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的东西理所当然会换来什么都没有的结果，林尘的小说连初赛都没有通过。
虽然他深知自己这篇靠着技巧强行堆砌的小说有多么糟糕，但他没想到，结果比他想的还要不堪。
放学后，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话，气氛沉闷得可怕。
为什么决赛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呢？
林尘一直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宋曦问出这个问题，但它却始终没有从宋曦嘴中出现。
准备好的措辞就像心房中哽咽着的异物，卡在血液交换的位置，让人宛若被捏住心脏般痛苦。
最后终于到了林尘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先开了口。
“对不起，宋曦，我这次不能陪你参赛了。最近我状态很差，所以这次比赛我直接放弃了。”
果然，比起胸口挨刀的短时间痛苦，等待这个过程的到来要让他难受得多。
“嗯，没事，”宋曦摇摇头，微微低下眼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啊……可能，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吧。”
宋曦默默叹了口气，某些糟糕的回忆让她现在正常运作着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嗯，可能真的，只能怪运气不好。”
“但是，我相信林尘你一定能够振作起来的！”
宋曦冲到林尘面前，灵透的眼眸直视着他，流露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勇敢：“所以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话，请一定要来找我。”
但是，林尘却楞住了。
酸楚感在鼻腔中疯狂炸开，林尘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猛地深吸了口气，又强硬地把这种感情压了回去。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客套话，毫无疑问的客套话。
宋曦的担忧是她最真挚的感情，但对现在的林尘来说，却成了最温柔且致命的毒药。
他察觉到自己没有当作家的天赋；他害怕宋曦跑得太快把自己落下；他迷茫自己一意孤行后没有机会的未来。
这些无聊懦弱的情绪怎么可能在宋曦面前说得出口！
他本应该和宋曦一起奔跑的，他本应该和宋曦一起成长的。
为什么现实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别啊！
他不知道，怎么想都想不通。
所以，只能怪运气不好。
人只要一旦压抑起来，周围的事物也会自然而然地越变越糟。
无论是父母的唠叨、老师的谈话，甚至可能是上学前忘了带作业本这种小事。
前段时间，林尘和才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原因在于文理科的选择。
文科出路窄是县城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加上林尘成绩本身并不优秀，读文科就没什么意义。
尽管林尘把自己作文大赛得奖的筹码加上，但却被父母“无法挣钱变现”的理由给驳了回去。
激烈的争吵持续到了几天后，双方仍不肯让步，到最后逐渐演变成了冷战。
这样的时间林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他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已经是期中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了。
“请大家紧张地备考这次期中考试，你们的成绩会一定程度上决定分班的层次，所以，努力多考几分吧。”
已经几天了，老师们的话林尘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另外，值得恭喜的是，我们班的宋曦同学，在作文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这对我们学校来说都是一个惊人的好成绩，而且据举办方透露，宋曦同学的小说可能会被改编为同名微电影。”
“哇！”
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等到掌声逐渐平息，林尘才慢慢地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感受到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宋曦并没有和他提起这件事，甚至林尘最近都没有见她表现过一丝兴奋和喜悦。
他转头望向宋曦，想从她的眼神里确定什么，但眼中的那个女孩却在各种各样赞慕、欣赏的目光中忸怩地低着头，默不作声。
林尘突然不由地笑了。
嗯，放学的时候一定要祝贺她。
毕竟能拿一等奖，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宋曦她啊，真的太厉害了。
期中考试后，教室里的氛围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这一整天林尘都在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如何同父母谈判的问题。
在一阵惊呼中，老师走进教室，扬了扬手中的一摞成绩单，闹哄哄的班级骤然鸦雀无声。
一张张成绩单宛如波浪一般，从前排扑到了后排，停在了林尘的手上。林尘拿到成绩单的一刻，连呼吸都顾不上，便迫不及待地确认起结果来。
熟练地在中游的那一段位置搜寻，这次考试中，林尘在比以往稍微偏后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但还没确认自己每科的分数，他的视线就急转而下，寻找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林尘的眼睛十分认真地扫了一遍，然而没有找到她的名字。
怀着一丝惊讶和慌张，他又从自己的名字向上看去。
逆向搜寻的时间对他来说分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非常的长，长到让他的大脑眩晕、双手轻抖，他方才锁定到那个名字。
他难以置信地又从最开始往下数了一遍。
第七……
那个名字如今处在和自己隔着千山万水的位置。
他不敢相信地把属于那个名字的每科分数都确认了一遍。
无不力压自己一头。
她真的做到了！这种成绩进入文科的重点班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尘感觉自己某样宝贵的东西摔了一下，牵连着的心也跟着沉沉坠地。
他又一次发自心底地笑了出来。就感觉自己像是在扮演一个滑稽的小丑，台下的人在笑，自己也随着他们麻木地笑了出来。
回家公交上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闷，两人间任何一个话题都活不到三句话后。而这并不是某一方出现的问题，明明两人都在努力地维持着想要交谈下去，但唯独今天，他们却都做不到。
“林尘，对不起。”
宋曦说完便咬住了嘴唇。看得出来，即使把这几个字简单地堆砌在一起也耗费了她不少勇气。
“为什么这么说呢？”
林尘努力地保持着一抹微笑，他不知为何自己会问出了这句话，明明他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才对。
“因为——”宋曦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把话推出了口：“我可能不能和林尘同学一个班级了。”
“就这个事啊，没关系。”
“诶？”
宋曦侧过脸望着他，眼神中充斥着惊讶。
她已经做好了被痛骂，被冷落，被抱怨等一切准备，但是等来的却是林尘毫不在意的一句话。
“如果平时有时间，我还是很想和林尘一起学习、一起写做，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她立马感受到了不对劲，于是赶紧把后面的话追加了出来。
兴许，还能挽救些什么。
“这恐怕不行了。”
林尘的笑容更深了：“宋曦，我决定了，我要选理科。”
“啊？”
宋曦变得呆若木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吗？为什么？”
林尘一条不落地把父母说过的一堆大道理讲给了宋曦。
“那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啊。”宋曦低下了头，然后她又突然担心地问道：“那么小说呢？”
“可能也会渐渐放下吧，毕竟都已经选了理科了，我总得为高考做打算。”
“但……我希望林尘你能坚持你的梦想。”
宋曦第一次在他面前表明出截然不同的态度，以至于她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的。
然而林尘的眼睛却没有停留在她身上，所以他现在根本不会察觉到，她的感受。
“我尽力吧。你也知道，毕竟以后的课业会越来越繁重，课余时间也越来越少。”
“但是——”
“四方街到了 ，请准备下车的乘客尽快下车。”
广播的声音让宋曦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诶？”
“再见，宋曦。”
林尘突然就跳下了车。
“下一个站才该下车啊！”
“今天我要去姑姑家吃饭。”
“车门即将关闭，请各位乘客注意握紧扶手……”
“再见，宋曦。”
“嗯——再见。”
鼻腔内的酸楚感正难以抑制地向上蔓延，两人都必须尽快回家把自己即将暴露的丑态藏起来。
于是，望着逐渐远去的公交车，林尘大步地跑了起来。
公交已经穿过街心花园，离学校就只有三个站了。
林尘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县城里的花大多已经凋零，气温也在几天之间飙升到不得不只穿一件衣服的地步，夏天已经在林尘不经意间到来了。
已经是夏天了啊。
但林尘对其还没有实质性的感觉，倒不如说，他现在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实质性的感觉。
林尘留在了原来的班上，教室未变，而宋曦则去了另一栋教学楼的文科重点班。当看到分班结果的时候，全班连同老师在内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沉默寡言但作文出色的男孩儿会选择理科。
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选择理科呢？
是冲动？是任性？还是说是其他什么无聊的原因？
他问自己，但他的心不曾回应过他。
不过，让林尘庆幸的是，这个决定的确让他那时的悲伤缓解了不少。
随着距离被拉长，林尘和宋曦的联系也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少了。
起初，宋曦还会在学校门口等他，经常和他在QQ上汇报一些自己的近况和文学赛事。
但林尘知道，他过于消极的回复和故意错开的时间一定是让那个女孩对他产生了陌生和畏惧感。文字和语言中的感情自然而然地由盛转衰，两人都开始变得吝啬，到最后一无所有。
整个过程出人意料地十分自然。
两个月前的某天，林尘早早地跑出了学校，在一个角落处远远地注视着守在门口的宋曦。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看表，一次又一次地朝着他的教室张望，直到拥挤的人群变得稀稀拉拉，才转头离开。
看到消失在车站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大舒了一口气。
林尘楞住了，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
好痛快！
他瞬间就迷恋上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还是他在本学期第一次产生这种美妙的感觉。
原来放弃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情啊。
林尘一边感概着，一边麻木地享受着这种感觉，一直到期末。此时，他终于可以心无波澜地从学校大门走出去，因为学校门口不会再有等待他的人，QQ上的那个可爱的头像也已经不再会闪起。
整个过程出人意料地自然而然。
漫长且枯燥的暑假过去后，林尘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学校。
分班之后他迎来了更加专业化的学习，课业也理所当然地变重。
本来应该算得上充实的校园生活，但在林尘将过去完全沉淀过后，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反而变得空虚。
曾经为了一个女孩儿而强硬出头的恶果这时候终于显现了出来，班级里的很多人都对他态度冷漠，他又一次戏剧性地一个朋友都没有交上。
或许是为了消解自己心中那份残缺的情感，亦或为了报复那些对他爱答不理还瞧不起他的同学，林尘在新的一学期选择了埋头钻进课程中。
忙碌，从早到晚不知倦怠的忙碌。
这样的学习生活让林尘惊喜地发现，自己内心的残缺慢慢被填补上了，而且，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对理科渐渐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那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的文学，所谓的理学，对他而言，都只是像酒一样的存在，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他没有喝过酒，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只知道酒能使人沉醉，让人忘却烦恼。所以那些所有能让人处于混沌状态的东西都可以叫做酒，即使它是正确的、被允许的。
然后，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林尘的成绩突飞猛进，一下子从中游水平冲到了班级前五。
原来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林尘在达成这样的成就后，发觉自己产生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悦，而是安心。
就像当初品尝到在写作中脱颖而出所带来的甜头，林尘当然不满足于现状，开始以更为疯狂的程度努力起来。
高中的理学知识，学起来本来就不需要多少天赋，只要你足够努力，那就一定会得到正向的回报。
在现实成绩的激励下，林尘一直在不断往上爬，超越着一个个定下的目标。从班级第五然后到班级第二，最后到班级第一，他不过只用了一年的时间而已。
然而即使达到了这种地步，林尘仍没有丝毫懈怠，他还在向高处发起挑战。在班级中的成绩稳定后，他开始和几个理科重点班较劲。紧接着，在高二下半年的期末考试中，他一飞冲天挤进了理科的年级前十。
生活中的一切都随着他近乎疯狂的努力而渐渐好转，无论是父母的欣喜、老师的赞扬还是同学间津津乐道的关于他的传奇奋斗史。
林尘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现在无比确信，要是自己选择文科的话，一定不会有这般惊人的成就。
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埋头苦学着，所有人都支持着他，所有人都赞扬着他。按道理来讲，这样的日子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但是，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林尘总会隐隐感觉到自己是拿了什么东西来交换这些羡煞旁人的成就。那样东西从自己成绩提升一开始就一直被他急剧地消耗着，直到现在，已经残缺到让林尘回想不起它原本的形状。
高三开学典礼，同时也是学校一学期一度的表彰大会。
“有请理科前十名的同学出列：肖正宇、徐天然、冯益、徐娇、林昊、杨依依、李清瑶、林尘、薛贵、王恒。”
“有请文科前十名的同学出列：李澄、宋曦、张明浩、赵志伟、郭静、萧雨、罗珞、王薇薇、陈思雨、温蕊涵。”
林尘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突然愣了一下。
倒不是觉得惊讶，她能够上榜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他早就体会过这些。
林尘在上台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笑了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作为窝囊废的自己竟然会以这种立场和她站在一个平台上，真是有点讽刺。
但是，这却成了他这一年半以来最开心的一刻。
也许，这正是自己钻进书里努力学习的原因也说不定。
校长和助理为每个学生同学授予了徽章和证书。
正当众人准备下台的时候，那个名字却突然被校长叫住。
“麻烦宋曦同学留步一下。”
全校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台上女孩儿身上。
站在阶梯间的林尘身体僵直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没有回过头，但心中毫不怀疑地相信，那个女孩儿又做了唯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直到回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林尘这才敢把视线再悄悄地放在那个女孩儿身上。
相较于一年多以前，宋曦出落得更加水灵了。比起初见时那个的和他一样沉默寡言的女孩，今天地宋曦无论是从外在衣着还是内在性格都仿佛经过了回炉重造。
朝日从半空投向演讲台，在台上和校长微笑着大方交谈的宋曦是那般闪耀迷人。明明大脑已经开始预警要躲避演讲台上那巡逻灯一般的视线，但林尘的眼珠却仍坚守着阵地。
“我们学校的宋曦同学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多次参加作文大赛斩获无数奖项，有多篇小说刊登杂志，甚至出版了一本个人的小说集。经过省青少年作家协会委员的一致同意，授予宋曦同学省青少年作家协会荣誉副会长的称号，希望大家能以宋曦同学为榜样，努力学习。”
那一天的场景又重新上演了。
宋曦又一次收获了台下所有赞许、欣赏的目光，唯一有所差别的是，她的舞台越来越大了。
林尘不禁笑着垂下了头。
真有你的啊，宋曦。
也就是说，我无论从哪方面努力都追不上你了吗？
“林尘你怎么了？荣誉证书掉在地上了！”
旁边一位同学注意到落在地上的荣誉证书，帮林尘拾了起来，地上的灰尘沾惹在鲜红的证书壳子上，成了一大块灰斑。那位同学轻轻地拍了拍壳子上的灰尘，但似乎效果并不明显，细小的灰尘已经完全镶进了红色的绒毛中。
“哦，谢谢。”
“你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去帮你叫老师？”
“不，我没事，我没事。”
林尘轻轻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能感受到旧病复发的苗头。
他不禁苦涩地笑了。
看来只能更忘我地专注于学习才能让其慢慢平复了。
高三下学期，所有的高三学子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
为了腾出更多的精力来备考，在和父母以及校方的协调下，林尘选择了住校。
班级中成绩较差的同学有的选择了专科路线，已经回家休整。而只剩下想要考大学的同学还在不甘心地一点点进步着，哪怕是普通班，氛围也开始紧张起来。
到了这种地步，对于林尘这种层次的学生来说，成绩基本已经成了定局，很难再有所攀升。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磨练自己的心态，争取能以最佳状态迎来考试。
由于人数减少的原因，所有班级都来了一次座位大调整，林尘的班级也不例外。
然后，林尘身边换来了一位新的女生。
朱玥。
对他来说，一个新鲜的名字，一个新鲜的人。
虽然同窗了快三年，但林尘对她的印象也只单纯停留在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仅此而已。
作为连任了班上三年的文娱委员，朱玥的气质和样貌自然不差，她活泼大方的性格也广受欢迎。所以班级内的活动基本都是由她在主持，算得上班级核心了。
同桌的两人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交集。
起初只是单纯地打招呼、让座，到后来慢慢能聊上几句、讲解几道问题，再后来熟络到在闲暇之余有了话题。虽然整个过程看上去更像是朱玥的一厢情愿，但她的确成为了林尘分班后交流最多的对象。
朱玥的成绩不算太理想，哪怕是一本线她也难以企及。她以前是怎么样的，林尘不知道。但在他的眼中，现在的朱玥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努力的人。
自从调换位置后，两人每天都不约而同地坐在座位上刷题，每个星期结束时都会因为座位变动而拜托靠近走廊的那人把彼此做过的一堆模拟卷和演草纸扔掉。
“哇，林尘你这周刷的题又是我的三倍。”
朱玥将两人的废纸整齐地叠在一起，然后仔细地比较了一番，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是吗？”
“嗯，原来我这个星期刷了这么多题啊。”
林尘瞥了一眼，看到那两本语文书厚度的废纸，嘴上也发出了感叹。
“那不是当然的吗！林尘同学从早到晚除了上厕所还有离开过座位吗？”
朱玥笑中夹气地对林尘的惊讶做出反驳。
“哈哈，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林尘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
“呼，我终于知道了林尘你成绩突飞猛进是有多么辛苦了。”朱玥伏在桌上，双肩下垂，目光也渐渐变得松懈，“我光是想要跟上你的步伐都很吃力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学习方法，我只是比较笨，所以才需要拼命地学。”
林尘认真地解释道。
“不合时宜的谦虚会让别人很难受哦。”
朱玥嘟起了嘴。
“不是谦虚啦，不过，抱歉。”
林尘的眼神中隐隐闪过几分失落。
“林尘同学可真厉害啊，普通班能考进年纪前十，这种事情我只有在梦中才能想到。”
“话说，林尘你想考哪所大学呢？”
“嗯——如果以我现在的成绩来看的话，应该是浙工大吧。”
“浙工大吗？真不错，不过据说浙江那边的大学分数好像都很高呢。”
“也不尽然啦。”
“真好，我也想去浙江那边。”朱玥前话刚完，突然垂下了头，声音变轻了：“林尘，你说我现在像你一样努力的话，我能够考上浙江那边的一本吗？”
“完全没问题的，只有你拿出干劲的话。”
朱玥突然又兴奋地抬起了头：“真的？”
“我向你保证，我不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吗？你应该知道，一开始我的成绩也很差，而且，朱玥同学比我聪明多了。”
“那可说好了哦，要是我有不会的地方，你得教教我！”
“嗯，当然可以。”
林尘许下了约定。
但回寝的路上，他回想起这件事时，突然觉得自己不假思索的允诺似乎有些不对劲。
要是在以前，他绝对无可能答应这种浪费时间的请求。
但是，为什么这次自己就简简单单地答应下来了呢？
搞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
不过，林尘察觉到，在和朱玥谈话时，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虽然说不出原因，但估计这就是自己答应她的理由。
只是，还是不太明白……
自那天过后，朱玥就像得到了神谕指引，开始近乎疯狂地朝着林尘看齐。
这个过程明显地体现在了两人每星期扔掉的演草纸上，虽然两人练习的习题难度不一，但朱玥正慢慢地朝着林尘扔掉的演草纸的厚度靠近。
月考成绩的反馈在朱玥的身上也体现得十分明显。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冲进了学校划的一本线。
“林尘，谢谢你。”
在某个学习日的夜晚，身旁突如其来的一声感谢打断了林尘脑内构建的习题框架。
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过很久了，教室里剩下三三两两的同学还在刷题，这对普通班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突然说这话干什么？”林尘放下了手中的笔，开始收拾课桌。
“嗯——不清楚，就是单纯想要感谢一下你。”
“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啦，我只是尽了我的绵薄之力罢了。”
林尘似乎猜到了朱玥的心思，淡然地说道。
“我们走吧。”
说着，林尘已经收拾完了作业。
关上教室的灯，只剩下昏暗的楼道灯在有气无力地发着光。此时的操场已经漆黑一遍，只有几个闪着的手电在不停地叫喊，疏散着还逗留在教室里的人。
借着昏暗的夜色，朱玥小心翼翼地朝着林尘靠拢了一点，轻轻的衣服摩挲声时不时地在两人之间响起。
而林尘似乎默允了这件事。
“朱玥，你是走读生吧，一直这么晚回去家里不会担心吗？”
“嘿嘿，我家就在学校对面，所以完全没问题。”朱玥笑着指了指学校对面的公寓。
“诶，这么方便呀。”
“林尘同学不也选择住校了吗？”
“嗯，是的。”
“那个——林……”
“嗯，怎么了？”
“我对林尘稍微有些好奇，但不知道该不该说。”
朱玥的语气有些惴惴不安。
“有问题就随便问我，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不会介意的。”
“其实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都开始好奇了。”
“嗯，什么问题？”
“就是林尘同学为什么会选择理科——虽然你的理科也是相当优秀啦。但我觉得的话，你会选择文科哦？”
“这个啊…..”听到这个问题后，林尘的眼神渐渐下坠。
擅长交际的朱玥自然也有一部分察言观色的本领，在林尘露出那种表情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的一席话打开了他心中的禁地。
“对不起，我这句话好像冒犯到你了。”
朱玥微微低下了头。轻柔的声音中充满了歉意。
“不会选择文科的，因为我没有天赋。”
两人的脚步声突然变得紊乱了，一小段沉默有些破坏氛围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我记得在高一的时候，林尘同学的作文经常被老师表扬，还登上过杂志。”
“哼，那都是孩子一样的小打小闹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林尘无力地苦笑了一声。
“但我觉得，如果你读文科的话，估计就能像现在的宋曦同学一样优秀了。”
朱玥认真地说道：“因为，我听别人说，宋曦同学也是在林尘你的帮助下才成功的。”
“哼哼，你太看得起我了。”林尘停下了脚步，笑声传来，“我只是比她先入门而已，而且我和她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距，不是像现在这样，靠着努力就能弥补的。”
林尘捏紧了拳头。
“对不起。”
联想到曾经发生的事情，朱玥似乎渐渐揣摩到了眼前这个男孩心中某种不可告人的情感，十分的深邃，但又十分的空洞。
她一直对此有些恐惧，所以提出问题的时候，她也在犹豫着。
“但是，我永远相信你。林尘你是我除周杰伦外最喜欢的偶像！” 说着，朱玥用手轻轻地按住了胸口。
林尘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但很快，他的表情转变为一个僵硬的笑容。
“谢谢你…..”
在继续重复了一百多天同质的学校生活后，伴随着第一声尖锐的蝉鸣，林尘终于迎来了高考。
一百多天的时间里，他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成绩，无喜也无悲。但身旁的朱玥喜报不断，现在的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进入一本，如果发挥出色的话，甚至有机会选择“二一一”学校。
今年高考的题非常简单，两人都毫无意外地完成了这次大考。
随后，全县城的娱乐餐饮行业又开始了一代人的彻夜狂欢。
这是考完试后的第二天，林尘正收拾着寝室里的物件，准备告别自己驻留了三年的母校。
他把行李箱扛到校门外，大概是因为一年时间没好好锻炼的缘故，仅仅是一小段距离，但却让林尘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倦怠感。
他把箱子放了下来，又回望了一下那间教室。强烈的疲惫使他将全部力气用在了喘息上，宛如一台快要耗尽能量的机器。
接着，林尘的目光久久地锁定着学校大门，内心像是被撕去了伤口上的纱布，突然开始剧痛无比。
他知道，那是即将被放入棺椁的回忆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为什么会那么不想消失？
——因为，到最后都没有再直面过那个女孩一眼，也没跟她再说过一句话。
是还有什么必须对她说的话吗？
——不知道，什么都想说，随便说什么都好。但是，却又什么都不想说，连一个音节都难以启齿。
假如——
林尘的世界中突然飘起了细雪。
场景开始变换，他看到的，是他高中生活才刚刚开始的那部分。
明明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完全体会到了美的价值。自己追求的，就已经到达了极致。
但是，人生不像小说，可以肆意妄为地戛然而止。
所以，自己最终走上了一条路，一条与她失之交臂的路。
并不是因为所谓的“运气不好”，而是因为自己过于软弱。
“神灵像我曾经对待主人公一样地对待了我，而我却缺少了主人公应有的东西，所以说，我没有写作的天赋。”
什么喜欢薛定谔小说，不过就是自己不敢面对残忍结局所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是林尘在那年就了然的事情，但他却永远只和别人提及了最后一段话。
哪怕是对自己，他也说不出口。
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书在这一页就已经写下了“本篇完”。没有修改的余地，再以作者的视角回望去，只会淡然地觉得主角有些可笑，仅此而已。
林尘又笑了。
收拾完所有的物件，准备去参加下午班级聚会的林尘路过了公交站口。
突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太阳的热量聚焦照射了一般，身体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他不由地向那个楼顶眺望去，阳光正在那里。
它太刺眼了，即使没有直视它，散逸的光芒依旧使他眼睛酸涩，抬不起头。
但是，在凝望的那一瞬间，他隐约在万丈光芒中看到了一个黑点，那一定是一个伏在栅栏上的人！
强烈的光线让他完全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身体的直觉却促使他加快了脚步，朝着楼顶奔去。
林尘气喘吁吁地来到楼顶，空旷的平台上只有阳光在等待着他，他的心中泛起一丝失望。
心中的潮水渐渐平息，他缓缓走到了栏杆前。
夏日的小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一阵凉风吹过，林尘突然笑了出来。
这时，电话响起。
“喂，是林尘吗？聚会快开始了哦，你赶紧打个车过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电话那头响起了朱玥清甜的声音。
“抱歉，你们先玩着吧，我稍微迟一点可以吗？”
“嗯——好吧，那你搞快点哦。”
林尘挂断了电话，眼神久久地注视着车站。光芒投在路过的人脸上，既使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楚他们有说有笑的表情。
我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呢？
是你吗？宋曦……
林尘很久没有刻意去照顾气氛了，以至于聚餐时就他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多少有些违和。
还没到KTV，有些活泼的男孩就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开始借着餐厅的舞台唱了起来。浓烈的酒劲儿冲开了所有人的心门，曾经那些压抑已久的话，在今天终于能够勇敢地说出来。
“文娱委员来一个！文娱委员来一个！”
突如其来的起哄打断了林尘的沉思，他朝着舞台望去，朱玥已经被一众男生推上了舞台。
那一瞬间，两人突然凝视着彼此。
朱玥先对着他笑了，然后很快又看向台下兴奋的众人，清了清嗓子。
“那我就唱一首《红色高跟鞋》吧。”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灯光下的朱玥就像夜空的明星般闪耀。林尘这才注意到，今天的朱玥画上了淡淡的妆，着上了一条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水蓝色礼裙。她在人群中亭亭玉立，宛如一束盛开着的勿忘我。
把气氛炒热过后，朱玥悄悄地走到了林尘身边，凑到他耳畔说道：“我今晚可能会喝一点酒，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能送一下我吗？”
“而且，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朱玥莞尔一笑：“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女孩儿的话就像蘸满酒精的棉花，刚一与伤口接触，林尘心中本来已经平复的痛楚感又骤然升起。为了不让朱玥看到自己即将皱起的眉头，林尘立刻答应了她。
纵情高歌的会场很快从餐厅转战到了KTV。因为要送朱玥的缘故，从来未进过KTV的林尘第一次来到了如此喧嚣的环境。他身处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朱玥在班上一直很受欢迎，以前和异性也聊得开。不少男生来找她敬酒，她都一一接受，然后起哄让每个人都上去唱歌。
坐在角落的林尘也没被她放过，盛情难却，他点了首《尘》。
“诶，这首歌真符合林尘同学的名字啊！”
“是啊，挺符合的。”
林尘应和着他们笑了笑。
这场尽兴的晚会闹腾到了接近十二点才结束，所有人都很尽兴，甚至还有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走到楼下，班级里的一些男生都主动地叫上车陆续把女生们送回家。
“那我们也叫一辆车吧。”
林尘刚准备摸出手机，朱玥立刻用手制止住了他。
“不！”
“嗯？”
“我家就在这附近，我们一起走回吧。”
“你家不是在学校附近吗？这里离学校挺远的吧。”
“嘿嘿，那是骗你的。”
林尘楞了一下。
“我那时害怕你担心呀。”
“那行吧，我送你回家。”
两人和还在等车的众人打了招呼，就沿着街道离开了。
虽然现在的他们已经过了看见男男女女靠在一起就会起哄的年纪，但同学眼神中还是有很多情绪被林尘捕捉到了。
他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两人一路无言地行走在行人屈指可数的街道上，林尘微抬起头，斜望着天空，心中出奇的平静。
突然，朱玥朝着林尘身上靠了过来，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
“你喝醉了？”
“可能是吧，今天确实喝了不少。”
“为什么喝了那么多酒？这样挺危险的。”
“不喝酒不行啦。”
“林尘，你觉得毕业怎么样啊？”
“没什么感觉。”
“我呢，其实非常地不希望毕业。”
“嗯——为什么？”
“因为呀，我喜欢和你一起努力的生活，十分充实、还十分幸福。”说着，朱玥突然转身到林尘的身前，对准了那个地方，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踮起了脚尖。
一秒、两秒。
毫无动作，也毫无温度。
冰冷在朱玥心中凝固成一丝悲伤。
她睁开眼睛，看着屹立在原地不动，一脸平静地凝视她的林尘，突然笑了出来。
“这样啊，看来是我赌输了呢。”
“朱玥……”
“林尘同学是第一次吗？”
林尘愣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点了点头。
朱玥摸了摸嘴唇，笑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呢。我看一本书上说，人类对初吻对象的记忆甚至比对初夜还深，所以为了怕以后把林尘同学忘记，我这样做了。”
“不过我知道了林尘同学也是初吻，我十分的高兴，我也想你永远记住我，哪怕，哪怕你并不喜欢我。”
“这样，有点自私，对吗？”
话音还未落，朱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她一下扑到了林尘的怀中，用近乎悲鸣的声音说道：“谢谢你，林尘。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对不起。我根本没做什么，甚至…..”
林尘感觉酒精的味道顺着嘴唇滑到了心中，他明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最后却依旧烧灼起他的伤口，让他剧痛无比。
正当他刚准备说出内心深处的话时，朱玥立刻阻止了他。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朱玥笑着抹干了眼泪：“送我回家吧，我有些困了。”
那晚剩下的，只有一路无言。
一个多月后，朱玥的电话久违地响起了。
“喂，林尘吗？”
“朱玥？”
“嗯，那个——你报考的哪所大学？”
“浙江化工大学，我报的应用化学专业。”
“果然是浙工大呢。”
“那你呢？”
“我去了四川农林大学。”
“川农啊，我记得是所‘二一一’院校，考得不错呀，恭喜你。”
“我报了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我们似乎也要运用到化学。”
“嗯。”
……
“那，回来常联系。”
“好，常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