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一上学期的某个夜晚,林尘参加完社团例会,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室,直到站在教学楼门口,他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
寝室离这里其实并不远,换做是其他时间,他大可不管不顾地奔跑回公寓,去澡堂冲洗一下再换身干净的衣服。但是,由于学校规定公共浴室十一点半就关闭的原因,所以如果他晚上贸然淋雨的话,健康状况可能会变得很糟糕。
其实林尘今早就注意到了天气的不对劲,他一直挂记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忘了。现在想来,要不是今天过于繁重的审稿任务,他也不会如此神经大条。
更不幸的是,加上他作为社团中最重要的几位评委被留在了最后。等他准备离开时,其他社员早已经散了,其中也包括和他一栋公寓的社团朋友。
社长他们还真是会压榨新人啊……
好累…….大脑累,身体也累。
在渐渐习惯了大学校园生活后,无数人渴望进入的殿堂成了林尘最厌恶的地方。
没有明确的指令、没有划好的目标,但所有人都在兴致高昂地朝着他们的目的高歌猛进,唯独林尘除外。进入大学后的他对于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选化学这个专业的原因,也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高中的学科成绩还算不错而已。
索然无味的大学生活突然使林尘无所适从,他也只好茫然地跟随着人群奔跑的方向动起来。
不犯错,成为了林尘在大学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然而,定下了所谓“目标”的他却完全变成了一个只会思考如何把自己的综测分数提高的功利之人。
在大学几个星期的摸爬滚打后,林尘最后选择了重操旧业,参加起各式各样的征文比赛。虽然几年的时间没有创作,但底蕴不俗的他依旧能写出可圈可点的文字,在一些小型的比赛中占据一席之地。心中对那些熟悉的符号再泛不起丝毫感觉,但他却意外地通过这个点得到了不错的综测分数。
除此之外,还有科研兴趣、学校活动、部门工作…….他在刚开学的时候也一个不落的参加了。
“我究竟应该在大学做什么才是最优解呢?”
林尘以前拿这个问题问过很多他所熟络的学长学姐,然而他们的回答却全都不同。
“读大学当然应该为以后读研做准备啊,学好专业知识绝对不会错!”
“大学要是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我觉得大学吧,应该多认识一些人,有这样的资源以后的各方面都会相对轻松一些。”
“在大学,你除了学习之外,你只需要和一个人建立良好的关系,那就是你未来的女朋友,哈哈,开个玩笑。”
答案似乎并非固定的,而且都是不到最后就不会知道结果如何。
林尘非常迷茫,同时又非常害怕。
重大的错误他已经犯过很多次,无一不成为了不堪回首的往事。由于害怕自己在关键问题上再次选错,在进入了大学后,林尘选择了全都去尝试一遍。
然而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选择。
杂乱无章的工作安排让他的生活变得和墙上信笔涂鸦的日程表一样乱糟糟的。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三天只休息四个小时的生活中挺过来的,但在这样高强度的压力下,强烈的倦怠感让林尘达到了不卸重就会崩溃的地步。
随后,很多还算有前途的工作不得不半途而废,他最后只留下了几份自己还算驾驭得住的事情,其中一项就是学校文学社的社员。
“林尘,你没带伞吗?”
林尘的身旁不知不觉站过来一个女孩儿。
“啊,对……袁师姐也是吗?”
身旁女孩儿的名字叫袁梦,比林尘大一岁,是现任的文学社支书,也是在征稿活动中力推林尘稿件同时邀请他进入文学社的人。
总而言之,她是一位很关心后辈的师姐。
“是呀,所以才拜托室友过来给我送伞啦。”
“师弟,你怎么不让你室友给你送伞呢?”
“时间太晚了,他们估计已经躺床上了,我不太想麻烦他们,所以想等雨小点直接冲回去。”
袁梦莞尔一笑:“那这样吧,我让我室友再多带一把伞,你下次例会的时候再还给我。”
“啊,那我就这样回去吧,还是不要麻烦师姐了。”
“不麻烦。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例会拖了那么久的缘故。老实说,要是没有你帮我们审稿,小说板块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之,辛苦你啦。”
林尘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师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
“那真是太谢谢师姐了。”
林尘微微低下头,歉疚感油然而生。
其实,他连加入文学社的动机都没有那么单纯。
“嘻嘻,不客气——哎呀,糟了,我室友已经出门了。”
“再麻烦她走回去一趟不好呢,”袁梦的眼神往右上方飘转了一下, “这样吧,我送你回寝室,反正也不远。”
林尘的眼中闪过微微的惊愕。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上膛,但也许是猜到自己无论怎么拒绝袁梦都不会答应,他最后还是把那些无聊的言语埋在了心底。
在被袁梦的室友用奇怪的眼神审视过后,两人躲在同一把伞下步入至湿润的夜色中。
豆大的雨珠与玲珑的伞面擦肩而过,夜晚的气温很低,衣布的摩擦生出了不可思议的热量,自然而然地从触点缓缓传向彼此的神经。
好温暖……
热量轻易地渗入了皮肤,跟随着血液,流入了林尘的胸腔中。随后,就像幽暗的山洞里突然冒出了火源,让栖息其中的快要冻僵的蛾子产生了近乎疯狂的悸动。
雨淅淅沥沥地打落在伞面上,听上去像是蛋壳破裂的声音。
“师弟,你喜欢文学吗?”
过分的沉默反而会让这样的处境变得异常尴尬,两个人都有这样的知觉,最后袁梦先开了口。
“嗯——师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袁梦不禁莞尔:“果然是这样呢。”
“我也感觉不到你对文学的热情,如果要形容的话,嗯——就跟完成定下的工作一样?”
“嗯,师姐你形容得非常准确。”
“那,这是为什么呢?没热情的话,就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只能说曾经热爱,然后钻研过,所以相较于其他的,比较拿手吧。”
“哦?”袁梦明显对这个答案感到吃惊,“那,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呢?”
“因为察觉到自己没有天赋。”
对于这句话,林尘已经到了不假思索便能脱口而出的地步。
“那是没有什么样的天赋呢?”
“就是写文章的天赋。”
“那,对师弟来说,写文章需要什么样的天赋呢?”
林尘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剧烈的反应随着接触的臂膀,传到了袁梦的心中。
“怎么了?”
“嗯,没什么,刚刚走神了。”
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一段短暂的沉默。
“可能……是因为我太过软弱了。”
林尘感觉自己的脑袋比刚刚更加沉重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哦!”袁梦用十分强硬地语气反驳了林尘不太自信的答案,“应该是温柔才对。”
“我一开始也差点认为师弟你是个有些高冷阴郁的人,还好我读过你写的小说,所以我知道。”
“你是失掉了活力。”
“嗯?什么活力。”
感受到自身微妙的反应,就像刚刚那般话触碰到了连自己都未曾打开过的心门,林尘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去爱的活力。因为没有这样的活力,所以你的内心蒙上了一层污垢。你的文字,就是从你心上刮下来的污垢。”
袁梦语气严肃地解释道:“而你心底的温柔,是任何污垢都无法侵染的,那才是最本质的你。”
“嗯,就像,酒心巧克力一样,很美味!”
也许是感受到气氛正逐渐变得沉重,袁梦最后轻笑着用了一个幽默的比喻结束了自己的侃侃而谈。
一阵夜风轻巧地穿过漫天漂落的雨水,呼的一声从两人身边拂过,因为身体并没有被淋湿的缘故,所以不会存在寒冷的感觉。
“师姐,你才是真的、非常温柔啊。”
人一旦品尝到了渴求之物的甜头便会产生难以抑制的欲望。
QQ上躁动的试探已经无法再掩盖林尘对那晚片面温存的不可遏制的渴求,勇气瞬间演化为疯狂,他在人生中第一次不假思索地向异性示爱了。
“好啊,那我们试试吧。”
就像早就知道这一步的到来,袁梦的回复中并没有什么波澜。
彼此都有这样的知觉,眼前这个人是自己余生绝不可能再遇上的最好的人。就像小丑鱼和海葵一样,两个人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还是以师姐和师弟相称。缺乏暧昧的称呼,反倒在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强烈的违和感。
每到周末,在两人完成了一系列恋爱任务后,总会找一间安静的文艺酒吧呆到很晚。
“师姐,你知道薛定谔小说吗?”
“是薛定谔写的小说?”
“不是,是像‘薛定谔的猫’一样的小说。”
“哦,我大概能够理解了。师弟,你喜欢这样的小说吗?”
“以前喜欢过。”
“以前吗…..那现在呢?”
“如你所见,现在我连小说也不喜欢。”
“嗯——你又对自己撒谎了。”
“是这样吗?”
林尘皱起了眉。
“嗯,是这样的。”
袁梦点了点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在两人交往后,林尘的自我意识开始变得愈发薄弱。就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早已筋疲力尽的旅人倒在温床,片刻间就变得睡眼惺忪。
也许袁梦说得没错,因为,身体还有感觉。
体表在微微地发凉,某幅模糊不清的白色光景一闪而过,宛如一只躁动的游鱼在心海中翻涌起了几朵水花。
好熟悉的感觉……
林尘相信,只要他稍微再努力回想一下,就一定能追溯到那种感觉的源头。
但是,胸口的齿轮在嘎吱嘎吱地作响,就像很久之前就缺少了一部分,导致残存下来的零件一直在超负荷地运转着。
“师姐,我能抱着你吗?”
袁梦嫣然一笑,一把扑入林尘的怀中。
林尘轻轻闭上了眼,身前的每一个细胞都宛若从寒夜进入了温室,欲望在它们之间奔走相告,而后开始共同引吭高歌。
随后,林尘反手用更强大的力量搂住了身旁娇小又成熟的躯体。
男孩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尽收在袁梦的眼中,然后积攒为她脸上的笑意。
“师弟,我真的好喜欢你。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我都爱得不行。”
耳畔的轻语像摇篮曲一般让林尘的某种意识昏昏欲睡。他脱口而出的每一个有音律的吐息就像酣睡中的梦话。
“我也一样……喜欢师姐。”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那,我想听听你和文学的故事,可以吗?”袁梦小心地询问道。
林尘楞了片刻,凝视着袁梦无垢的眸子,随后点点头:“可以的。”
回忆很久都没有再在脑海中浮现过,林尘沉思了良久,他已经有些淡忘了通往那里的通道。于是,他不得不离开了袁梦的怀抱,将大脑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回忆中。
“我小时候应该算得上一个不幸的孩子,”林尘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开了头,“所以才会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小说。”
“这算是师弟文学的起点吗?”
“对。”
“然后呢?”
“然后,在初三毕业的暑假,我第一次开始尝试写作,渐渐地能够像现在一样在一些小型的文学赛事中获奖。”
“真厉害,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起步了。”
“我当时也是这样觉得的。”
“真好,我要是像师弟一样受启蒙那么早就好了,现在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了。”
“其实,这样并没有什么意义。”
“嗯?”袁梦惊愕的眼神反驳了林尘的话。
“师姐你听完应该就能明白了,”林尘干笑一声,又开始接上话题:“进入高中后,我遇上了一位女生。”
林尘顿了顿,手不知觉地放在了胸口。
“她是我的初中同学,然而我却在高中才认识了她,而且还是借由老师的原因。”
“这的确像你的作风。”
“她在尝试写小说,所以老师把我推荐给了她。最初,她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写不出来。大概是出于同伴的渴望,我把我所学的知识全都教给了她,然后她仅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就超过了我。”
“那时的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与真正有天赋的人比起来,我的梦想就是笑谈。所以,自我选择了理科过后,就再没有写过小说。”
“那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自从我选了理科过后就再没联系过。”
“这样啊。”
袁梦的眼中闪过一些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就将其埋在了心底。
“那在师弟眼中,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
这一个问题,让林尘沉默了更久。
“肯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她很内敛又很灵动、嗯——有些时候还让人捉摸不透。”
“那她真实存在吗?”
“啊?”对于袁梦追加的问题,林尘感到不知所谓。
“我的意思是,她是‘薛定谔的女孩儿’吗?”
“像‘薛定谔的猫’一样的女孩儿?”
袁梦点了点头。
“不是,她是真实存在的。”林尘的笑容变得和嘴巴一样干涩。
“我还以为是师弟你臆想出来的女孩儿呢。”袁梦也轻轻地笑了笑。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能够感觉到你们间有什么美好的过往,却完全没在你的讲述中表露出来,所以,我想她会不会只是你潜意识中的臆想。”
冰冷的鸡尾酒顺着口腔在缓缓下坠,林尘感觉自己身体内下起了细雪。
那是一副他想象中的最美的雪景,在模糊的记忆中似乎的确能追溯到那个时间、那个场景和那个人。但它实在过于完美,以至于有些失真。
灼热的气息顺着鼻腔大量地涌了出来。
“是啊,到底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呢?”
这个问题成为了林尘心中的一个迷。
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这个问题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或许两人都已经知道了答案,又或许两人都不想知道答案。
正常流逝的时间,远比滴着血的时间流逝得快很多。还没有什么知觉,林尘大学已经过去了两年半,小城的冬天和他都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凌晨三点的时候,林尘突然被一个电话惊醒了。
当看到来电人是袁梦的时候,林尘瑟缩在被窝里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个激灵。
按住通话键的一瞬间,林尘听到了电话那头颤抖的啜泣声。
“师姐,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没人回应他,啜泣声断断续续地连绵着,在林尘心中显现出一排排不规则的乱码。
隔了很久,大概二十多分钟,啜泣终于停止了。电话中随即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
“好些了吗?”
林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那还要继续保持通话吗?”
“嗯。”
随后,电话那头又出现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沉默。
“师弟,你醒着吗?”
“我一直醒着哦。”
“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
电话那头终于出现了很难察觉的笑容:“仔细想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了解你呢。”
“是啊。”
林尘的目光空洞,声音也近乎淡然。
“那这次,你能听听我的故事吗?”
“师姐,你想做任何事情我都会奉陪的。”
袁梦有一个和林尘一样大叫袁宏的弟弟,但他的性格却和林尘迥然不同。袁弘天生暴躁易怒,袁梦的父母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们只顾着挣钱,却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个孩子的成长。争吵成为了家庭成员唯一的交流方式。
“你看看你怎么教的孩子!”
“说得像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起初他们会因为推卸责任而互相指责,然而在知道了袁梦是袁弘唯一相信的人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共同语言:“你是姐姐,你要带好你弟弟。”
“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不对……不对……应该是‘垃圾桶’。”
这些具有辐射力的垃圾让袁梦的心脏细胞开始发生突变,慢慢地,就长出了一块可怕的肿瘤。
开始的时候生长得很慢,但会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到后来,肿瘤变得越来越大,而疼痛感却异常地消失了。
宋曦发觉心脏再次变异的时候是袁弘在某个街角被乱刀致残的那天。
暴躁的脾气以及不合群的态度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是首先被人剔除的刺头,可惜的是,父母并没有教授给袁弘那个道理,或者已经错过了他能够接受的那个年纪。
袁梦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也猜到了这个垃圾成山的家庭不会撑多久。
“在那之后并没有好转,无形的东西一旦畸形就难以扭转。”
“那为什么不去看心理医生呢?”
“师弟,你觉得我病了么?”
电话两边都迎来了良久的沉默。
“师弟,我害怕离开你。”
拿手机的手异常的沉重,嗙的一声,借着微弱的光,林尘呆滞地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
是啊,还有一个学期,就必须得分开了。林尘的成绩保研本校没什么问题,但是,袁梦并没有考研的打算,她准备毕业就去工作。
“我也一样。”
林尘在长久的思考后,最后谨慎地使用了这四个字。
其实,他清楚,只要他说出任何比这四个字更有勇气的话,袁梦绝对会不顾一切地迁就他。耗费两年时间孕育的感情,已经能够达到这种地步了。但是,林尘总感觉勇气被卡在了心中,结果是他完全做不到。
毕业那天终于来了,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做着该做的事情。
他们在知道毕业后必然会分开的结果后,开始试图慢慢适应脱离对方的日子。但过于浓烈的欲望,阻碍了这一想法的实现。就像自诞生就背负的原罪,两人的感情必须要去经历那生不如死的一段时期。
没有袁梦的日子,林尘的心又变得空虚。
但两个人在毕业后却一直没有通过话,甚至在网络上也不会去交流。他们都清楚,那样无疑是抱薪救火。
好在毕业实验的任务很重,林尘完全腾不出心思去处理自己苟延残踹的欲望。
但毕业实验却比想象中的完结得更快,一切都已经很完美了,发表上期刊也完全没有问题,他的精力又被腾了出来。
就像计算到林尘这段时间会开始毒瘾发作一样,在林尘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袁梦给他发来了一封邮件:
林尘启:
师弟,我猜你最近应该很不好受,因为我也同样地很不好受。工作刚刚步入了正轨,我现在养活自己完全没有问题,经济也能独立了,不知道师弟最近怎么样呢?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想告诉师弟你一件事:很抱歉,我过去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在你不在身旁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最后我得出了这样一个惊人的结论——我也像你不喜欢我一样不喜欢你。
人类真奇怪啊!尤其是像我们这样一类的人,明明不喜欢对方,却还彼此需要着,甚至到了没有对方就活得异常艰难的地步。我觉得,人类的心,就像一个齿轮。正常的人能和正常的人咬合。而已经坏掉的我们,想要寻找到能和自己咬合的人,似乎有些难呢。
虽然我们的心都坏掉了一部分,幸运的是,你少的那一部分,正好是我多的那一部分,我们也奇妙地咬合了。但是,我们却不能够因此而运转起来。我想,你也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很遗憾,我们都不是彼此真正契合的齿轮。
未来十年,我想努力地修好自己,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这么早进入社会的原因。师弟,你和我有些相似,但也有很多不同,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填补你坏掉的那部分呢?
最近,我一直在幻想,想到甚至用笔写了一篇你和我的小说。
如果我们在尚还正常的时候相遇,我们应该会成为彼此真正需要的齿轮吧......
袁梦
那种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林尘刚把这几个字打了出来,就立刻按下了删除键。
确实,他还是依旧茫然无措。
但总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好受了很多。而且袁梦的文字就像止痛药一样,涂抹在伤口处,产生了不错的效果。
身体运转下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林尘捂住自己的胸口,渐渐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开始滴落......
在未来的几年里,林尘一帆风顺地读完了研究生,又继续在本校拿下了博士学位。在校方的邀请下,他最后留在了学校担任起化学系的硕士生导师。
开始工作后的生活对于林尘来说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哪怕科研项目成功了,哪怕带的学生成材了,他的神采中也鲜有喜悦。
但至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没太大的问题。
不知不觉,林尘已经三十岁了,到了遇见亲戚就会被催婚的年纪。自身过于优厚的条件使他想要找到一个伴侣完全不存在问题。但是,他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
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或者是排解寂寞,那样只要随便挑选一个条件尚可的异性都没有问题。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林尘无数次借以工作繁忙的借口,推脱了无数次父母已经安排好的相亲。
一天早上,林尘刚到办公室,正在浏览新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故乡小城的公众号中推送一则消息:
已经敲定!两个月后中国人气女作家宋曦将在本县城XX酒店召开新书签售会。
此时此刻,林尘的全身应该只剩下有大脑有力气。
就像所有的线索串成了一个闭合的环,真相骤然浮现于心中。
欲望熊熊,林尘感觉整个身体都快要燃烧起来。
他现在,特别想动笔写点东西。
一道困住了林尘十多年的瓶颈突然破裂,他终于抵达到了那一头。他看见了天使的辉光,心脏的伤口宛若被她吻了一下,然后她用极其甜美的声音催促着林尘赶快行动。
林尘又请了足足一个月的假。这对于他的工作来说是相当不利的事情,院长劝了他很久,但也无济于事。
一个月后,林尘点下了邮件的发送键,然后关上了电脑,走出房间。
他感觉浑身发热。热源来自于胸口,就像种子扔在泥土里刚刚萌发的时候,还伴随着一丝难耐的瘙痒。
乘着电梯,林尘走上了公寓楼顶。
楼顶被很多住户改造成了花园,正值盛春将尽初夏未至之季,饱满的阳光丝毫不会觉得燥热,林尘就像那些绽放的花儿一般感同身受。
终于,走出冬天了。
他的内心中只剩下这样的知觉。
纯粹的笑意浮现在脸上,过去的事情开始全都能回忆起。他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也对别人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喜欢过他的人,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她们说过什么了,他只知道他当时在无意识地拒绝着别人的感情。有的还了回去,而有的掉在了地上。他唯独记得的,是她们喊出自己名字时的表情,那是唯一能让他共鸣的东西。
这些事情是不是也够自己也写一本《忏悔录》呢?
林尘突然不禁笑了出来,但时间并没有持续多长,表情又恢复到严肃。
都过去了......
自己已经从一个“体验者”转变为了“观察者”。
在拿文字填补好心中的空洞后,林尘感觉自己似乎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还有去爱了。
“一旦观测到,便会有具体的答案吗......那我现在算是观测到了吗?”林尘喃喃道。
一个星期后。
林尘的电话突然响了。
“您好,林尘先生,我是《萌动》杂志的主编,您的中篇小说《过冬》我们审核通过了,想在杂志上刊用,现在需要你这边确认一下签约事项。”
“嗯,好的。”
“顺便一说,我们最初审稿的时候,发现您这篇稿件和作家宋曦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有些许重合,但是却又看不出是抄袭,不知道您是否有有读过她的《青春》呢?”
“您说的‘青春’是?”林尘的声音微微发颤。
“嗯?您不知道吗,就是人气作家宋曦女士的第一篇长篇小说《青春》啊。”
“哦,不好意思。”林尘缓了口气,“没有。”
“这样啊,我建议您可以读一下,真的和您的作品很相似。”
“嗯,好的。”
“另外,我们觉得你这篇小说非常有意思,可能会涉及到后续的出版问题,请问您现在有出版计划吗?”
“我能隔几天再给您答复吗?”
“好的,没问题。”
林尘立刻驱车去书店买来了那本书。
自从选了理科过后,林尘就一次都没去过书店了。当下大众喜欢看什么书他完全没有概念。但当看到热销书籍推荐榜上宋曦的名字时,他还是跟十年前一样,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会面,林尘开玩笑似地对着封面上的她问了一个问题。
“像你这样一帆风顺的人生也能被写成书吗?”
不过恭喜你啊,你完成了自己当初定下的誓言。让我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吧。
当天,林尘便一鼓作气地阅读完了女孩儿整个前半生。
脸上的泪痕还来不及擦拭,他突然想起了袁梦的那封信。
哪怕是读着她写的小说,胸膛里的齿轮也跟着运转了起来。
多么神奇的力量啊!
意犹未尽的林尘翻到了最后一页,当看到卷尾语的时候,他突然楞住了。
房间内突然响起逐渐放大的怪异的笑声。
在心情慢慢平复后,林尘急忙拨通了《萌动》编辑的电话,
“喂,您好。”
“你好。”
“哦,是林尘先生,您是考虑好了吗?”
“嗯,我想出版成书,不,请拜托你们一定要帮我出版!”
“那太好了,我相信您的《过冬》一定会非常受欢迎的。”
“另外,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像《青春》一样也在书的最后写一段卷尾语呢?”
“当然可以,我们十分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