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紧木杖的手掌，微微一松，老人看向提起水袋的伊达尔，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孩子，我虽然老了，但不至于到完全拧不动的地步呀。”
当然，老人自己也承认，自己想要扭开一个瓶盖的确有些费事。但也没虚弱到无法完全扭开的程度。
之前挥了空的手掌，向上仰起，老人直视着身前空无一人的废墟，嘴前的轻笑，从出现开始便没有停下过。
“给我吧孩子，简单的帮助我虽不会拒绝，但过度的友好，可就要令人怀疑了。”
轻点了下头，伊达尔抬起手，将水袋放入眼前干涩的手掌，算是承认了老人这番说辞。
“对了，您知道……一位叫戴卡的女孩吗？她可能就住在附近。”
便当是顺带，伊达尔问出了最近几天已经说得十分熟练的问题。由于这位老人似乎是位盲人，所以他没有选择拿出存入手表中的信封。
“戴卡，吗？很抱歉，我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你是在找她吗？”
老人沉思半秒，摇了摇头。
“嗯，不过并不算急，那么就不打扰您了，希望我们还会再见吧。”
已经对这个回答免疫的伊达尔，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阿卡挥了下手，向着废墟远处的小巷走去。
无论是伊达尔还是老人，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他们彼此或许也就只有因一句“尊老爱幼”而产生的瓜葛。
伊达尔与阿卡，在小巷中走了一会，不过当他们即将离开小巷来到位于萨文小村中心那栋公寓楼时，阿卡，开口了。
【那个，伊达尔，您为何选择……帮助那位流浪者呢？】
阿卡无法理解伊达尔刚刚的举动。十分无法理解。不提伊达尔是亡灵法师的身份，即使是位路过街道的萨文人，也不会对一个流浪汉驻足帮助。毫无意义，也毫无作用。
‘怎么，在萨文这里连一件好事都不能做吗？’
不同于满脸凝重的阿卡，伊达尔的脸上却写满了轻松。踏入石砖的脚步，轻快几分，这位少年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不，并不是不能做……可是，您为何要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向前的脚步，停在了街道前，伊达尔眯了眯眼，一时陷入沉思。
“是呀，为什么呢……”
临时起意？虽然有这样的成分，但并不足以成为伊达尔对老人伸出援手的主要原因。
那，善心燃起？也不是。就如之前所说，伊达尔并不是善人，之前对老人释放的善意也是自己拥有足够承担这份善行带来恶果的前提下做出。
既然如此，答案似乎已经十分明了了。
眯起的眼睛重新睁开，伊达尔看向一旁有些紧张的阿卡，笑了起来。
‘应该是，想要得到进行一次善行带来的快乐吧。’
【快，快乐？】
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年，阿卡愣了数秒，才勉强地吐出了几个字。
【可，可是，如果以这样目的为起因的话……】
这份“善行”真的算善行吗？
没有将心中这句话说出，阿卡抿起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伊达尔解释他这样行为的怪异。
举手之劳，不求回报。这是大多人做善行与仁义之举的根本。如果在去做一件善事时便想着获得事情完成时他人的感谢，这样做法实在有些，诡异。
‘十分可耻与自私，对吗？’
看着被自己这句话震惊的幽灵少女，伊达尔嘴前的笑容，柔和几分。抬手抱住脑袋，本是停下的步伐，再次向远处迈出。
因愣神而落在伊达尔身后的阿卡，急忙飘起身，追向前方的少年，但看她此时张大的双眼，恐怕一时半会是没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了。
……
啪。
一粒石子，顺着歪斜的石面，落在了老人的脚旁。
身前的轻响，让从少年离开后便闭上双眼的老人，拉回了现实。被眼皮掩盖的眼睛，再次拥抱光芒，虽然对于老人来说，是否睁眼都无法看到眼前事物真正模样就是了。
干瘦的右手，在身侧摸索一会，提起了之前摊开包裹的边角。将水袋放入肉干与一本破旧教义之间，老人用单手熟练地系起包裹，跨在了身前。
待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后，老人轻吸口气，握在木杖的左臂上，瘦弱的肌肉，逐渐鼓起。
歪斜在石面的左脚，微微一颤，随后伴着身体站起，垂在了空中。抵入地面的木杖向后偏移，以右脚立地的老人，一步一跳地来到了伊达尔之前站立的石板前。
浑浊灰白的眼睛，看向这片被各色废墟填满的大地，老人俯视着被生与死混杂的世界，遮盖在嘴前的胡须，随着嘴巴的开启，略微飘起。
“……真是可怜。”
这位断了一只脚的老人，便是数天前发现高等亡灵气息冲进萨文图书馆想要警告众人，却被穿着卡夹萨文卫兵砸断左脚腕的诺查。
在离开图书馆后，他离开了二环，在三环间游荡。最终，在无数死气的指引下，终于来到了这里。
可惜对于这场发生在数年前的惨剧，诺查也无能为力。
直立的右腿，逐渐曲起，将膝盖抵入地面，诺查低垂着头，手掌靠入胸口，轻声咏诵起来。
黯淡的金芒，在老人的咏诵中，从木杖顶端冒起。黯淡稀薄的暗金光流，环绕在这片混杂着石材与青苔的废墟间。
位于夹缝间的蒲公英，随着天空的光流，轻轻摇晃起来。
“愿你们，你们……你，嘿，嘿嘿……”
不曾间断的咏诵，被突然响起的笑声打断。诺查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在脸前划出了一道笑容。
“嘿，嘿嘿，死掉了，都被萨文害死了。男人也是，女人也是，连婴儿也没有放过！哈哈哈，没救的，没救的！人类都要……”
疯狂的嘴巴，被抬起的右手堵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响。诺查跪下的身体，在石板上不断颤抖，直至他恢复理智，扣在嘴前的手掌，依然死死按着布满干裂的嘴唇。
‘吸……’
鼻孔扩大，老人在心中，轻声低语。
‘呼……’
热气送出，瘦骨嶙峋的胸口，随着鼻腔的呼吸，一起一伏。
不知过了多久，诺查终于放下遮住嘴巴的手掌。挣扎着从地面站了起来，他仰头看向天空，额头，已是布满了汗水。
“不能，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须快点找到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