尝试了。」
行刑官一边垂下头颅回避狄莉普的视线,一边轻声安慰着年轻的天怒骑士,掌握了天怒武装的骑士们都是战场上的神话,在得到这种超古代的兵器加持之后,很少会再有骑士愿意面对如此艰苦的训练,而狄莉普无疑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既然我会在这里停下,也就意味着下次再见到<虹>的时候仍然会失败,就算杀掉再多的杂兵,无法杀死统帅的话也没有意义。」
「没想到事到如今……也仍然有把<虹>的讨伐视作目标的天怒骑士啊。」
行刑官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与狄莉普对视,那真是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透明得深不见底,仿佛充盈着破碎流冰下若隐若现的冬日大海。
而那苍青色的瞳仁周遭螺旋的纹路正是异于常人的「魔女之血」的证明,无论已经看过多少次了,都是一样充满着摄人心魄的魔力,仿佛要把人整个吸入。
「所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凛冬,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辅助官了……升职成行刑官之后一般是不会从<秘牢>里面出来的吧?」
狄莉普揉了揉手腕稍微放松,被称作凛冬的女性行刑官则是帮衣着单薄的她披上了军队制式的黑色大衣,掩去了少女那玲珑的曲线,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