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秩序尚未建立的上古，新生人类面朝充斥神秘与未知的世界而生。山岳流水，焰火雷光，昼夜更替，四季交迭——乃至拥有特异神力的其他生物，人类无法理解万类奇妙的自然，遂创生神明，遂谱写神话。
海洋与圣殿的群岛神话，平野与庙宇的中原神话，黄沙与陵墓的绿洲神话，万物皆轮回、树藤生九界、繁星预言之。不同地域聚落的人类创造出各具特色的神祇，由此支撑起最原始的信仰体系，祈求丰产、驱散灾厄、感恩自然。而后破浪的风帆将世界格局由点连接为网，学者将各地的神话传说进行比对后发现令人惊异的事实——信仰中的神，几乎都是具有强大力量的神秘宝可梦，以及由古人幻想出的这些宝可梦的化人衍生态。
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缘由。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类目睹在漫长演变过程中积攒起有利变异的奇特生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原始人类难免会因彼此间实力的差距对其产生崇拜。经过归纳整理，学者根据神话中描述形象的重叠结果最终确定某只宝可梦为“传说中的宝可梦”，像是帝牙卢卡、帕路奇犽——幸甚如今直呼其名已经不再会被认作渎神行为——诸如此类拥有罕见能力而分管不同领域的“职能神”，以及，所有主张统一神话体系的学者一致认定的至高神，阿尔宙斯。
——也就是麦克斯发誓时选择的见证者。虽然我并不觉得他是会信教的人，但我希望如若违约他会如约遭受天罚。
阿尔宙斯，爱琴海人称其为宙斯，亚平宁半岛上的朱庇特，在巴比伦神话中则是淡水之源阿普苏。巧合的是，一切涉及到阿尔宙斯的神话无不将其描述为“创造世界”亦或“创造人类”的存在。虽然目前对已经确认的传说宝可梦的研究结果表明部分神话传说的描述切实可信，但阿尔宙斯的相关内容始终是谜团。
因为符合描述的宝可梦从未出现在现代人类面前。
阿尔宙斯就是神秘本身。即使综合各神话中的描述构建复原模型，研究者也根本没有发现哪怕有一分相像的宝可梦。或许他仍在地球某处沉眠，或许他正身处另一颗星球，或许如Beast一般居住在异次元，亦或已不为人知地寿终正寝，至少迄今为止没有再出现任何目击阿尔宙斯的记录。
但这仍不影响学者将其推上神坛，推至这创造物质与意识世界的唯一真神之位。
「最初存者惟混沌耳，万象物杂，初之物生于中。
初之物作二分，时始转行，间始张度。
然后，自生三身。
二分一祷，生之谓物之物；三身一祷，生之为谓心之物。
世界为生，故初之物遂沉眠。」
这便是“阿尔宙斯创世论”，当今世界最为普及的信仰，阿尔宙斯神系。而所谓石板，便是阿尔宙斯留下的遗产。
「宇宙初创之时，碎片合为石板。
注入石板之力，败北巨人之力。
宇宙未生，本源独存。
石板之力，万物同享。
掌握石板之物，可得万变之力。」
姑且忽略神话记载中显而易见的矛盾之处，来自互联网查询结果的创世神话指明了石板的作用。阿尔宙斯借助石板的力量击败曾经统治大陆的巨人，雷吉奇卡斯，以及他的灵俑眷属。若石板果真是被什么家伙偷走的话，目的大概就是所谓的“万变之力”吧。虽然我是不相信区区一块石板居然能够用作能量的载体，说不准那真的就是一块水之石呢？
“总之，石板真品已经被盗走了，看来又要忙活一阵子了呐——”
皮耶罗先生说着反扣手掌，伸展双臂活动筋骨。
“还有大约五分钟路程就到入口了。保护区有直达瑚音市的电车。虽然现在瑚音市已经没有道馆了，两位还是可以参观下太阳珊瑚礁，那里可是恋人的胜地。”
太感谢了，但我们并非恋人。至于道馆的问题，我其实也并不非常着急。毕竟我现在手头只有小龙卷可以出战嘛，挑战道馆至少需要两只宝可梦才可以吧？果然目前的优先目标还是扩充队伍。
于是我询问皮耶罗先生瑚音市附近是否有可以出海捕捉野生宝可梦的服务。之前也这么决定了，我想捕捉一只水属性的宝可梦来针对小龙卷的火焰弱项。
皮耶罗先生却像被触发什么开关一般，猛地牵引尖牙笼转过身来面朝我。他的身躯几乎就要从尖牙笼吊篮跌出来，灿金色眼瞳中射出的光令我双目倍感刺痛。
“小妹妹要捕捉宝可梦对吧？那不如来我们冥海原野区看看，就在这里！浅滩沼泽有很多水属性宝可梦存在哦，超级划算的！”
虽然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这是什么业务点吗，推荐消费以后能拿到提成那类的……而且说到底这里可是自然保护区欸？向无论背景的任何人开放可以捕捉宝可梦的项目，生物多样性在哭泣啊！
“啊啊…小妹妹真是心系自然，不过这点不需要担心。我们每年都会有专业人员统计保护区内的物种情况，保护珍惜物种，并尽可能将一些常见宝可梦的数目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二分之一K值附近，以免互相抢占生存资源。”
喔…看来是我多虑了，以太基金会毕竟是专业的宝可梦保护组织。也许以后真的可以来以太工作也说不定。
“至于超出部分的宝可梦，我们也有通晓人类语言的超能力属性宝可梦担任翻译官咨询原住民宝可梦的意见。宝可梦中也有那些很喜欢和人类待在一起的孩子吧，很粘人，或渴望去湖区以外的地方冒险。所以我们在安全的区域内开辟出一块原野区，并将这些宝可梦散养在区域中，通过这种方式来缓慢地减少宝可梦数目。收集到的资金也会全部投资于宝可梦保护事业中，这点还请放心，财务报表每年都是公开可见的。”
那听起来还不错，三方各取所需的良性循环。麦克斯的意见呢？
“嗯……嗯？乔瓦娜居然会问我的意见吗？我当然是双手双脚同意啦，目前乔瓦娜最需要的就是新队员了嘛。”
当然不是咨询你的意见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去的。
“那就这样。顺带一提，每人最多捕捉一只。您的身份信息将会被登记在册，此后的捐赠鸣谢名单上也会出现您的名字。”
虽然这么说，但重点其实还是要记录捕捉人的身份证件吧，免得图谋不轨者反复购买门票投机取巧。
“小妹妹很敏锐嘛，敏锐可是成为出色训练师必备的特质。现在，两位可以从土台龟上下来了，我们已经抵达休息区了。”
几分钟前远处可以眺望到的模糊黑影已然清晰。占地面积并不大，外观看去酷似一辆房车，也令我想起科幻作品中常描述的太空殖民地——只不过并非刺眼的白，而是使用了和环境颜色相近的墨绿色涂料覆盖，建筑外墙上也披挂着些不知是何品种的藤本植物。立方体结构的房屋上探出另一块圆柱体，那是落地玻璃窗的全景瞭望台。
皮耶罗先生从尖牙笼跳下、轻盈地落地。我和麦克斯也从贝狄威尔的背上爬下，随后麦克斯将他收容进一枚青草绿色花纹装饰的宝贝球。毕竟以贝狄威尔的体型无法进入为人类设计的门。我则抬手招来小龙卷落在头顶。还是小型宝可梦行动方便。
“两位先在长椅上休息会儿吧。我去拿手续，待会儿小妹妹签个字我们就出发。”
皮耶罗先生说着解开橙色夹克衫的插扣，朝向挂着“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门牌的房间走去。没走出几步他又猛地侧身回看，探出的左手食指随着小臂的往复敲打唯有魔墙人偶能够看到的透明墙壁。
“啊……那个，忘了跟小妹妹讲了。手续费是五十欧元，押金额外收取十欧元待会儿会退还给您，然后……在原野区只能使用我们提供的专用狩猎球，一共五枚所以请爱惜使用不要到处乱扔，虽然用完了还能付费补充。”
嗯……好像之前确实忘记问价格了。不过五十欧元倒也不算什么天价，宝可梦中心护士的月薪可是有一千欧元，干两个月都够买一部最新款的苹野果手机了——
糟糕。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情。我这么不辞而别，工资还会照常下发吗？毕竟成为在逃训练师后那边的工作也完全做不了嘛……等母亲回来后发现一切，恐怕还是会像上次一样直接使用冻结银行卡的终结技。到瑚音市后得先重新办一张把积蓄都转出来。
我从口袋掏出手机写下一条备忘录。一只在休息室待命的怖思壶晃悠悠地从前台飘过来，协同两只被幽紫色荧光包裹的纸杯。接过纸杯，怖思壶便倾斜壶口倒出温热的红棕色茶水。看来并不是组成怖思壶身躯的灵体物质，只是单纯的红茶而已。虽然说实话我有那么一点想亲口品尝下怖思壶的口味，据说茶香独特。
“小妹妹来这里签下字吧，然后我们就坐随风球专车去原野区。”
我顺应皮耶罗先生的招呼来到服务前台。桌面上工整地摆放着一张合同似的文书，喷墨打印的印刷体字母会令任何密集恐惧症患者感到不适。我将准备好的六十欧元交给皮耶罗先生，只提笔在条款最后一栏的方块里填上对勾，然后在右下方的横线上签下苦练许久才写得足够美观的Giovana。
若说世间最大的谎言是什么，那就是“本人已阅读并同意以上所有条款”。谁会真的把全文读一遍啊，我赶时间。
“好嘞，那我们快上车吧，我们这就直飞原野区。”
登上一段轻钢构造的螺旋楼梯，再推开另一扇挂着“停车坪”门牌的木门，便来到开阔室外。这里大抵是这座建筑的顶层，秉承尽可能减少占地面积的原则进行了垂直方向的结构整合。我们并没有走完楼梯，再向上应该就能抵达先前看到的全景观景台。停机坪上此刻正有两只随风球蓄势待发，他们挽起丝带牵起藤编吊篮，皮耶罗先生则上前一步打开吊篮的矮门请我们进入其中。
这就像是游乐园里常见的热气球，毕竟热气球本身也是参考随风球为灵感设计的移动工具。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能较低消耗地进行长途大宗运输，而使用宝可梦的好处在于一旦发生意外，宝可梦的各类超凡能力总会救人一命，譬如念力，譬如顺风，譬如催生植物编织成坚实的缓冲床。宝可梦的存在令人安心，我们接受着这些自然之灵给予的馈赠，也因此我们应当保护宝可梦——从理智进行对战开始。
经历一段略有颠簸的飞行与一路并无显著特色的平凡沼泽景，随风球开始逐渐下降高度。这也意味着我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我掀起衣袖确认下左腕手表的时间，上午九时十三分，事情顺利的话刚好还能赶上午饭。
“还有一件事，小妹妹。原野区不允许进行任何形式的宝可梦战斗——换言之，您不可以使用自己的宝可梦。我会为您暂时保管宝可梦，”皮耶罗先生说着提起放在脚边的一只透明塑料盒，揭开盒盖朝向我和麦克斯，“请二位将宝可梦们收容到宝贝球中，然后放进这只盒子吧。”
也不是难以理解的缘由。原野区的生态需要保护，野外的宝可梦对战可没有对战力场供以使用，一旦控制不住掀起几块地皮或是刺破血肉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我已经从影像资料中看得足够多了。只是可怜了我们的宝贝麦克斯，让他和自己心爱的宝可梦分开一小段时间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此刻骑士王正在深情地拥抱每一位宝可梦，恋恋不舍地将他们收进宝贝球。真是有够折腾。
我于是将他丢在原地缠绵，先行一步踏出吊篮筐体。
据皮耶罗先生的解说，原野区是选出了冥海保护区中最为安全的一块地区开辟出来的，此言非虚。双脚能够坚实地踩在地面上，目力所及之处也鲜有吐出浆泡的泥淖，几处水域是肉眼可见的清澈湛蓝，那确实就是普通的淡水湖。只不过与我预想的有所不同，我并没有看到很多宝可梦活动的场景，只有一人高度的茂密草丛随着轻风摇摆。
“看来是察觉到了随风球专车降落所以都躲起来了吧。不过这很正常，虽然都是些想出去冒险的孩子，冒险家也是要物色行伴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凝视着……”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总算将宝可梦处理完毕的麦克斯抢先一步说道，“尼采，《善恶的彼岸》。”
“啊，对对，不过我们这里流行这么说——‘当你凝视着草丛，草丛也在凝视着你’。”
说着皮耶罗先生为我佩戴上一条挂有五枚迷彩色宝贝球的腰带。看来这就是我全部的装备。
“要把这群小家伙引出来也是要点手段的。小妹妹，先跟我来这边。”
皮耶罗先生指引我们抵达一片小湖沿岸。这里矗立着一座造型似百叶箱的设施，皮耶罗先生解释说这是“香炉”，点燃特定的物质就能产生宝可梦喜爱的气味。只见他熟练地打开箱体的门，从夹克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炉心，锁好柜门后又俯身在地上的小盆里撒下一些彩色糖果——或许不是糖果，准确讲来那是球型的彩色物质。
一切准备妥当，他示意我们就近找一处高草丛躲藏起来。我们三人便蹲伏其中等待目标出现。
大约十秒钟时间，一阵如若海盐晾晒的清新芬芳飘进我的鼻腔，不禁令人联想到夏日碧空与灿金色的沙滩。这大约就是熏香的效果，不仅是宝可梦，我想人类也会很喜欢这种气味——当然前提是他不住在海边。身为每天接受海陆风交替吹拂的紫陶镇人，我已经太熟悉海的味道了。
“海潮熏香加刺激辣味的刺角果香辛零食，如果顺利的话那孩子应该会出现。”
这就是护林员的职业素养吗，能够记住每一只宝可梦和他们喜好的口味。
惊讶之余，眼界中平静的湖面倏尔涌出一阵气泡，随着气泡上浮扰起的涟漪传来阵阵拨水声。自那水面上缓缓浮起一座蓝色的迷你“浮岛”，好似航海传说中不断改变位置的幽灵岛一般逐渐向岸边靠近——惊涛骇浪，破水而出，一只通体淡蓝色的水生宝可梦扭着身子向熏香方向大踏步而去。
是一只乌波，两栖纲有尾目的水与地面属性宝可梦。虽然欧丽芙地区大多是亚热带的气候，但冥海自然保护区的湿地气候似乎为这种常见于温带的宝可梦创造了良好的居住条件。只见这只小可爱像发现埋藏在地里的宝箱的小孩子一样，咧嘴笑着向熏香下的食物槽扑去，脸颊两侧淡紫色的平衡枝也因喜悦的心情完全舒展开来。
“嗯…果然出来了。我们一般叫这孩子‘小淘气’，特别粘人，物理层面上的，非常喜欢和人类待在一起——啊，而且更喜欢女性哦，毕竟他本身是男孩子嘛。”
侧耳倾听皮耶罗先生讲述轶闻的我，目光仍然聚焦于乌波身上。这只水蓝色的宝可梦此时已经以背朝向我们藏身的草丛，从动作观察似乎是在品味最喜爱的辣味零食。
我从腰带摘下一颗宝贝球攥在手心。
先前皮耶罗先生向我提过这点。原野区专用的狩猎球是以太基金会向得文制造订购的，针对收容、捕获和逃脱等机制进行有一定调整，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宝可梦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其更容易捕获体力充沛的宝可梦。当然相对地，每一枚狩猎球都有特定的编号，严禁向外流通。
“所以，只要凭感觉扔出去就好。如果幸运的话应该可以捕捉到。”
于是我抬起手臂，方要出手却被麦克斯的声音打断。
“啊，乔瓦娜，我建议你用棒球手式投法哦？棒球手，像棒球手一样咻地投出去，超帅气的啦。”
你刻意打断我就是为了说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吗？什么棒球手式投法，虽然棒球和宝贝球大小相近但重量完全不一样好吧？用那种方式我感觉反而会飞过头。
……可恶，完全没必要管这个男人。经过这一轮急刹车恐怕也不够力气投出足够的距离。我只好收起手臂重新蓄力，而后抬起，手臂划过高草丛，在抵达接近四十五度斜角的倾角投掷出球——
“呀…那个，怎么说呢。小妹妹力量不够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在草丛里投球。这草还挺碍事的。”
硬币拥有两面，大嘴娃拥有两张脸。为我们提供藏匿庇佑的高草丛此刻却又化身阻碍我计划的元凶。我将紧急刹车的手臂再度收回，侧首向上细致打量一遍这高草丛。草丛的高度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以至于狩猎球脱手后将会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在层层阻碍的草丛中穿行。如此一来剩余的动能定不足以支持狩猎球再抵达乌波附近。
于是我只好改变作战思路——屏气凝神，我改用田径运动员的起跑姿势蓄力，倒数三二一之后右腿发劲将身躯带出草丛，而后迈出左脚蹬地刹车稳固上身，向右侧身的同时抬起右臂用尽力气将手中的狩猎球甩出。宝贝球内置的精密陀螺仪允许它在投掷并落地后自动弹开，如果成功落在乌波附近的话应该就能够触发捕捉机制——
只可惜我似乎根本失去这个机会。不知是冲出草丛时带动一阵显著的草叶簌声，还是我在这一连串动作中不经意间发出呐喊，乌波在狩猎球脱手后就立刻注意到身后的异样。嘴角还挂着零食残渣的乌波发出两声可爱的叫唤，扭扭身子便两腿蓄力跳起，在空中旋体一周并恰巧用后尾击中向他飞来的狩猎球。这一击令球改变了飞行轨迹，可怜十欧元就如此打了水漂——是物理意义上的打水漂，因为这球被乌波打进水里漂流至远，甚至连收回重复利用的可能也没有——至少目前我不想下水游泳。
“呀……动静太大了，被发现也是难免的嘛。”
皮耶罗先生话尚未及一半，乌波已经纵身遁入水中，只露出水蓝色的脑袋注视着我。麦克斯和皮耶罗先生遂也从草丛探出，皮耶罗先生是为回收没有吃完的零食并熄灭熏香的炉心以免吸引来更多意料之外的宝可梦，麦克斯则只为在我耳畔发出一阵嗤笑。
“至少水花很不错，噗嗤……”
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唯有回身攥拳请他一击腹击。现在没有贴身护卫兰斯洛特的保护，这男人还不是任我处置。谅他也不会朝我还手，被打了还在咯咯发笑，说什么“再来一拳”。这男的是M吗？是M吧！
我踱步行至乌波栖身的湖边，在岸边就地坐下——皮耶罗先生事先为我们提供了雨衣因此不必担心泥泞土壤会弄脏衣物。乌波倒也没有逃跑，像是在观察着我，而且是不是眯起眼睛，从紧接着在他面前冒出的一串水泡推测他大约是在笑，不过并非麦克斯那样的嘲笑，只是乌波种群特有的天然属性。完全就是小孩子一样。
……唔，小孩子吗。爱玩的小孩子。
我低头从岸边捡起一块形状还算扁平的石头夹在右手拇指与中指之间，食指则按在石头后待命。稍微舒展下胳膊寻到感觉，我将手中的石头斜向下地抛出，食指在脱手的那瞬拨动石块，石块于是旋转起来击打水面。
乌波仍然在观察，只不过目光从跟随我的动作改为追踪我丢出手的石头。石块击打水面的瞬间乌波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再度睁眼后却能看到其中射出缕缕惊奇的彩光——因为石块并未如他预想般地落入水中，而是如同一只巨翅飞鱼在水面轻盈地飞行，划出一条完美弧线后再度点水起飞，直至第三次击水才没入湖水。
显然打水漂把戏成功地激发出潘多拉本能的好奇心。淡蓝色的小孩子向我投射来期许的目光，有节奏地吐出的气泡似乎是在催促我再表演一次。幸甚湖畔卵石众多，我很快找到另另一块尺寸合适的石头。第一次水漂把戏是漫无目标地随心投掷，第二次我则试着向乌波所处位置的方向靠拢。并不要立刻见效，只要每次能够难以察觉地更接近一些即可，所谓“猎手的耐心”。
这次石块在水面点出四圈涟漪，最后一跳轻巧地跃进水中而并未掀起夸张水花。乌波随即纵身自水中跃起，似是也要向我展示他独特的后空翻技巧，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他在展露自己喜悦的心情——看那副比太阳还灿烂几分的笑脸，我几乎都能听到笑声了。
金发男人我的身边落座，若无其事地捡起一块石头旋手侧投向湖，五声轻巧点水。
“呀——好像比你的远一些。怎么样？要来比赛吗？”
谁要和你比赛啊，不要忘记我们——我的目标是什么。显而易见我是在埋设伏击诱敌深入，希望你不要搅乱我的计划。
我恶声地向麦克斯做出鬼脸，男人则是一如既往地自我中心，旁若无人地朝向水中的乌波挥舞手臂。
“嘿！我和这位姐姐现在要比试一下谁打水漂更远哦？可以请你做我们的裁判吗——”
男人卯足力气的喊声震耳欲聋。我眺望到远方黑压的矮树林中冲出一列乌黑色的鸟宝可梦直向云霄。很难不相信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乌波向我们吐出一口水枪。不是出于攻击性的目的，因此只是射出很短一段距离便落入水中。他似乎接受了麦克斯的邀请，毕竟是小孩子。
“好，那我先来——”
麦克斯掷出在手中把玩许久的**卵石，斜向下20度角出手的田径赛者完美地跨跃五道栏架，最终在乌波右侧开外不远处结束生涯。乌波踩着水游到石块入水的位置，而后转头注视着我。
“到你了。”麦克斯伸手递与我一块石片，在我接过的瞬间压低身躯凑近我的耳侧轻念，“待会儿帮你分散注意力，找好机会投球。”
哦，我的天哪。我们的骑士王麦克斯韦尔居然屈尊为我做僚机创造捕捉机会，舍身做诱饵以声东击西，我该怎么感谢您呢——才怪咧。这不就是我原本的计划吗，突然**一手还让我有欠人情的疑罪，可恶。
然而乌波尚在期待，石片仍需出手。打水漂把戏利用的是流体力学的原理——虽然只是浅尝但我还是稍有了解——高速旋转的石片接触水面时带动表层液体的旋转，而接触面的压强则因短时间的急速旋转而减小，相较之下稍深处流动缓慢的水就产生向上的压力。压力大于重力，石片得以弹起。
换言之，轻盈的石片相较石块拥有质量上轻巧的优势，这也意味着麦克斯“刻意”挑选的这位选手未来可期。泉水叮咚，击鼓六响，石片带着肉眼可见的六次跳跃沉进远处的湖水。只可惜从我们所在的角度难以判断距离，此时就需要派出我们的首席交涉官出场：
“小乌波——可以帮我们看一下落在哪里了吗？我觉得这位姐姐没有我投得远噢——”
你这激将法到底是在激谁啊。
至少我上钩了，因此麦克斯梅开二度地吃下一记腹击。乌波似乎也上钩了，于是他朝向我投掷的石片落水点游去。虽然不需要检查就已经能知道结果了——乌波是斜向游泳的，是我扔得更远一些。
不过我并不在乎比赛的胜负，况且这比赛的性质原本也不是为比试输赢。乌波背身向我的机会转瞬即逝，唯有及时乘上顺风的洋流才能航向彼岸。
我卯足力气将早就攥进手里藏在背后的狩猎球向乌波投掷出去。宝贝球的设计质轻且防水，无需担忧沉入湖心亦或被湖水浸泡了电子元件；宝贝球内置的的陀螺仪决定开启瞬间，即使击打在水面，只要有那样一瞬的冲击即可触发开关。
——只要球能够落在乌波身边。
脑海中猝然闪过一道谚语：怕走崎岖路，莫想登高峰。这背后的道理我能明白，毕竟我能获得曾经那份月薪千欧元的工作靠的不是乔伊的血统而是十年的积累，但那是一场在丘陵地区的持久竞走赛，问题总是如一座山丘缓慢抬升又落入一段坦途。所以在游乐园里我最不喜欢过山车，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短时间内经历连续的打击，对人的精神无疑是种巨大的折磨。
譬如现在。
投出的狩猎球于空中画出一条彩虹。眼看狩猎球就要同水面发生碰撞，乌波的触角却轻颤分毫，通体水蓝色的小家伙便猛地打个转向正面向敌。只一瞬，乌波头脑向下遁入水中，估测是潜水进入狩猎球能够感知的距离之外。狩猎球自然而然“打了水漂”，连一次都没跳起来便漂浮在湖面。无事发生。
于是他就此消失不见，水波上再看不到蓝色的小脑袋。大约是两次的失败尝试让他认清我尚未放弃捕捉他的念头，他选择就此消失匿身于水——当然，也可能只是等待着下一轮的进攻。或许他只单纯以此为乐，毕竟被转送至此的宝可梦向往着广阔天地。
凭借我自己的力量驯服一只宝可梦。这同时也是对我的一场试炼。
只不过，捕捉宝可梦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吗？训练师能做的就只有丢出宝贝球而已，只要陀螺仪开关尚未运作起来，宝可梦完全有能力在那之前躲闪开球的投掷轨迹啊？
“嗯……通常情况下是不会这么困难的，因为驯服宝可梦之前往往会进行一场激战。”麦克斯骚骚后脑勺开始起他最拿手的讲解，“你看，宝可梦捕捉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你要认可宝可梦，反过来宝可梦也要认可你的能力。因此在捕捉行为发生之前我们往往会选择和宝可梦进行一场战斗，在战斗中展现自己的技巧，并尽可能地削减宝可梦的体力。宝可梦的体力消耗越大就越容易触发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更容易被收容进宝贝球中。当然也有那种实在打不过而拼运气的投掷，虽然这种方式捕捉的宝可梦会比较不听话。”
一切问题的源头都在“原野区内不允许使用自己的宝可梦”这条规则的限制。宝可梦都处于精力充沛的状态，蛮力的决斗不再适用，这种情况下恐怕只有智取方为正道。
智取。我需要计划和材料，远比打水漂把戏更为稳妥的陷阱。
——我要把乌波从优势的水体中诱导出来。
于是我将目光投向站在身后监视有无异样的皮耶罗先生。请问可以借您一些这孩子喜欢的零食吗。我问道。
皮耶罗先生自然是大方地借给我一把这种使用刺角果制成的宝可梦零食。大小如同一块标准盒装的球形费列罗巧克力，捏起来的手感则更像是果味软糖。于是我又向皮耶罗先生请求海潮熏香的使用许可，而对方也对我的计划表示支持。
我想做的并非何种复杂的捕兽陷阱。若要令目标主动放弃自己的优势条件，只要开出对方更钟情的筹码进行交易即可。我并没有将零食一股脑填进熏香下的食物槽，而是自熏香一路按照固定距离有规律地放置一颗刺角果零食，从而铺设出一条深入陆地的小路。目的地选在一处高草丛旁侧，一旦成功将乌波引诱至目标点，我便可以自其中杀出并截断朝向水体的退路，创造牛仔枪手正面对决的条件。
以上陷阱设置的全过程都有在请无所事事的麦克斯同志帮我监视乌波的动向。他可以向阿尔宙斯起誓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乌波的察觉之外。
皮耶罗先生再度燃起了海潮熏香。尚不及海盐的清香弥散，我们三人便藏身进目标点旁的高草丛中。为了观察，我并没有深入陆地很远，但以乌波的步伐跑这十米距离就足够吃力了，毕竟是亲水的宝可梦。
——海潮的气味传至我的鼻腔的同时，湖水向上冲出一道水柱。自那其中浮现的仍然是我们亲爱的娃娃脸乌波。他或许仍然记得第一次捕捉时的场景，因此这次警觉了许多，并选择背身向自己最信任的浅湖。
虽然这并没有坚持很久。两粒弹珠似的眼睛很快捕捉到掉落在地上的零食，乌波蹦跳着俯身衔起零食吞进肚里，而后重整态势朝向下一粒零食前进。迄今为止的剧本都还在我的掌握之中——乌波一连吃进十余枚刺角果零食，不知不觉地便已快要抵达终点。我在那里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那是榨干了皮耶罗先生的口袋堆砌的“财宝山丘”。就像神话故事里的龙总会在自己巢穴里用金器堆起来的山丘一般。
乌波并没有捡起来最后的几颗零食——因为他发现了成山的甜品后便一股脑地扎进其中。万事已然具备，下一步便是万众期待的Prima Donna登场。我径直冲出藏身处拦截在乌波与浅湖之间，丝毫不给乌波反应的时间，我向乌波投出准备多时的狩猎球。皮耶罗先生称狩猎球的捕捉范围是以他为中心的半径一米，我命中的几率还是有一定保证的，即使不然，我也有另外的准备——威廉·退尔的第二支箭。
乌波显然也被闪击战打个措手不及。方才打过饱嗝，眼前便唐突多出一枚正向自己飞来的狩猎球。他已经失去湖中仙女的庇护，陆地上的水生宝可梦难以发挥十分的实力，乌波恐怕已难躲避此球——
水蓝色的宝可梦眯起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并未耗费太久积蓄力量——大约是饱餐一顿令他的势头也增长几分——口中酝酿的水枪便弹射出鞘。一击水流正中宝贝球的靶心，球的运动轨迹就如此被强硬地扭转。狩猎球旋而落入高草丛之中，肉眼再难分辨这副迷彩花纹的伪装。
我于是就地落座。甚至这样也无法放松自己，索性直接躺在羊绒毛被似松软的草地上。
这场战斗毫无疑问是我输了，居然忽视宝可梦拥有自然馈赠的奇妙力量这种最基本的事实。即使把他逼进陆地，远距离向他投掷宝贝球也只有被水枪击飞的结果。藏匿起的第二支箭便也没有必要了。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闭拢双眼。耳畔没有麦克斯管理的哂笑，只有清风拂掠的口笛。伸出手掌抚摸草丛，令自然生灵抚慰疲惫的身心。现在的我实在是不适合体力劳动，更不适合脑力和体力双重要求的活动——因为我早餐只吃了一块发硬的隔夜面包。
然而手指却似乎被什么湿润的物体撞到，它在指尖留下一抹冰冷的黏液。好奇之时，睁开双目，是那只乌波正站在我的身侧。是来宣告胜利的吗？或者还想看我表现更多的喜剧？都可以，首先让我休息一会儿。想要和姐姐玩的话请排队预约。
水蓝色的宝可梦只发出一声可爱的叫唤，尾巴则向前探出，向我递来几颗鲜红色的剔透软糖。应该是我堆在那里的刺角瓜零食，因为我闻到了刺鼻的香辛料气味。单是想想就令人口舌上火，控制不住地分泌出唾液。
这算什么。安慰奖吗？还是说——
“真可怜，居然被宝可梦可怜了。”
我很清楚这个事实，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个时候保持安静，麦克斯。
皮耶罗先生却发表全然不同的看法：“哈哈…这可不是可怜，乌波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呢。虽然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从他肯和你玩打水漂游戏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上你了。”
哈？在开玩笑吗。我觉得换个时间可能比较好——
视野内的水蓝色仍旧伫立在那里，并未因为两个男人的接近而遁入迷踪。于是我也双臂撑起上身从地上坐起，茫然地与乌波四目相对。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聚集在原野区的都是很喜欢人类的孩子。虽然也会有挑剔口味，但只要同一只宝可梦在你面前第二次，就代表这孩子对你有很大兴趣。”皮耶罗先生说着半蹲下身，手指指引的方向是乌波胸前三条标志性的“身份证”——深蓝色的色斑，最上方的一块是独特的菱形，“捕获宝可梦的途径有很多，一条路是力量的碰撞，一条路是智谋的计算，当然也可以凭借魅力和亲和力，或者高尚的品德。”
欸？这…那也就是说……？
“他玩得很开心，所以他想和你再多开心一些。”
我将信将疑地从腰带上扣下第四枚价值十欧元的狩猎球，食指长按球心按钮五秒，狩猎球便似机关匣子般弹开来，乌波的周身缓慢浮现出一层淡红色的光点。光点逐渐融化水蓝的色彩，浅红色的光团平静地被吸引进狩猎球之中。
没有任何反抗，狩猎球球心的闪光亦安定下来——这代表一次成功的宝可梦捕捉。
该怎么说呢……心情十分地平静。没有预想中捕获成功的热血沸腾，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就不属于会将情感完全展露在外的类型，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精神上的疲惫。或许捕捉宝可梦就是如此，无悲无喜，只代表自己受到宝可梦的认可，只意味着肩上多出一份照顾好他的期待的担子。
“真不错啊，成功抓到了乌波。这孩子如果能进化为沼王的话，将会成为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哦？”麦克斯遂也在我身边蹲下，探臂轻拍我的右肩。虽然我抗拒地躲开了，我并不喜欢男性如此亲昵地触碰我的身体。
“目标也达到了，现在就启程前往瑚音市吧。午餐我请你一顿，当作新队员加入的欢迎仪式。”
哦——那还真是慷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点一份十二寸的玛格丽特披萨。不要放菠萝，不要放任何水果，不要“Hawaii”和“Alola”，别逼我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