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直言、不,我要高声喊出“我讨厌太阳”。也并非为求被谁听到,只单纯地想宣泄胸口的燥火。
稍作思考。把此等罪名全数冠与按时作息的日轮未免有些张冠李戴。请容我更正——更为精确地讲,我讨厌地中海夏季的破天气。
欧丽芙地区是无比典型的地中海气候。这当然是废话,因为欧丽芙就在地中海域内,这种气候正因在地中海沿岸最为突出而得以命名。如若换用另一种比较学术的讲法或许能相对清楚地解释气候成因:副热带夏干气候。
稍微读过一些地理学科普作品就能知道,地球这颗行星拥有横向纵列的数条大气环流造成的风带。南北半球中纬度地区盛行西风带,欧丽芙所处的北半球表现为西南风。另一个需要用到的知识点则是气压带:在赤道受热膨胀上升的气体随高度降低渐重,上行至中纬地区大量聚集,同时受到重力的辅助作用下沉至近地面,形成副热带高气压带。气压带与风带随太阳直射点的移动而季节性移动,最终导致欧丽芙地区受到二者的交替控制。
啊,跑题了。讲正经的。
拜水汽丰富的西风带所赐,地中海气候在冬季表现得倒还差强人意,温和而湿润,似一只温驯的家兽,使人心情放松、精神舒畅,美中不足是随时要带把伞在身边稍微有些麻烦。时间转到夏季,这天气便如空腹数日的莫鲁贝可般狂躁难耐。副热带高气压带控制下,闷热的气团大肆堆积,活脱如一副重担时刻压在双肩上,甚至没有任何一丝贴心的微风吹拂帮你擦拭汗水。仰望天空,万里无云——因为本质是水汽簇拥的层云在气压欺凌下消亡殆尽——而烈日当头,过分充足的阳光直射又令这份压抑的躁动更甚几分。高气压与强日光的混合双打,对部分草属性宝可梦而言或许是不错的生长条件,但如果有哪只冰属性宝可梦的主人在这种天气下把它带出空调房间外,那我建议它趁早找机会逃跑,越远越好。
我关于地中海气候所使用的宝可梦类比竟还意外地恰当。莫鲁贝可性情的变化是受到荷尔蒙平衡的影响,西风带和副高气压带就像两种相制约的激素;太阳直射点因地球自身的公转运动而改变,相当于莫鲁贝可自身在运动中对能量的消耗。我的天哪,我难道是什么天赋异禀文学少女吗?
想必不是,我只是苦于讨厌气候的十五岁美少女而已。因此为应对无风的高温天气,我只能选择人为地创造风——自行车!没有比这种代步工具更为天才的发明了。精妙关联的驱动系统、将人力以舒适的方式转化为数倍的前进动力,能够灵活地在蜿蜒街巷中穿梭,抵达目的地的过程还能锻炼身体,而这种工具居然无污染排放!让什么小轿车都见鬼去吧。
……我当然不是狂热的机械发烧友,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个设计很优秀而已。毕竟比起滑板与轮滑之类,自行车的学习成本还是相当低的。
瞥视一眼左腕,表盘浮动的液晶体数字告诉我现在时间是十点二十五分。按照标准工作时间,我应该在宝可梦中心服务台当班到十点整;除去更换便服和简单化妆耗费的时间,姑且算是十点十五分出发。
紫陶镇并不是正向坐落的城镇,因此叙述方位时稍微有些麻烦。我们镇的宝可梦中心位于城市东南,靠近城际列车站,是相当考虑旅行训练师们的位置;而我此行的目的地——上帝港遗址城市公园,位于西北方,是占据小镇面积约四分之一的公共绿地。从镇东南到西北,总计只不到十分钟的车程。紫陶真的是个小城。
我将租借的共享单车归还到城市公园前的停靠站,小龙卷则及时从舒适的前车筐扑翅趴上我的平顶遮阳帽,而将湛蓝海色的双翅放松地垂下来。
蝶类宝可梦普遍拥有与身体比例不调的巨大的翅,美丽而纤薄,如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不过在强烈的日光下,这对翅可不如娇柔的水晶般一触即碎:蝶翅包括运输血液与淋巴的静脉等在内的活动部分,相较于周遭的死鳞部分释放更多的热量,而蝶翅叶脉上覆盖的厚几丁质层——外骨骼,姑且用这个词来代替,虽然并非完全等效但本质相近——这类厚或中空的材料有助于散热。小龙卷双翅的奇妙结构使得她比可怜的乔瓦娜更能忍耐强烈的阳光:只要不是过于恶毒的人造光源直射,正常的自然光通常情况下伤不到这对翅。
——所以她才会像这样伏在我的头顶用双翅帮我扇风降温!我永远喜欢小龙卷。
我确实拥有宝贝球——自七年前那个平凡夏日,捧出比我拳头也大一圈的宝贝球将那只身材娇柔的彩粉虫请入其中开始,我就像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其他人一样,使用宝贝球捕捉、收容名唤“宝可梦”的、普通地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生物。尽管我也曾怀疑过宝贝球这种工具在阶级压迫与奴隶制层面的敏感意义,现在我只将它当作一项在某些方面相对实用的便利发明而已。思想的首次冲击与紧接而来的转变,是伴随我作为护士小姐进行学习的过程中产生的。嗯……用邓宁-克鲁格效应做类比会比较合适?“愚昧山峰”、“绝望之谷”、“开悟之坡”、这这那那,像这样的,尽管两种想法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啦。
宝可梦病理学的第一门课,就对“宝可梦”作为一种生物与“植物”、“人类”区别开来的特性进行详尽的分析。宝可梦在化学结构上与另两者并无二致,像是基本元素、基因,这是支持它身为一种生物的基础。使宝可梦与众不同的是他们所拥有的“自我保护机制”。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在意外中诞生的重大发现。1925年,关都地区玉虫大学的西之森教授在对火爆猴进行研究过程中对产生失误,错误的投药量导致火爆猴生命衰弱,而这时火爆猴竟缩成一团进入到教授的眼镜盒中进入休眠状态。正是此次事件揭示了宝可梦的共通特性。
简要而言,在宝可梦处于生命体征衰弱的状态时,宝可梦会倾向于转化为一种波动状态——早期学术界认为是一种能够被进行数据读取的电信号,现在更多地会用量子态去描述。
这种状态会反应在物理层面的存在,令其不易被观测,譬如用手往往难以进行触碰,伸手过去只会像在空气中挥过。处于波动态的宝可梦会自发地寻找狭小空间来藏匿,并进行缓慢的自我修复的过程。无论体型如何庞大的宝可梦都拥有此种保护机制,这也是宝贝球这颗小球能够收容那些宝可梦的原因。
尽管从理论层面,宝可梦只有在生命体征衰弱时才会被激发保护机制,人类在生产生活的过程中发现柑果这种植物果实的特有分泌物会对这种机制进行诱导,达到一定剂量时则能够令健康的宝可梦也能够被收容,这也是最初的宝贝球的起源。
知识讲座到此结束。我所想表达的见解是,宝贝球对于宝可梦而言是存在一定益处的:携带运输方面的意义,以及恢复治疗。训练师大多会知道我们宝可梦中心的神奇机器,“只要把宝贝球放在上面叮咚叮咚宝可梦就会变得精神满满”,那不妨来思考一下这奇妙效果背后的科学原理?不卖关子了,是它以特定的电信号序列促进了收容态宝可梦所进行的自我修复过程,好比向温热的米面研磨物中加入淀粉酶。当然,对于超出宝可梦的修复机能所不能应对的状况——例如那只折断翅膀的大王燕,或者失血过多这种情况——则不能依靠治疗仪器而需要我们宝可梦医生进行处理了。
因此正如我所说,我只将它当作一项在某些方面相对实用的便利发明。哪怕我面前站着一位狂热的等离子成员,我也会像这样告诉他。因为宝贝球确实有用。
不过我这话背后的意思我想也是足够明显的。我不支持对宝贝球的滥用,对于小龙卷,我也更希望她能够遵从追风的本性无拘无束地飞舞。小龙卷是彩粉蝶,彩粉蝶是属于清风与花海的自由的生命。一味地将她关押在什么“绝对安全”的封闭空间内,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谈及这个话题则不得不说:这上帝港遗址城市公园,就是以如此理念而设立的。
上帝港遗址坐落于紫陶镇西北海岬,霸道地占据紫陶镇全镇面积四分之一份的土地,颇有当年统治这座岛屿的君王之风范,从“连通上帝的港口”的命名便可一窥其野望——尽管三千余年前纵横海上的领主或许无法想象由他的人民筑砌的辉煌城市,终将为雄霸地中海的帝国铁骑所万般蹂躏而后化作荒土。“荒土”的用词毫无夸张,因为被称为遗迹的这片区域如今除去横七竖八散漫地卧于地面的一些石柱外,根本没有剩下任何东西。土地对于这个古国的记忆,甚至不及自近海打捞出水的沉船带给我们的认识的零头,可见当时交战双方彼此的恨意之深。
可惜那些久远史诗并未引起我的共鸣。新纪元之前,世界无时无刻不处在战乱之中:人与人的战争,人与国的战争,国与国的战争。如今我们都身为欧丽芙地区的居民,总不能再就身体中流淌着的相异的血液而再次操戈相立。因此这片遗迹对我而言,不过是回收利用的公共绿地而已。
根据母亲的说法,上帝港遗迹在上世纪经历过一次改造翻修。当时居民中有相当数量希望复原遗迹建筑群的呼声,镇政府最终还是选择将其开放为城市公园。啊,这段故事还要和战后对于人与宝可梦关系的思想浪潮关联,简单而言就是关于宝贝球作为一种工具是否被人类滥用啊之类的辩论,而城市公园的建立允许那些抵制滥用宝贝球——就像我一样——的居民有处能够放养宝可梦。像是向尾喵、哈约克这样的小型猫科犬科宝可梦当然可以饲养在家中,身形庞大的宝可梦如波士可多拉,当真要把它们养在家里吗?虽说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宣扬过隐忍之心的美丽,这可不是忍耐就能克服的事情。有这样一片广阔的开放空间于宝可梦而言无疑是件幸事。
当然啦,对我们人类也是有方便之处的,像是野餐、慢跑。镇级别的重大活动也都会选址此处举行,譬如作为国庆日游行的出发点、举行偶尔轮到我们城操办的音乐艺术节,以及现在的花舞节。
我已经批判过地中海夏季的天气:高热,干燥,无风。这是我站在我乔瓦娜·乔伊本人的立场的发言。我不喜欢这种天气,但总有人会因什么原因对这样的天气报以感激。
花舞节的第一周是为花毯作画准备的时间。颜色各异的花瓣作为拼绘花毯的必备原材料需要进行分类,如若把这项工作分摊给每位种植花卉的镇民来完成——各自将花瓣根据颜色分拣入不同的木盆,而后从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收集来成千上万的木盆,再根据他们的分类对不同的颜色进行区分合并?稍微想想就知道这工作量有多么大、步骤如何繁琐。因此镇民会拜托拥有飞行能力的宝可梦将密封好的花瓣寄送至上帝港遗迹,再由专门的负责人员与艺术家方面的志愿者进行分批处理。无风的天气为他们的分类工作提供绝佳的条件——毕竟不会有贪恋嬉游的法沃尼乌斯卷携走鲜花赠与他娇羞的情人佛洛拉。
我沿着鹅卵石铺砌的步行道向靠近海岸线的一侧走去。城市公园的外围并没有很多行人,在这一圈游荡的多是经营小食摊的商贩,他们向初来乍到的游客贩卖特色手工柠檬水,根据心情会为每日第某数位客人点缀一抹产自花疗环环的新鲜香精;再向内行进,往来人员便多起来。平日他们的身份总为伴宝可梦出门散步的普通居民,最近几天更为活跃的则是肩负运输、收集、分类工作的、为保证花舞节的成功举办而发光发热的志愿人士。
欧丽芙男人从不吝啬于向样貌出挑的异性示好,更何况兼任纵情欢愉的艺术家时。我甚至还未自最热闹的分拣会场其中横穿而过,就已有超越一手五指能够计算的人向我点头、微笑、问候、抬帽致意。浪漫如卡洛斯人,绅士如迦勒尔人,欧丽芙人兼而有之。
我确信这并非是我每日准时准点在宝可梦中心柜台前驻守的福报,大抵也并非因这强大家族基因赠与我的桃花粉色的长发勾人眼目,只是因为他们是欧丽芙男人!我自知美貌不比敢同沙奈朵竞争的二姐,此趟出行也并没有下太多心思用粉底与口红装饰自己。这样的小伎俩哄骗异邦旅客或许格外有效,对我而言可是没用哒!于是我选择在下一个道路的分岔口转弯,尽量避开只会更加喧嚣的人员聚集地带,免得与更多的陌生人接触、被更多的陌生人搭讪。说实话,我还蛮头痛没有目的性的社交活动的。
毕竟此行终点站也并不在彼方。
花舞节的起源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无疑与近现代才愈发流行的宝可梦对战运动本就无缘。我猜测镇政府决定在花舞节第一周增设宝可梦对战的环节,纯粹因为这项运动的产业链膨胀发展到不曾估量的地步。从结果而言这倒也并不是件坏事,一方面能为紫陶镇提供更多的训练师客源以增加财政收入,另一方面,在烈日下工作几个小时的志愿者也能够在休息时捧着一杯柠檬水观看宝可梦对战以作消遣。
既然早已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训练师乃至登上欧丽芙联盟大会这样的大舞台,基础的准备工作必不可缺:根据生理医学知识为基础的理论体系,足够支持远行的启动资金与随行物品,以及在对战活动中大放异彩的宝可梦主角。
小龙卷是在我八岁时便陪伴在我身边的宝可梦。从她尚为稚嫩的彩粉虫,到她抽丝结茧为彩粉蛹,又在一年的能量储蓄后破茧化作彩粉蝶迎风展翅,我见证了她完全变态发育的全部阶段——虽然训练师业内总是用“进化”的说法指代宝可梦的发育过程,这实际上是不严谨的,进化指的是另外的意思——她也见证了小乔瓦娜从稚嫩到思想成熟的全过程。她毫无疑问是我亲密的家人,如若说要入门训练师行业,小龙卷必然是我不可不选择的同行伴侣。为此我们也有在私下做过一些战斗训练,像是循序渐进锻炼逆风飞行的能力,以及躲避运动障碍物之类的训练。感觉有些像飞行训练?实际上确实如此,再强悍的一招一式都逃不开稳扎稳打的基本功。当然我也有对其他训练师的战斗方式进行过一些研究,素材源自在宝可梦中心大厅就能看到的精彩战斗片段集锦的频道,遗憾的是这部分训练并没能拓展很多。
要问原因?当然是根本看不到多少使用彩粉蝶进行对战的训练师镜头啊!人人都爱喷火龙,没人不喜欢甲贺忍蛙,又容易培育又适配任何战斗情况的强大宝可梦怎么可能会被从镜头的焦点移走呢!
至于其他队员我也有做出考量。养在宝可梦中心后院的裙儿小姐和风妖精们也早就和我是老相识,邀请她们结伴同行亦未尝不可,只可惜我天生不擅长照顾花草绿植,尽管生理结构之类都了然于心,实践起来就总是忘记浇水除虫与修枝。后院在我手中悲惨去世的那颗甜桃果树被我立了墓碑,以铭记那条鲜活的生命。Rest in peace。
大姐饲养的猫头夜鹰先生倒是能够借过来,只不过如此大姐就少了一位在夜晚陪伴她的伴侣,未免太不识人情。二姐的宝可梦借不过来,不做考虑。
啊啊……果然还是要从野外驯服一些宝可梦充实战力啊。若不是母亲一直在身边盯着导致我有相当一段时间无法自由活动,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无需扼腕叹息。未能扩充队员一事逆向思考就是我能够对小龙卷的成长倾注全部心血。是时候检测我的训练成果了。
背后远处聒噪的交流声尚未淡出耳廓,迎面却又涌流入波翻澎湃的喝彩浪潮。如若称花舞节准备会场的声音是百千只鸟纲宝可梦聚在同处啄食穗谷的雀喧鸠聚,新加入合奏的这股声音则更像海岸沿线跟随大洋脉搏拍击礁石那未平又起的碧色百褶裙。无需多疑,只要有公开宝可梦对战的场所就会有这股海浪存在;只需逆潮前行,即可抵达乌泱黑水上闪动的光点。
我再次向左腕的敲钟人确认现在的时间。十点三十二分。花舞节特典擂台赛在第一周每日九点准时敲响擂鼓,上午的竞争通常会持续到十二点整结束。工作人员也需要休息。如此计算我的时间还是相当充裕的。
漆黑的潮水中猛然拔出一座孤城,高耸的壁垒与厚度惊人的城墙对其腹地的庇佑远胜慈爱的保姆虫。环绕这座“卡美洛城”上空还有些许游走的哨兵——他们骑乘着驾驭长风的宝可梦聚精会神地监视着城中心的战况。我总不可能强求小龙卷将她体重三倍的我也带离地面,于是只好招呼她先行起飞,我自己则沿着城墙外围寻找是否存在能够侵入的缝洞。
我的身高在一百六十八厘米,在同龄人中姑且还算是有一些出挑,不过比起由大多成年的看客们组成的这堵人墙,堪称阿尔卑斯遇上乞力马扎罗——当然实际情况并不如这么夸张,但相对身高差为我的潜入提供很多方便:只要躬身便可穿过两肩相接下的空荡空间,人与人之间自觉保持的前后间距允许我如一条戽斗尖梭悠游自如。虽偶有身躯修长的宝可梦横断去路的情况,没几下功夫我就成功插队到要塞门前。
……我是服务行业工作者,我相当清楚插队者为整列队伍带来的烦扰。我只是希望获取最清晰的战况镜头外加为不时冲出人海登台打擂做出准备,还请不要过分责备我。只不过眼皮底下多出个不那么碍事的小个子,不会遮挡太多视野啦。
于是我将目光集中在站在擂台区的两人与两宝可梦。
尽管一路行来踩踏的步道与周围观众脚下所站都是鹅卵石亦或红砖铺筑,擂台区所处的地区显然曾经是一块葱郁草坪,现在则被割去杂草、清理作一处目测直径十米有余的土色圆形空地。既然是为宝可梦对战准备的擂台,那自然要画上标志性的宝贝球图案——于是简易的纯白线条勾勒出两块半场区域,挑战与应战的训练师各自拥有其中之一。
半场的划分允许宝可梦在自己的半场内随意站位,但是不能够超越界线。这项规定或许来自足球、篮球这种以人类运动员为核心的竞技。在这场对局中,显然有一方已经陷入危急状况之中——
由女性训练师指挥的蚊香君几乎被逼退至场地的边缘,另一侧则是强势地跨过场界线的大食花正在用自笼盖叶中抽出的笼蔓发起进攻。怒目,侧身,强劲的笼蔓撕裂空气划出火炮轰击的巨响,肉眼只能捕捉到已然完成抽打动作后残留在空中的一扇叶色扇面。
在战斗中取得主动权的大食花活像用皮鞭教育囚徒的狱卒。蚊香君想必是早已在这场属性不利的战斗中消耗掉过量的精力,起先还能勉强躲闪过几次鞭挞,在经历过一次惊险的翻滚闪避后再难躲开任何攻击,粗壮有力的笼蔓抽打在他弹软的蚊香螺纹的腹部,将其压得变形——而后,蚊香君终于被击飞出去,沉重地撞上“墙壁”。
名为喝彩的炸弹破裂,近乎要扯破我的耳膜。
所谓“墙壁”,官方名称是“对战力场”,现代科技进步背景下诞生的崭新技术。具体作用是运用特殊的空间力场创造出供给宝可梦进行战斗的安全空间,表现为笼罩战斗区域的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壁垒与弥漫在其中的物质。我之所以会用“安全”一词,是因为它确实足够安全:覆盖在宝可梦皮肤层上的这层力场能够将诸如劈斩、切裂、穿刺等类别的攻击无害化处理——即单纯保留痛觉,而并不会真的破坏任何肢体。本该对宝可梦造成的伤害也会由力场转换为相对等的体力削弱潜移默化地施加给受伤的宝可梦。总而言之,就是一种保证宝可梦免遭致死打击的保护措施。
我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对战力场涉及的技术原理——无非就是物理那些这这那那的什么道理,看不懂也没兴趣去看。作为不出意外一辈子都要与训练师打交道的“乔伊小姐”,只需要知道这项技术帮我们消除了巨量的工作。如果哪位训练师有兴趣翻看最起初的宝可梦对战——大约是十九世纪末的那些战斗摄录,在战斗力场被发明出前的那段时间——我敢保证没有一个小朋友能在看过那血肉横飞、残肢遍地的场面后能保持矜持不呕吐出来。
毫无疑问,诞生初期的宝可梦对战是一项血腥的运动。师承自斗兽场内频频举办供人取乐的生死决斗,在这项运动刚推出时便遭受大量宝可梦爱好者的强烈抵制。因此宝可梦联盟大会的第一届与第二届之间相差足有十余年——直到对战力场科技的研发与推出,“安全、绿色、健康”的宝可梦对战才逐渐开始被接纳并流行起来。
至于时至今日也时有出现的重伤宝可梦——譬如铭刻在我记忆中的那只大王燕——大约是在野外战斗的时候受伤的。官方举办的竞赛自然有充足的空间供宝可梦施展拳脚,训练师自用的便携式由于诸如耗电量等的原因只能提供范围有限的保护空间。那只大王燕,也许是在持久的空战中不幸错开了力场的范围而摔至骨折。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现在的训练师似乎在对战力场的保护下更加倾向于下达一些实际上很危险的决策,致使他们的战斗风格相当激进——“反正有力场保护也不会真的受伤,没关系的啦”。哦,那我可真想一棒球棍敲爆他的脑袋。臭小孩。
回到决斗场,以一对一单打为规则的擂台赛,蚊香君一方的战败已成定局。我看到茶色长发的女孩懊恼地脚跺地面,气冲冲地从腰带拽下带有网纹的海蓝色宝贝球将蚊香君收回其中。由于这是在力场包裹下宝可梦相互间的直接物理接触伤害,因此蚊香君大抵也不会留下什么肝胆寸裂的内伤。啊,记得及时光顾我们宝可梦中心哦,现在可是二姐在当班,稍微给她增加点工作量她也会很乐意的啦。
指挥大食花的男性训练师则得意地双手叉腰,宣告着自己的得胜。根据身高判断,大约还是个十几岁刚出头不到五的小孩子。从一侧缓缓走来监督擂台赛的主持人,向那男孩示意可以暂时休息两分钟,而后他的视线绕着周遭围观的人群掠过一圈。灿金短发的男子将食指搭上接着耳麦的话筒,驾驭一口标准的通用语简单夸赞两句战斗如何如何精彩,随即话锋一转将激动人心的问题抛给观众:
“那么——在场的各位是不是也跃跃欲试呐?有信心结束这位训练师的辉煌战绩吗?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我本能地想要举起手来响应号召——毕竟我此行目的就是来测试下自己的份量——方要抬起的手却又停在半空,而后收回卫衣口袋。由于是在战斗尾声部分才观看局势,我并没有看到过那男孩完整的战术风格。虽说在联盟大会上也不一定会给我调查对手的机会,但多看一下获取情报总归是稍微有些益处。毕竟自信满满地登台挑战却在第一仗就被打退下场未免也太羞耻了一些,规则上允许的情报优势我凭什么不抓住呢?
受到邀请的是另一位姜红色短发的少年。他箭步跳上场地边沿的指挥台,自背后背包侧边悬挂着的几颗宝贝球中摘下一颗。标准的红白配色宝贝球释放出的浑身漆黑的小型宝可梦。狃拉,以速度见长的宝可梦。也许那训练师是针对藤蔓鞭挞做出的决策。
……等下。
逃,狃拉,逃。离这大热天越远越好,去阿尔卑斯!
“啧…选择从冰属性来进行压制吗。逻辑上没有问题,不过看这天气……不,不好说。”
正如身侧这位发表观点的看官老爷所说,冰属性确实在针对草属性方面具有优势,若是能就狃拉的矫健身手展开速攻核心的战术,或许着实能够封锁大食花的笼蔓抽打,令战局进入大食花弱项的近身战——但这是在不考虑其他影响因素的情况。我再重复一遍:如果有哪只冰属性宝可梦的主人在这种天气下把它带出空调房间外,那我建议它趁早找机会逃跑,越远越好。
狃拉并不如迷你冰、冰鬼护这类典型的冰属性宝可梦,身体的绝大部分构成并不是冰块而是血肉。狃拉生性喜寒,自然状态下他们绝大多数栖息于海拔千米左右的针阔混交林或亚寒带针叶林,只有在极寒季节大雪封山时才会迁移到低山地带解决食物短缺问题。尽管外表上并看不出来,狃拉在分类上确实拥有冰属性。有关冰的天赋在其藏匿在指掌中的暗器上可见一斑:狃拉的利爪依附着低温寒气,能够在猎物的伤口增添冻伤。
我不记得欧丽芙地区有原生种的狃拉,地中海另一侧的地区倒是有。也许是人工引进饲养的品种,或者那训练师就是外地人。没有欧丽芙人会不熟悉这里的特色天气。
“你觉得这场战斗结果会怎么样呢——”
硬要说的话,我还是押一手大食花。就算情况是前者——也就是狃拉并非原生种,对干热环境适性稍微强些——以冰锥冰刺作为进攻手段,首先威力就大打折扣;考虑用冰冻封锁行动,索尔神的光辉则会令这小伎俩消融殆尽。狃拉在近身格斗的战况未来可期,但我认为战局很大程度与狃拉的实际状态关联。
大食花。经过短暂的思考后我方要如此回答提问者,却只听得一股阴森寒气吹入耳廓。
“——乔伊小姐?”
似是可怖的鬼魅暗影爬上后脊在耳畔轻声呼唤将被撷取魂魄那将死之人的正名,我只觉有股电流沿全身脉络穿梭而过,短浅的汗毛如听得集结号的士兵般一瞬间全然挺立起来。我有自己的名字,乔瓦娜·乔伊。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能被人看穿精心乔装下的真实身份,换做是谁都会不由得为之震悚——
假如是潜伏密党的间谍,恐怕难逃命丧黄泉。
错愕之中我更想弄清识破真身这双法眼究竟为谁所有。虽说桃色长发着实近乎成为我们乔伊家族的标志特征,但这并不等同所有拥有这颜色的人就都是乔伊家族的成员。包含而并非相等,这应当是人尽皆知的道理。何况就我所知,至少有相当数量的Youtuber选择将头发染成流行的所谓薄藤粉。更何况我将头发改扎单马尾,头顶遮阳帽又佩戴深色墨镜,当真会有人不识风情地直白喊出没有证据的猜测?还是用这种阴森语气?
回首仔细审视这恼人的背后灵:男性着实较我高约半头有余,以默然站立于其身背的巨钳螳螂为标尺推算,其身高约是一百七十五厘米;亮眼的柠檬黄色侧分短发下暗藏两颗朵美丽的紫罗兰——
行了。不用看了,是早晨方才见过的老熟人。可真是一语成谶。我们不仅再次相遇,我甚至还悲惨地记得起他的名字。
麦克……不,白兰度先生,又见面了。我不甚情愿地回应道。怎么认出我的。我如此向他追问。
“唔嗯…您的气味。”
……
我真挚地向所有女性朋友推荐防狼喷雾,这将会是您单独出行时的必备利器。只需在随身挎包内增加几百克的重量,在遇到尝试进行性骚扰的变态时,您就能自手提包优雅地取出这瓶喷雾,用刺角果提炼的热辣精粹令像我面前这样的臭男人痛不欲生。
——可惜,我没带。
“早晨刚睡醒就闻过的气味在下可不会这么快就忘掉。薰衣草香?”男性却摆出一副苦笑,“是古奇的限量款吧,呃……Flora系列?纯天然提炼而没有芳香精参与制作,那可不是常见的香水,当然会记得住喔。”
嗯?那个不起眼的紫色小瓶子居然是这等身价的东西吗?我真的只是从二姐的珍藏里随机抽出一个来用……
不,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这位男士难道没有意识到最开始的发言很容易造成误会吗。我是指……体香、不……荷尔蒙……这种的。呃啊可恶!为什么他会用“气味”而不是“香水”啊!Perfume念起来很麻烦吗?所以追根到底这人果然还是变态吧?
我下意识地向远离麦克斯韦尔的方向侧挪一步。正所谓七丘城并非一日所能建成。只要像这样时不时远离一厘米,最终就能摆脱这人的骚扰了!天才少女乔瓦娜!
经此一役,过往铭记于心。反正以后我再没有机会偷尝到二姐那三排三列化妆品的甜头了,身上倒是有可能沾染草屑尘土和汗液的味道。所谓训练师。
“唔哦——漂亮的闪避。啊,忘记讲了,我支持狃拉哦。”
……真是的。被这男的打乱思路都忘记看擂台赛了。我于是重新将目光定焦于竞技场正中的二位宝可梦身上。
经过方才的闪避,狃拉灵巧地闪过笼蔓的挥打,后腿发劲突刺至大食花身前。符合我的猜测,挑战者训练师选择令狃拉在近距离对大食花进行攻击。大食花的笼蔓是自盖在其捕笼口部之上的笼盖叶尾抽出的,好似女孩会梳在脑后的长辫,这点与习性与之相近的植物猪笼草有些许不同。人类无法仅靠头部的扭动将长辫甩到胸前对近在咫尺的敌人进行鞭打,同理大食花也无法做到。就目前的形势观测,是被狃拉占得上风。
“那孩子还是太依靠藤蔓了。如果能再多训练下被近身战的对策,也许还有的打。”
无可奈何。大食花的短板就是这么明显,如此看来上一场的取胜完全是依仗属性优势在欺负蚊香君。实在是不恰当的站场选择。
反观狃拉一方,苍白的利爪屡次划破大食花的叶片,看似杂乱无章的切割实则暗藏步法:左勾拳,右勾拳,推开抵挡的叶片向大食花迎面吹起一股暗藏冰渣的寒风。那这只狃拉也许是已经适应温带生活的非野生品种,因此在这该死的酷日炙烤下也并非显现身体不适。
狃拉最终以一记冰霜包裹的铁拳击打在大食花的笼身。强劲有力的冰冻拳精准命中大食花柔嫩的腹部,将其压得变形——而后,大食花终于被击飞出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算是为蚊香君的复仇。
这位小帅哥也一样哦,记得光顾我们宝可梦中心。
“果然。也就这种程度吧,小孩子。”
麦克斯韦尔的语气似是带有一丝嘲讽意味。
通常情况下我们将这种行为称为Monday-morning quarterback,但至少他从一开始就在赌狃拉获胜。况且关于战况的见解确实正确。哎,没心思多管这个怪男人,我该准备争抢打擂名额了。
“哦?乔伊小姐也打算参加对战吗?原来是战斗型护士小姐?”
求求你快闭上你的嘴吧。方圆两米的观众都已经开始猜测我的身份了。
“有信心让这位训练师一尝败绩吗?让我看到你们的手——”
我找准时机,趁主持人的眼神掠过这边时高高举起我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