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的决斗与现实中的决斗究竟有何不同呢？起初时钦也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个问题，毕竟两者乍看之下并无本质分别，无非只是试题纸质化与电子化的区别，不如说相比之下电子试题反而更方便一些。
那么，为什么现在包括“世界高考”在内的世界主流考试竞赛，仍然坚持使用纸质试卷作为主流形式呢？将试题形式更改为电子版的议题近几年每年都有国家提出，但这一项项具有足够说服力的提案，都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学院岛前任学生会会长，现世界学生会第一席，顾希。
“在这个艺术都被电子信息时代侵犯的现在，你们难道还想把人的大脑也贡献给机器吗？”
在了解到他那可以称之为“绝对”的反对态度后，各国向世界学生会提出试题电子化的提案数量明显少了许多。只要说到与“考试”相关的理论，顾希毫无疑问是当今世界第一人。
另外，提到世界学生会，就不得提起经常为各国学生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
据说，顾希正在和现任学院岛学生会会长的安舞交往。
“喔喔，原来安舞是在和顾希交往，也是呢，除了顾希，其他人和安舞恋爱都会感受到不小的压力吧。唉，这样想想，星野羽学长好像更可怜了，无望的恋爱啊……”
啪
沃兹一记折扇猛地打在了时钦的头上。
“痛痛痛……”
“你这个家伙，我让你在网上决斗，你居然敢看八卦。想退学了？真以为A-1我就不敢动你吗？”
“不学长你误会了，我在决斗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广告的窗口，所以就点开看了一下，发现还挺有趣的。”
啪，啪，啪
三记折扇重击
“痛死了！话说折扇这种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啊？”
“十六夜辉夜给我的，手感还不错。”
时钦捂着脑袋瞪向站在沃兹·卡兹身后的十六夜辉夜，被眼罩遮住双眼的她按道理自然无法清晰地看到时钦目光的目光，不过感受到时钦怨气的她还是微微一笑，双手合掌摆出一副“抱歉啦”的样子。
时钦苦笑一声，倒也没有真的怪她的意思。时钦和十六夜辉夜的交流正一点点变多，同时他对这位少女倒是越来越好奇，不知是不是从小双目失明形成的习惯，这位少女对周遭的空气气氛一类极度敏感，仿佛人的情绪也会轻易被她看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给我看看你的战绩。”
“啊，好。”
挨过四次纸扇直击之后，时钦明显变得老实了许多，乖乖打开了自己的战绩面板。
时间依旧是夏日，地点依旧是学院岛不知某处的操场上，钟表时针从一天的零点开始已经旋转过了劳累的一圈，角度上缓缓偏向下方，指向一天中最热的时刻。
阳光伴着蝉鸣在每个人耳边泛着金色，整片绿色暴露在烈日炙烤下闪烁粼光。暂且不论肤色本就白于常人且身着白色基调服装的叶考煌与十六夜辉夜，穿着一身黑色的时钦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正覆盖着一层暗色光芒。
战绩方面，今天也是一片惨红，不过……
“赢了一场？”
“嗯，是个主动找我挑战的人，好像是中国上海某个高中的高一学生。”
打开历史决斗面板的详细数据页面，几十条决斗的统计数据清晰地列在眼前。网上决斗的另一项优势，系统会自动计算决斗中双方考试的各项具体数据，这相比纸质试题决斗形式的人工统计，显然更利于决斗后的分析比较。
沃兹让时钦通过网络平台进行决斗，多少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单张试卷，30分钟，考核范围初中，试题难度B-，险胜5分……数据倒是都挺正常的。”
“正是因为太正常，所以才奇怪。”
对于时钦的说法，沃兹·卡兹默默点了点头。虽说数据分析看似很方便，然而考试中的诸多因素并不是根据数据就能看全面的，特别是时钦这种情况，要分析他，看似虚无缥缈的“感觉”反而可能是最恰当的切入点。
“决斗中有什么不自然吗？”
“好像也没有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做起来感觉十分吃力，我本以为赢不了的。”时钦闭眼歪头疑惑地想着，“要说有一点不同，大概是眼睛吧？”
“眼睛？”
“嗯，做题做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种‘看见了’的感觉。”
“看见了？”这次轮到沃兹疑惑了，“看见了是看见了什么？”
“我也不能很好地形容，而且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好像与我决斗的那个人和这份试题的纸质版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之后做题目那种吃力感就减弱了一些。”
“……”
时钦的描述太过抽象，沃兹完全听不懂，既然听不懂，就更别提要去理解这种感觉了。他看向时钦，发现时钦也略带疑惑地看向自己。
那双眼睛中所看到的景色，一定与自己不同吧。顾希也好，安舞也好，或许，星野羽，艾尔莎，白祈雪，牧文天，叶考煌……他们眼中映照的世界，也与自己所理解的世界有区别吧。
沃兹理解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三年级A组第一位的位置从安舞高一时进入S组后，就始终保持着空缺状态，为什么安舞宁可让自己兼任也不把三年级A-1的位置让给他人，为什么身在世界学生会的安舞和星野羽会支持顾希的观点。
S组存在的意义，或许很多人从本质上就理解错了。
“学长？”时钦小声叫着他，“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沃兹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时钦。
这或许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应该告诉他吗，稍有不慎，这个人才就可能毁在自己手里，现在怎么处理才能算妥当呢。是该放任他自由发展，还是加以干涉……
“沃兹学长，学长！”
思绪再次被打断，这次出声的不是时钦，而是不知何时跑到操场外圈的十六夜辉夜。她跪在操场外围，手足无措，丝毫不去在意被泥土染脏的白裙，在她膝上，叶考煌整个人倒在那里，呼吸急促。
十六夜辉夜，试探性地去碰触叶考煌的皮肤。
“好烫……”
可能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在与自己极限做斗争这一过程中最痛苦的人，其实是叶考煌。看似简单的要求，对他而言几乎是要把性命赌上才能完成的任务，而叶考煌，毫无迷茫地去做了。
眼泪顺着她娇小的脸颊滑下，眼罩被一点点浸湿，她不得不随时拂去流至嘴唇的泪水以防其滴到叶考煌身上。然而越是想要拂去眼泪，泪水就流得越多。
“怎么办，救救他，不要死！”
“也差不多是到极限了啊。”
沃兹赶到两人身边看了一眼叶考煌的情况，微微皱眉，叶考煌勉强自己的程度，着实超出了沃兹的想像。这个口不能言的少年，实在是太过执着了。
“不要哭了，他没关系的。”沃兹轻扶一下十六夜辉夜的头，“扶他到体育馆内的保健室吧，会有专业老师照顾他的。”
“我来帮你。”
时钦将叶考煌整个人背在背上，几乎就是在时钦蹲下站起后的一瞬间，他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拉扯得十分痛苦，叶考煌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燃烧。
而让时钦痛苦的，还有一点。
背上的重量太轻了。
或许是叶考煌平常一直穿着宽松白色衣物的原因，时钦竟没有发现，叶考煌的体重那么轻，轻到如婴孩一般，轻轻一坠便会夭折。
叶考煌，到底为什么你能那么坚强呢。
时钦脸色一沉，背着叶考煌快步离去。他不想让其他两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更不想让别人读出自己现在的心绪，忽然，沃兹把时钦叫住了。
“时钦，后天你的训练内容调整一下。”
“调整？”
“后天，你要和叶考煌决斗一场。”
时钦从刚才就被拉扯的内心，此刻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
自己和叶考煌……要决斗？
学院岛3号室内体育馆的保健室内十分安静。
保健室略有些老旧的门被风微微吹开发出吱吱呀呀的杂音，这阵杂音虽然很不起眼，但此刻仍在无比寂静的偌**室内不断回响。空荡荡的办公桌上摊开的书页在脱离书签的轨迹来回翻动，隔开不同病床的窗纱被风拂开，在那后方显露出的，是一张精致美丽的少女脸庞。
这张脸庞，略带忧愁。
白色的少女现在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病床上躺着一位白色的少年，床边坐着一位白色的少女，这种画卷在这个以白为主基调的保健室里完全不协调，甚至可以说无比违和。
少女似乎没有任何心情去看那本正摊在自己腿上的小说，她一会望向床上熟睡的少年，一会又环视四周，然而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把头低下。
像胎儿一样，沉重地低着。
“果然都是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子，白色的窗纱，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地板，白色的他，白色的自己……
十六夜辉夜十分讨厌白色。
自出生就被诊断为白化病患者的她，一生中已经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白色的事物，那些无法和朋友一起行走在阳光下的经历，那些在医院度过的日子……每次回想起过去，脑海中被迫中断的记忆胶片总是白如雪景。
呆坐在椅子上的十六夜辉夜恍惚之间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脑袋微低，努力将目光凝视在左腕。
明明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她却十分注重并享受这种仪式感。理所当然，她无法真正通过肉眼看到手腕处的皮肤，如果不是她现在双眼处所缠的模拟视觉眼罩，她本应被抛弃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深陷泥沼，无声逝去。
就算无法清晰地分辨颜色，她还是感受到了那在自己身体中不停流淌回转的血液，感受到了皮肤保护下跳动的动脉，感受到了自己那白得不正常的肤色。
“好白。”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果然，自己还是很讨厌白色啊。
十六夜辉夜，轻轻把右手手指放在左腕处，感受着自己脉搏的跳动。
已经，不想再在只有白色的世界里活着了。
无力的双手，从脸颊两旁滑落而下。
“……咦？”
左手垂落至半空时，一阵温暖的感触包围了手腕。苏醒的叶考煌，握住了十六夜辉夜的手腕。
“啊你醒了。”
睁开双眼的少年仿佛睡了一个夏天，又仿佛从未睡去，躺在床上的叶考煌凝视着十六夜辉夜，嘴唇微微颤动。
“要喝水吗，我这边有准备好茶，还是需要手机？毕竟没有手机就没办法交流呢。”
叶考煌握住十六夜辉夜的那只手，略微加强了力度。
“叶考煌？”
互相对视的两个人。
叶考煌，嘴唇微动。
“……”
读懂了叶考煌唇语的十六夜辉夜，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双手同时紧紧握住了叶考煌的右手。
叶考煌的话不断在脑中回响，同时也在心中回荡着。
「明天，我会赢的。」
只属于时钦与叶考煌二人的战歌，已经奏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