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立场(2)
那一刻的阳光下飞扬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举刀横斩的男人身躯与文浩头脑中的投影合二为一,他们从鲜血与黑铁中飞身跃起,旋转身姿,手中的长刀斩破时间。
月下狼嚎之日声起,战场破敌之时剑舞,黑夜中的血影洗濯出斗志,苍穹下的铁流冲刷出辉煌。
总有那些不惧死亡的武者,踏上战场所求不是鲜血亦不是荣耀。那些人并不渴求战斗与血,他们仅仅为了自己的理由而战。
光明永远未来到,这夜未央兮……
牧桑与那个重叠的身影同时吼出那句话:“永未央!”
刹那间文浩的嗅觉被鲜血与铁的腥味所侵蚀,他的血液沸腾起来,全身上下似乎有着灼热的火流在窜动。剑道馆的木质地板化作野性的草原,天花板融在了无垠的深黑夜空中,天穹铺满明星闪耀,巨大圆月一轮皎洁。
一剑凛冽如穹,镜影中有血滴溅破。白亮的剑刃划破手指,他将鲜血涂抹在剑锋之上,举剑指向前方的烈火。
一旁的女人同样抽出刀来,一袭红白之服不沾红尘一丝,她的长刀也指着前方,空中荡漾的平静清冷而又优雅的声音,可是她说出那些句子的时候却仿佛有着古老威严的钟声鸣响。
“你拔出你的剑是因为什么理由?是什么支撑着你至此?”
文浩有些懵,有什么理由?
其实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的吧?黑风衣为了他的组织与他的学生,宋姐为了她的朋友与她的坚持,万鸦主为了表面上的和平与秩序。可是他呢?他有什么理由?
其实他是明白的,他有理由的,他只是不想再看着神妹的背影,他只是不想再做一个缩在神妹身后的家伙,他只是……
他的理由其实是……
他突然能够理解这些鸦尘的家伙们为何能够置生死于不顾了,所谓“夜未央兮永未央”映射着每个人的心。其实所有人都不是懦弱的,只是因为他们缺少为之燃烧的理由。
他说他这辈子就该有一个燃烧起来的理由啊!“我能保护你”这句话不是很帅么?他这辈子若是没点燃过自己难道真的能说不虚此生么?
他举起那柄剑,高声喊道:“夜未央兮……永未央!”
女人点点头,也跟着举起刀来,和文浩高喊出同样的话语。两个声音化为一体,宛若奏鸣神临之曲,远方隐隐地传来狼嚎。
突然间文浩的目光和万鸦主交接一瞬,他看着那双浑浊的眸子……仿佛看见了故人。只听见万鸦主和他说了一句同样的话,那声音只有他能听见:“夜未央兮……永未央。”
明明是轻声宛若耳语的一句话,却重重落在文浩胸口,律动奏响,他心中的狂狼嘶吼。
文浩未来得及思考为何万鸦主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下一刻他心中的火燃烧了起来,耳边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吼叫。那火焰点燃鲜血,点燃空气,熔浆一般的液体在血管里汹涌澎湃。仿佛一滴水落在烈火之中,“嗤”地一声灼起白热的水汽飘散,也像是一滴血融在水里,飘渺弥散为红色的水雾荡漾。
文浩的胸口有狂狼的火焰在灼烧,他的血在那一刻灼烧成鲜红的雾气。
他再一次觉得时间静止,天地皆停,只留律动狂鸣。
牧桑的斩击如期而至,下一秒钟黑刀划过万鸦主的身躯,黑雾撩起。可刀刃划过他的身躯却只能像是斩入烟尘,刀刃与身体的交锋处爆开黑色的雾气,却不能伤分毫。
万鸦主似是早知牧桑的行动,回身抽扇,漆黑的扇面下乌鸦红眼森然。他从容上前一步,扇面合拢。只见得黑红色的轨迹一闪,那把扇子从牧桑的腹部贯入,从身后捅出。
“你仍然流淌着鸦尘的热血啊……我仿佛看见了鸦尘的魂。但是鸦尘早已没落,热血没有意义。”万鸦主在牧桑耳边轻声说,“鸦尘的后辈,你的招式是可以被见破的,你的准备时间越长破绽便越明显。你这个遁入黑暗的术法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所以……”
他轻轻一推那个已然僵住的身躯,伴随着带血的轨迹划出弧线,那身躯软绵绵地倒下,双目朝天。
“为何如此执着呢?鸦尘值得你付出你的命么?”万鸦主看着他。
牧桑竟然咧开嘴笑了,他的嘴角有血流下来:“鸦尘或许不值得……但是我的学生值得。我从没有过什么东西……就这么一个学生,除此之外我真的一无所有。馆主,若是我真的死了……拜托请照顾好她。”
“宋神剑道馆是绝对中立,不会帮助任何一方。”万鸦主说。
宋君没有答复什么,她微微地摇着头,嘴中呢喃着:“够了,该停下了……”
牧桑咳出一口血,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可是眼中的火不曾熄灭。
“再者……我是一个鸦羽将,我只追求最自由的阳光。”他缓缓举起匕首,无力虚幻的黑色刀刃若隐若现,他的气焰燃烧起来。
“真的不怕死?你的学生说得很对,命只有一条,要这样浪费掉么?”万鸦主着着眼前这个身体几乎要支撑不住的男人,“自由的阳光……只是借口吧。那不是你的理由,你只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什么值得你去献命的东西,历来的鸦羽将都是这样,鸦尘也是靠着这种信念才能凝聚起来。”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人了,可是他眼中的虎豹之威仿佛无人能近,在那无限深的眸子里似乎有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万鸦主突然想到了飞蛾,飞蛾知道扑火会被灼成灰烬,但是它们义无反顾地扑上去,从不畏惧那样的结局,只是追求那一瞬间的光与热。
你能阻止一只飞蛾扑向光的决心么?又或者……你能改变那个化为灰烬的结局么?若世间结局皆当如此,尘世的一切都要化作火焰中的尘埃……你愿意做一只扑火的飞蛾么?
其实这个道理万鸦主很久以前就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去回想……回想当年那些事情,回想那些消逝在火焰中的蛾子们。
“我不想杀你,”万鸦主的声音嘶哑,“鸦尘的魂……便是你这样。”
“我不知道什么鸦尘的魂,但是我有自己想要握在手中的东西……一旦到手了,我就不要放手!”
万鸦主轻声叹了一口气:“宋馆主收你入馆是有原因的……当年我有眼无珠不能看清,今天才能明白。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先宋馆主一步邀请你的……”
“但是我们的立场不同,这些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万鸦主说着,打开带血的黑扇,将扇面对准牧桑的双眼。
“那便与我交手吧,像是真正的对决那样。”牧桑抬起握刀的手,黑色的焰燃烧起来。
“虽然是对手,但是我敬你……敬你的魂。”万鸦主的扇面无声地萦绕起雾气,他的眼中突然破碎一道寒光。随着那一道光芒的碎裂,黑扇破开阳光,宛如铁锤砸碎玻璃,那一刻漆黑的洪流包裹了牧桑,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时候牧桑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的术法水准已经远超他,他那所谓一命换一命的想法其实很幼稚。
幼稚又能如何呢?已经迎来结局了。
他的嘴角荡过一丝苦笑,右手舞起长刀,刀风声呼啸在他的耳畔。
明明不在乎这个结局的,分明早就知道这个结局的,可是到了这时为何会伤怀会难过?
他觉得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还是在怀念着当年在宋神剑道馆的那份热血吧,那个少年的自己体内灼热的血。
他的血……仍然灼热如当年。
他眼前的天地被黑色所笼罩,他透过缝隙似乎看见了万鸦主转身走向洛晴空,那个名为神雨落的女孩挥舞着红柄的长刀,接着万鸦主高高地举起黑扇……
耳边似乎出现了幻觉,他听见宋君高声喝了一句:“停下!”
随即细微的破风声裂开,他觉得眼前荡过一记刀光。
似乎有红白的身影闪烁一瞬,淡淡的樱花香味荡过他的鼻尖,夹杂着浓郁的檀香。或许……还有一点酒香。
“馆……主?”牧桑下意识地呢喃一句。
凌冽的刀光一击破开黑色,比任何动作都要快,快得仿佛踩在时间的前面。那是一记毫无技巧的斩击,只是它比任何斩击都要快都要准都要狠。牧桑不知道那一刀何时出手,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刀光消逝。
挥刀的人不是宋君,那是一个男孩身影,蓝色的上衣垮垮地穿在他身上,他的手中提着神雨落的长刀,刀刃撩出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