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辫羊毛编地毯吞咽掉我所有的脚步声。我在毛毯舞台奏起一支芭蕾,狂躁的冲动不得半点怠慢——舒爽清晨需要且值得充分享受,无论走到欧丽芙的哪个角落,这都是公认的生活理念。
刻印灿金色小陨星图样的纯黑烤瓷杯撞上咖啡机的托盘敲响清音,于是机器开始运作,挤出细微机械磨合所生的独有鼻息。这台浓缩了欧丽芙人终极设计哲学的精密仪器经历过复数次升级迭代,如今已然达到完全脱离人工操作亦能创造艺术的至臻境界。由恰值65℃的温热哞哞牛奶抽打出的奶泡浮云似的细腻,如一层羽被披落在欧丽芙式浓缩咖啡之上,最后宛若细雪飘洒的砂糖更是点睛之笔。一分四十二秒,一杯玛奇朵做成了。
音乐!清晨的慵懒与甜腻的玛奇朵不能没有与之匹配的美妙音乐相伴。鹅卵石小径转角平凡的咖啡馆虽总为顾客奏响雅致的古典佳作,每杯咖啡实际上都拥有自身专属的曲调。对于玛奇朵,我更私心分与它年轻的流行金曲——我躺倒在转椅上缓缓转过一旋,出探的指尖轻吻台式收音机的按钮。早晨六点三十分准时放送的《怀旧之声》为听众呈上黑胶唱片的魅力。只有这漆黑圆盘的纯粹才是玛奇朵的最佳伴侣。
精巧复杂的四声部和声被黑胶唱片的独到质感演绎得淋漓尽致。皇后乐队1974年的《KillerQueen》,还有比这更适合品饮玛奇朵的背景音吗?
当然,这氛围也仅限接待柜台小的可怜的这部分得以享受。我并不胆敢上调音量达到上限乃至悠扬至远,这里可不是咖啡馆。一名训练师,两名训练师。一只宝可梦,两只宝可梦。错失最后一间客房的流浪者却享受到最宽广的床。凭借他们在地板上伸展的姿态我就能猜到他们脑袋里的画面,我可不想打搅这些家伙的美梦。捧一杯热饮,侧卧在接待台看着流离失所的可怜人经历过自然灾害般散乱地撒在地铺上倒也是一等乐事。
可惜我早就看厌了这种景象。于是我拾起掉在地毯上的电视遥控器,电视开机的同时按下静音键,免得不小心点燃哪位的起床气。
接待大厅内壁挂电视可切换的频道少之又少。单间客房内的小电视倒是允许训练师在一日劳累之后通过滑稽电影释放压力,亦或通过晚间厨房一类的栏目学会点烹饪的新花样。而接待大厅这台液晶屏收录的内容即使是可达鸭也能通过双手计算清楚。思来想去,再次巡掠过节目列表,我再次将画面切换回专职重播精彩战斗片段集锦的频道。
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众多频道中,反倒被叫做“精彩集锦”的栏目最不可能出现重复播放画面。原因也容易理解——训练师的身影遍布世界各地。在有摄录设备提供的场所内进行的战斗都会被记录、上传并整合至此,最终筛选出的精彩画面则会被播放展示。道馆馆主的精湛技巧,挑战者的绝地反击,亦或某些技能意想不到地组合而创造出的胜利曙光,总不乏新鲜感。没准某位训练师在透过窗帘的阳光直射中醒来正打算宣泄怨气时,眼神碰巧瞄到液晶屏幕的画面,整个人就突然切换状态,转而兴致勃勃地看起节目来。这对我的工作也是一种支持,何乐不为呢?
宝可梦中心护士小姐的工作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
呵,训练师。
我常在思考应当用何种感情总结我对于这些训练师的态度。反感?的确会有。作为常年在宝可梦中心工作的乔伊家族的成员,训练师的存在除了为我们的生活平添烦扰别无他用。
稍微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知道,一座城镇内深夜三四点也仍可见灯光闪烁的建筑物只有三种:宾馆与旅社、7·11便利店以及宝可梦中心。你永远搞不懂这些家伙的作息时间!这只向尾喵就蜷缩在薛定谔的盒子里。训练师群体中不乏夜间比昼时还精神一倍的怪癖人物,而出于防范深夜突发意外事件的考虑,宝可梦中心不得不全天候、7-24制开放。虽然这些时段也会有城镇居民因宝可梦突发病症前来寻医,但在顾客类型方面最终统计得到的结果,毫不意外地是训练师数目远大于普通居民数目。深夜时间,我们完全就是在服务夜猫子型训练师。
至于这种蹂躏的后果——看看我的大姐就知道了。格拉齐拉·乔伊,21岁,正值应当沉浸在鲜红玫瑰与白巧克力的恋情的年纪,却硬生生把自己逼成夜行生物:白昼时间总能见她蜷缩在被褥里,而当我们以及应聘来工作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入梦时,只有她必须坚守岗位,毕竟绝大多数人没有这种觉悟与意愿凭白忍受八小时的煎熬。大姐的牺牲无疑是伟大的,这也是我分外尊重大姐的理由。但这究竟是拜谁所赐呢?
硬币拥有两面,大嘴娃拥有两张脸。赛事竞技中风光无限的训练师理所应当地接受服务的模样,在服务人员的眼中与恶魔无异,换做是谁在这个职位干过一段时间恐怕都会有同样的情感。也许不该说这是身为“乔伊”的怨恨,而是作为一名“宝可梦中心护士”以这种角度观察而诞生的不满。
如若在“宝可梦中心护士”的身份上更进一步,上升至“拥有专业知识的医护人员”的层面,我对这些年少轻狂但没脑子的训练师的唯一情感,就只有失望。
宝可梦中心是联盟直属单位,归类至卫生部门,工资待遇允许我在满足最低级别生活需求的基础上仍有灵活资金来购买一些较为奢侈的商品——例如正躺在烤瓷杯旁的这部苹野果XS手机——然而我的命途注定无法真挚地属于这份工作。主要原因是精神层面的折磨,其施罪者是愚蠢的训练师。
我的母亲希望我们遵从乔伊家的传统,留下在宝可梦中心工作。原因也容易理解:充分发挥乔伊族人天性对宝可梦的亲和力,在失业风险最低的家族垄断行业收获不菲的报酬。从各方面考虑,这似乎的确是条不错的出路。为此我自六岁开始在母亲的指导下进行学习,看着高不见顶的书山逐渐矮过自己,最终在十二岁那年完成考取资格证的壮举,时至今日我也仍然在见习的过程不断丰富知识量。
而也正是那年之后,在我正式作为“乔伊”开始工作的第一年间,这条路被封阻严实不再有任何光明可见。
——你永远不知道这群半吊子外行傻瓜能把自己的宝可梦伤成什么样!
与医护人员一类专业性要求极高的行业大不相同,训练师作为一门职业,其入行门槛低得不可思议——容我指正,除去年龄必须满十二周岁的条件,几乎没有门槛。中产家庭以上有财政条件的,可以选择在大城市的宝可梦院校培训三至五年时间增强竞争力,这些还算是靠谱一点的家伙;更多的情况则是连身体都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屁孩看过电视节目中精彩无比的宝可梦激斗,仅仅一拍脑门就决定要成为所谓“世界上最强的训练师”,然后带着自己根本没有系统锻炼过的家养宝可梦一走就是三四年。
人类是能够理性思考的生物。然而,毫不避讳地讲,超过半数以上的训练师在我看来完全就是空有一腔血气驱动身体行动的野蛮人。自开始实习以后我随同母亲做过十次以上的大型手术,每一场都令我印象深刻。气息奄奄的大王燕瘫在手术台上,一身凌乱羽毛被殷红血液浸染透彻,甚至尺骨、桡骨支离破碎的恐怖景象,已经深刻烙印在那个十二岁女孩的脑海,挥之不去。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重伤?是什么让宝可梦沦落至此般境地?母亲曾当着满大厅人的面厉声质问那个稚气脸庞的少年,得到的答案更是令母亲出离愤怒。
因为他要求大王燕急速俯冲到近地高度,对地面使出“翅膀攻击”紧急拉升以折返天空,企图以此反制在身后追击的对手。
啊,用更简洁明了的方式来解释吧。大王燕,请去自杀。
我不能完全否定这种战术的可行性。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鸟类宝可梦也许确实能够借助气流实现看似无法完成的紧急拉升,但显然这种技巧属于绝非常人随意能够涉足之领域。为图取胜下达这种危险且容错率极低的指令,一旦失败就可以永远和蓝天白云说再见了。自我膨胀地认为在大脑中模拟的漂亮操作真就能完美地被实战中的宝可梦执行,真是愚蠢至极。
那名训练师现在的境况如何,我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去追溯。但就我所知晓的范围内,却有人的命途因此被改变。
我,乔瓦娜·乔伊,现在希望成为一名训练师。
绝非一时兴起的三分钟热度,这是我深思熟虑将近一年才最终做出的决定。我希望成为一名训练师,目标是通过欧丽芙地区的道馆试炼并令自己的身影成为地区联盟大会上直播镜头的焦点。我需要这样一个舞台——一个受到所有训练师关注的舞台——来宣传我的理念:做一个懂得保护宝可梦的训练师,宝可梦的生命远比战斗的胜利重要。而且,我也将切身践行这种理念,用对宝可梦伤害最小的方式取得的胜利,狠狠地抽那些叫嚷着什么“赌上生死的战斗”的傻瓜一记耳光。
话虽如此,我并没有在声讨热血激情的战斗,这不是我的本意。热血很好,没有人不喜欢白热化困境的两眼操作或是绝境诞生的希望。我只是希望各位训练师能在下达指令前,至少先请出他们聪明的小脑袋稍微思考一下:理论可行的战术实际执行起来是否存在意外与变数?若是执行高风险的战术会对宝可梦造成什么影响?以及最重要的,这一场战斗的胜利值不值得宝可梦用性命与未来去交换。
实际上需要思考的方面大抵也不只局限于此。理论与实战永远是两回事,这点无论对谁而言都是真理。我现在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局外人的心态去分析、去批判,然而当我真正置身战斗现场,令我以训练师的角度去分析思考,届时我又会是一种什么心态呢?我是否还能保持现在这种理性状态呢?
人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的理论理念亟需验证,为此我需要去亲身实践,为此我需要真正成为一名训练师。
距我决定成为训练师已经过去两年有余,这份决心至今依然未有动摇。假使我果真成功,我宣传的理念被多数训练师所接受,投身于战斗的宝可梦们的生存现状大概也能有所改善,没准同时还能保全后辈小乔伊们的心灵免得遭受震撼冲击也说不定呢?
嗯……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还是把心思集中在眼前的目标为妙。
《Fat BottomedGirls》的旋律逐渐淡出,并非曲中所歌唱也并不丰满的女孩贪心地卷走烤瓷杯内最后一朵奶泡。人声清唱唐突闯入舞台,极具辨识度的前奏与曲调告诉我这是《BicycleRace》的时间。显然玛奇朵的醇香此时不再搭调,而鉴于我的困意已被清晨的一杯消磨去大半,我便也无意续杯。将烤瓷杯搁置旁侧,我探出食指掠过柜台的书架,随机挑选出一本幸运杂志开始潦草地翻阅。和貌美如花的二姐不同,我对时尚话题并不感冒,至于为何此时却转而浏览杂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电视台也是要播广告赚钱的嘛。
如我之前提及,训练师作为一门尚且存在一定技术含量的职业,意外地没有过高的入职门槛:基本上只要年满十二岁且拥有一只名属自己的宝可梦,在从联盟官网注册并来我们宝可梦中心用专业设备打印一份训练师ID卡,就能够自称是训练师。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这无处不显露着草率的选拔条件,我个人认为联盟必须上调标准以管制水平参差不齐的楞头青们。理由自然不必多说,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宝可梦所经历的伤痛。
不过,还是那句话:大嘴娃拥有两张脸。正是因为联盟规定的这些条件,心怀远大理想的觉醒的护士小姐乔瓦娜·乔伊才能更早一步行动起来。所谓“眼前目标”,便是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放弃在宝可梦中心的中高薪工作,转行化身前路未卜的茫茫训练师中的一员,无论怎么想这都算是件左右命途的人生大事。虽说不必搞得像参众议院、费劲周章凑齐家族成员开展民主投票大会,最基础的通报与告知工作还是要做到的。母亲总是尊重我们子女四人的意见,对于我们对未来道路的选择也不会强加干涉,伊丽莎白·乔伊的名字时至今日仍然是我心目中开明家长的代名词。三年前三哥提议说自己想要成为糕点师的时候,母亲也只是向他分析利弊、告知行业风险而后勉励前行而已。既然三哥能选择自己的未来,那做足思想准备的我又未尝不能复制三哥的成功案例呢?
——两年前的乔瓦娜·乔伊是这么想的。于是她捧着字迹工整的决心书叩响母亲房间的门扉,溢出胸膛的信心却被比青铜钟还要铜青的脸喝退回巢。
说实话,我从来也不可能想象母亲居然会如此强烈地反对我的提案。这份反对或许是来自对作为几十年老护士对训练师团体自然的愤懑与敌视——母亲也是护士,母亲也见过我所见过的饱受苦难的宝可梦——可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啊!况且我的出发点并非争名夺利,倘使我的理念果真被同行训练师们所接受,或者是哪怕得到一丁点的认可,宝可梦护士的工作环境就会减少半数绯红惨象,这难道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善事吗?
可惜,无论如何向母亲解释,她就是不愿退让半步。“就算什么都不干让我养你一辈子,你都不能去干这行。”谁能想象向来稳重的母亲居然能说出这种话?那次交涉破裂得相当彻底,以致于接下来的三四个月我都没有正经看过母亲一眼——或者说不胆敢看她一眼。这更像是叛逆期孩童的赌气行为,但当时我着实有因母亲的过激言论感到气愤。那些日子我甚至筹划过离家出走,最为成功的一次尝试是走到千米外的邻市瑚音市并睡过一晚,最终都被母亲带人捉回紫陶镇。也自那时,我和母亲的关系跌破冰点进入冷战期,我亦因此荣获长达一年的禁足令,想来还有点成就感。
万幸万幸,危悬一线的亲子关系终于在几次促膝长谈下平安留存,不愉快的往事亦被从日历抹除。当然,希望的火种仍在安静地燃烧,藏匿在隐蔽的角落,微弱却不熄。时至今日已两年有余,变隐龙静默地伺机而动。这是场持久战,破绽终将出现——
契机是大洋彼岸召开的联盟峰会,母亲作为地区代表出席,为期一周。真是天赐良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这或许是我实现理想的唯一机会。机会这东西诚如巴尔扎克所述,如闪电般短促,全靠人不假思索地利用。十五岁,就训练师业内环境而言无疑是“输在起跑线上”。虽然我这几年也确实有在尽最大可能阅读与学习、尝试补足三年的经验差距,但仍然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如论如何也难以找到等价的补偿。倘使我此时再不动身,我所需弥补的可能就远不止三年而已。
因此在母亲乘坐飞机离开的前几天我便着手准备行程。此事不得不做得隐蔽,指南针、宝贝球等小物件倒还好说,例如睡袋这样的必需品只能分批次带回。时间倒不算紧迫,在峰会举行至第三或四天前将购物清单的所有列项逐一划去足矣。虽说我在工作时间莫名消失几小时也不一定会被说道,我还是更倾向用休息时间解决这些事情。毕竟在真正成为训练师之前,我还是隶属宝可梦中心的护士,而且说实话我真心认为这份工作干起来还不赖——当然,是刨除血色回忆的部分。
我满足于运用智慧与技能救助伤病于苦痛的成就感,尽管其中大部分都是能够轻松对付的小问题,如同大卫·科波菲尔升起巨幕将自由女神像凭空抹去般消除病痛、而后换得患者洋溢喜悦的笑容,这种体验只能够在医护相关行业寻得。而我的工作亦绝非止步于此,这也是为何我需要追赶朝阳升起的步伐准时准点坐镇接待台。毕竟除了服务宝可梦,还得伺候训练师不是?
——早晨六点四十三分,紫陶镇宝可梦中心迎来第一位客人。
我探臂抓起扣在桌面的小镜子,以最迅捷的手法教训出挑的碎发融入集体,随即快速活动舒展下嘴角,拍拍面庞换上没有哪个欧丽芙男人能拒绝的最甜美的营业式微笑。虽说我们本职无疑是医护人员没错,这份职业的特殊性令我们不得不或多或少涉猎服务业的那些小花招。第一条中的第一条,永远保持微笑——
“Buongiorno,英俊的旅行者,请问有什么我能够帮到您的吗?”
目标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男性。那就好办了,作战开始。
直视对象,不惧羞怯地看尽对象的双眸深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四目相对直击内心,只要是对异性拥有清晰且正确认知的少年无不惧惮陌生美少女的灵魂拷问——果然如此,面前这金发少年下意识躲开我的视线,看来也不过如此。少年则借势将目光滑至腰间,一条皮革腰带上紧紧扣有数枚颜色各异的宝贝球。
我抽出一只用于收纳宝贝球的金属托盘,放在服务台上。他于是开始逐一取下宝贝球,我也得以在这间隙仔细观察这名男性训练师——尽管宝贝球并非训练师群体专属道具,但见多之后,你能够自然地从气质判断哪些人是训练师而哪些人不是,虽为经验之谈确也屡试不爽。
男性训练师较我高约半头有余,以默然站立于其身背的巨钳螳螂为标尺推算,男性身高约是一百七十五厘米附近波动。身材中规中矩,亮眼的柠檬黄色侧分短发下暗藏两颗**的紫水晶。紫色虹膜在全球范围内也是罕见的,排除一部分白化症患者,家系种存在欧亚混血的幸运儿才有概率天生拥有此等美丽的紫罗兰色。杂交优势同时赋予男性训练师富有特色的容貌,若是他站在人群中定然属于出挑的类型——虽说仅凭那双眼瞳就足够吸引目光。
进而是服装。简约线条的运动服外披一件沾染土渍的摩卡色风衣,下装则由于视角问题无从得知。左腕戴一只做工精良的典型机械手表,而双手十指中其四居然都佩戴造型各异的银质戒指。于是我又下意识上瞟他的双耳,没有耳钉。我没有佩戴这些小物件的习惯,原因不必多说,会很碍事。最后就是加高加厚款登山专业背包。这些就是服务台所能见到的全部。
我仅是选择性阅读过《福尔摩斯探案集》系列中的部分篇章,不曾胆敢自诩资深粉丝,更学不来魔鬼天才的演绎法的精髓。但在对人物的观察之上延伸出二三更深层次的推理,根据即使是我也能察觉的细节,尝试运用头脑揣测观察对象的背景身份,进而通过选择合适的话题或行为举止给目标留下好印象,这种事还是何乐不为。毕竟我姑且算是半个服务业人员,多少还是要讨好下顾客。
于是我又闪动目光瞥视到那一手戒指的外观造型,企图寻找那枚关键的“公牛戒指”。所有戒指的材质无一例外应当都是银,造型独特却无规律可循,其中右手食指的那一枚我似有一面之缘。仔细回想,2012的数字,摔角鹰人的羽翼连同阿兹特克文明建筑的微雕——不会错的,这是宝可坞针对灾难电影《2012》推出的限量款纪念银戒指。
论证完毕。并非拥有庞大的神秘家族势力,这人戴戒指存粹是为赶时髦!
最后将绯红铠甲的螳螂斗士收纳入球,男性终于将携带的宝贝球安置完毕,铝制托盘被交回我的手中。托盘上十二个凹槽其中八个被填入对应数量款式各异的球体,组成令强迫症患者极其舒适的对称图案。他一定是强迫症,若非完美对称便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绝对做不出创造性的艺术设计。
我按下服务台的电铃——就像高档西餐厅种用来传唤侍者使用的那款电铃——应声自后台扑翅飞来我的搭档彩粉蝶。碧海湛蓝在她双翅浸染色彩。名唤小龙卷,自幼虫时期便陪在小乔瓦娜身侧的玩伴,已然成长为护士乔瓦娜小姐的得力助手。
小龙卷的双足穿戴有特制装备:一双由细钢索连接末端挂钩的适配足靴,用以稳妥地将盛装宝贝球的托盘运输至后台的恢复仪处。处于收容状态的宝可梦仅需通过恢复仪便可轻易恢复活力,而照料那些因身心原因不能或拒绝进入宝贝球的宝可梦时,才是小护士乔瓦娜宝刀出鞘之时。
扑扇扑扇。小龙卷辛勤投身于搬运工作。再进行过惯例的问询,若无意外发生,这名训练师就已经算是解决完毕。也许今后再也不会相见,不过谁在乎呢?
“恢复需要大约几分钟的时间。请问我还有什么能够帮到您?”
——惯例问话便结束关系。正常流程本该如此才对。
皮可西般灵光的耳朵细微舒张抖动,机敏地捕捉到鼾声与电流声编织的覆网下的乐音。男性本是半掩的眼睑肉眼可见地抬高两个阶梯,高扬细眉下的两颗紫水晶打着转搜寻钢琴旋律的来源。目光迅捷地掠过扣在桌上的时尚杂志,点水似的轻踩咖啡机与烤瓷杯,最终驻足于小巧却精致的台式收音机。
“哦,这首!等我几秒,让我想想……对,对,《Don’t Stop Me Now》,是这首吧?”
这一句话后便再无下文,空气充斥着几何雪花的寒气。冷场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男性原来在向我提问。答案准确无误,《Don’t Stop Me Now》,曲名就藏在歌词里。我于是僵硬地点头以作回应。犹如引爆瓦斯弹的那一缕青烟,表示正确的小动作瞬间点燃男性的情感烟花。
“皇后乐队的!和《Killer Queen》同张专辑,杀手皇后。”
男性手比胜利V字,沾沾自喜地念道。随即他将注意力放在唯一有可能播放这首歌曲的目标身上——他的目光快速打量过我,眼瞳如勇士雄鹰一般锐利,竟引得我有些震悚。也许他才是真正的福尔摩斯迷,他运用从偶像那里学来的招式把我的一切看得透彻,这种想法闪过我的大脑。
“迦勒尔的皇后乐队,你也是他们的歌迷吗,我还以为已经很难遇到喜欢老一代那些乐队的人了,”男性摆动手腕在我们二人之间切割空气,“我是指……我们这个年龄的人。”
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在听歌的喜好上并不特别偏向某个乐队。我只是随心地选择那些对我口味的精品单曲,曲风类别方面倒是古典音乐听得很多。流行乐虽然有一些耳闻,但可远远没有达到听歌识专辑这般夸张的地步。
我只是随便听听而已。我如此向男性解释,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不过皇后乐队确实很棒,他们是值得传唱的经典。
于是文字的细水就此断流,空气再度为几何雪花所冻结。今日的治疗仪器的工作效率格外低下。欢愉钢琴乐音渐弱,悠扬的人声独唱承接而来。《Save Me》,这何尝不是我渴望从尴尬气氛中获得解脱的呼救信号。
金发紫瞳的男性轻嗅一声,似机敏的哈约克捕捉猎物的气息般搜寻破冰的话题。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与人共处一室却陷入缄默而感到浑身不自在的人类的存在自然合情合理,像我这样过分享受一个人的宁静的群体才是少数派。站在前台时,我只负责回答顾客的问题,主动对顾客挑起话题聊闲天可不在我的业务范畴之内。
“啊……说起来,美丽的乔伊小姐。”
哦?他找到话题了?不过想来也大概是其他训练师都会去问的问题,例如馆主女士最强悍的战力队员,还有她习惯的战术方针。这类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咨询我一介护士,上Youtube随便找找视频看一看就能得到答案。
“紫陶镇上有什么值得一去的景点吗?虽然之前看过旅行指南,但我认为当地居民的见解也值得参考。”
哈……?你究竟是不是训练师啊。这根本是观光客才会问的问题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刻板印象,刻板印象。要是被抓住这种把柄也太糟糕了。
紫陶镇,坐落于西西里岛西海岸的平凡小镇。支柱产业曾是苏打与盐相关的制造业,由于亚热气候也分布有种植特定品种葡萄的酿酒庄园以生产本地特色的烈酒“玛萨拉”,道馆馆主辛西娅·比安奇女士就是一位酿制这种葡萄酒的庄园主。而至于说什么景点……真是抱歉,尽管十几个世纪前曾作为某个强大的海上古国的臣民,当年的辉煌建造早已被帝国的铁骑踏平。镇上说得上名字的这些大教堂基本都是十七世纪的遗物,若是再往前溯源恐怕要落得个扫兴而归。若您来是想聆听远古的回忆,还是劝您换个城市看看,隔壁金橡山的遗迹群它不香吗?
我将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怎么说也要对家乡有点情怀,紫陶镇本身确实不以闻名遐迩的历史遗迹见长,镇内居民无不承认这点。但紫陶镇若是登上旅游杂志、得到某位作者的大加褒赏,那绝对是因为这里的人文风情。
所谓“花城”。
开玩笑的。欧丽芙的正统“花城”另有他者,但称紫陶镇是“西西里岛上的小花城”倒也名副其实。因为它确实够小,小到只有屈指可数的主干道。因为它确实有数不清的鲜花夏草,即使是人迹罕至的巷道也布满色彩。
夏热干燥,冬温多雨。亚热带的典型气候令紫陶镇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能沐浴到充足到过量的阳光。这是培育秋植球根花卉最佳的自然条件。郁金香,风信子,鸢尾花,小苍兰。每当秋季到来,人们在自己的前院后园种下孕育生命的球根;温和的冬季过后,花卉在春日绽开笑容。培育花卉并非某几户特定人家的喜好,而已经上升至全体镇民水平的兴趣:每一户人家都必定在家宅开辟出一块耕种田地来养育鲜花,而居住在高层公寓的居民也必定会设置数盆盆栽;我们宝可梦中心也把后院的一半用于种植,虽然这一半中的一半种植的是药用树果。
如此数量的花卉植物令紫陶镇在宝可梦眼中熠熠生辉。就像出身寒冷地带的观光客会选择在夏季赶赴南方享受阳光,蝶类、蜂类的虫宝可梦纷纷在鲜花烂漫的季节造访紫陶镇。它们前来取食、恋爱、诞下子嗣。随之而来的是以虫为食的鸟宝可梦,伺机选择羸弱的幼虫作为三餐。而算上本来就聚集于此的植物宝可梦,春季的紫陶镇显得格外拥挤。
真是不巧,面前这位男性选择在六月初来到紫陶镇,完美错过山花遍野的靓丽风景。秋植球根花卉耐寒惧热,夏季高温时,它们在地上的部位会枯萎,藏在土壤中的球根则会休眠越夏。居民则会在五月末进行采摘分类,以保留鲜花凋谢前的最佳姿态。这些花卉并不流通入市场交易,而是将被用于相比而言或许更吸引观光客的另一盛况。
Infiorata,花舞节。
Infiorata在欧丽芙语的含义是“用花装饰”。这种纪念方式最早可追溯至十三世纪,而真正将它发扬至今还要看十七世纪的摩罗城。摩罗城是欧丽芙地区中心城市七丘城的城中城,领土仅有不足半平方公里,花舞节的第一个花卉地毯诞生于此。摩罗城的工匠使用花瓣展现出栩栩如生的圣人像,自那以后花舞节便作为宗教的载体流传。城镇的工匠与艺术家会选用色彩缤纷的花瓣与各类水果在城镇的主干道铺设连绵的花卉地毯,大多是宗教故事的相关创作;而至今宗教氛围已经近乎消磨,想象力天马行空的艺术家们也将创作题材拓展到更广阔的领域。一周时间准备,一周时间观赏,最后一天在孩子们奔跑在花毯上的欢声笑语中结束,这就是花舞节。
哦……当然,说点训练师更感兴趣的内容。上世纪开始宝可梦运动流行后,紫陶镇政府也在花舞节第一周的准备期间开放训练师的擂台赛。每日上午九点开放挑战接待,连续获胜三场就能获得一枚花舞节纪念徽章。这可是限量款,先到先得。地点就在上帝港遗址,随便找个地图就能找到。
“嘿嘿……感谢感谢,真是有用的情报,”男性双手合十、连连叩首,蹩脚地模仿东方民族进行道谢,事后不忘向我抖一抖手上的戒指,“手到擒来的纪念品可不能错过嘛。”
真是自信。连胜三场虽然听起来很轻松,但没准就有更强的黑马唐突杀出呢?这个游戏可没有存档点,连胜中断可是要从头来过的哦?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将小龙卷带回来的完成休养的宝贝球交还给男性,并不发自真心地“祝你好运”,目视他将球一颗颗挂回原本的位置。
“真是感谢,美丽又富有学识的小姐。既然这样……我的名字是麦克斯韦尔·科林·白兰度,如果以后能再相遇,要记得我哦?”
居然对陌生人自报姓名,甚至还是带有完整中间名的全名。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
乔瓦娜·乔伊,不用记得我。我敷衍地回应道。
“嘿嘿,没准待会儿就会回来……今天你当班吗?直到中午都会在这里吗?”
其实并不是这样。期间会有一小段的空闲交给二姐接替,护士小姐也是要休息的。
我回答他。并不包括后续的内容。
护士小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