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特别篇 名字(一)

作者:知道了34 更新时间:2020/8/25 21:21:39 字数:3495

北方的冬天总是如此寒冷。或者说,北方的四季,都是一样的寒冷。

当北方的第一场雪落毕,北方原本青绿的草场都被一层白色的霜雪所覆盖。寻常牲畜踩在雪地上,整个小腿都会被淹没,更别说寻找藏在雪层之下的食物了。为此,一到冬季,原本生灵活跃的大草原一片死寂。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密苏里人。

密苏里人,世代在草原上放牧,是大草原和冰雪的宠儿。被寒冬之主眷顾的密苏里人,天生就拥有能够抵御寒冷的特殊体质。族中的猎者,甚至能够在为生灵所恐惧的暴风雪中徒步跋涉。

云山氏族,就是密苏里人的其中一个部落,而且还是其中的十强族之一。其氏族的骄傲,就是部落旗帜上的一个巨大的狼头。据说,云山部落的先祖曾追随寒冬之主征战北方,更是斩杀了与寒冬之主敌对的凛冬巨狼。寒冬之主封神后,云山氏族被允许将狼头绘制在部落的旗帜上,作为千秋万代传承下去的荣耀。

但是在云山氏族,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份荣耀。至少,我就不认可。

我是云山氏族族长最小的儿子,没有通过猎名祭,所以只能以小九这个带有耻辱意味的称呼称呼自己——在我们云山氏族,不,是在整个密苏里人看来,只有弱小者才没有自己的名字。

猎名祭,是我们密苏里人的传统。每个密苏里的孩子,无论男女,在十五岁成年之前,都必须带上自己的武器,亲自前往大草原上,猎取猎物,从而获得为自己取名字的机会。如果有人能够猎取到强大的猎物,甚至以猎物之名作为自己的名字。像我的阿姐,作为云山氏族年轻一代最为强大的猎者,因为猎杀了一头成年冬蛇,就被部落的人称呼为冬蛇·云山。

我厌恶这个传统。在我十五岁那年的猎名祭上,我选择了逃离。

然后,我成为了被部落人唾弃的无名者。

但我并不后悔。比起被人唾弃,我更害怕从此丢失自己的信念。我的名字,绝对不能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取。名字,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我的存在,并不是通过某只野兽来衡量的。

......

“小九。”黑暗中,我听到了阿姐沙哑的声音。我连忙伸出手,握住了阿姐在黑暗中挥舞的手。阿姐的手很凉,那股寒意甚至让原本并不清醒的我睡意全无。

“阿姐,小九在。”

“阿姐,刚才梦见了小时候。”阿姐的声音很飘忽,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小九,我们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小九也不知道。”我摸了摸阿姐的额头,还好,并不是很烫。阿姐得了热症,前段时间一度垂死,这几天才慢慢好转过来。她睡得并不安稳,经常像现在这样半夜惊醒,然后呼唤我的名字。为了照顾阿姐,我索性搬到了阿姐的帐篷内,就睡在靠门的地方。

“小九,告诉阿姐,你恨阿姐吗?”阿姐握住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我知道阿姐的意思,但我并没有回答她。

“阿姐,好好休息吧。”我温和地回答道。

“小九,回答阿姐好吗?”阿姐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哀求。但我仍旧没有回答她。恨吗?我问自己。但是自己,也没有答案。在我在猎名祭上逃跑后,阿爹当场宣布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而阿姐,在把我抓回部落后,打断了我的腿,扔在地牢里,要不是有部落里熟悉的长者不忍心给我送了食物和药品,我已经死在了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小九,别恨阿姐。阿姐,也是没有办法。你当时逃跑了,愤怒的部落长老,甚至要处死你,阿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阿姐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干脆已经算是呓语。我知道,阿姐热症又发作了,陷入了昏睡之中。我没有刻意去听阿姐接下来的话。替她盖好被子后,回到了门口打的地铺上。

这一宿,我的眼睛再也没有闭上。

......

阿姐是在春天降临的前一个晚上走的。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撒在渐渐消融的冰雪上时,阿姐已经停止了呼吸。死之前,我听到阿姐还在呼唤我的名字。

云山氏族年轻一代最强大的猎者因为热症去世了,整个云山氏族无论有关没关,或者有没有抱有其他心思,至少表面上,人人都十分悲痛。素来有稳重之名的阿爹,不,是云山族长,在葬礼上当场热泪横流。

但我没有流泪。我的眼泪,在五年前的地牢里,已经流干了。我尝试着感到悲伤,但是无论我怎么回忆阿姐,我脑海里总是会出现阿姐把我打断腿,扔进地牢时的表情。那不是在看自己的弟弟,而是在看恶心的东西。

对不起,阿姐,我忘不了。

阿姐死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在族里的生活更加艰难了。原来,部落的人或许还会忌惮阿姐的存在。阿姐死后,云山族长又对我厌恶至极,部落的人,干脆把我当成了出气筒。有事没事,就打骂我出气。

我没有怨恨,甚至理解他们。因为,云山氏族——或许是整个密苏里人的生存环境,正渐渐恶化。草原上的猎物越来越少,驯养的牲畜不断染病死去。我听到草原上的游牧歌者唱到——

大草原,病了。他的躯体,在渐渐衰老。

如果有一天,大草原已经不适宜我们生活了。到时候,我作为累赘,应该会被第一个抛弃吧。

我这样想到。

那样想的时候,小九这个名字已经陪伴了我六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作为无名者的我,日子并不好过。但奇怪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想着改变。那时候的我,心底仍然有着自己的坚持——名字的意义,应该由自己界定。这个坚持,是我的阿母教给我的。

后来,我继续着这样碌碌无为的生活。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又是整整十年过去了。但在三十一岁那年,云山氏族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举族搬迁,去往帝国的南方。据说,皇帝陛下在王城为我们密苏里人专门准备了一块地方用于我们生存。

大草原,已经彻底死去了,他的躯体成为了食腐者的乐园。继续留在大草原,只能是死路一条。在保持传统和部落存亡之间,云山选择了后者。

但我留了下来。因为,云山氏族的祖地需要人看守,确保先祖的灵魂不被人惊扰。甚至,以后等到大草原环境好转,云山氏族还会回到大草原继续生存。

我这个部落里最为卑贱的无名者,成为了这个光荣使命的完成者。和我一起完成使命的,还有部落的老人。

从那天起,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守墓人。哪怕,这个名字是我们所有人所共有。

在我们成为守墓人的第二天,云山氏族在日渐下沉的暮色中,渐渐远去。与之同行的,还有其他九个部落的人。

那一刻,我也不明白,究竟是大草原抛弃了密苏里人,还是密苏里人抛弃了大草原。

......

我点燃了最后的油灯,将其挂在了部落瞭望塔的最高处。昏黄的灯光,仅仅只能照亮瞭望塔周围的范围。

确定油灯被固定好后,我爬下了瞭望塔——在一个月前,守墓人除了我之外的最后一个人因为热症死去了。我像陪伴阿姐一样,陪他走完了生命最后的一段路。

他对我说:“辛苦了。”

在闭眼之前,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但我没有告诉他,他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这下子,我估计很快就要去陪他了。”我看着空荡荡的部落,自言自语。食物,早就已经没有了。我们所能够吃的东西,都是从食腐者的爪下抢到的。而现在,我孤身一人,武器也已经损毁,没法争夺食物。最迟不超过三天,就会被闻讯赶来的食腐者撕成碎片吞噬殆尽。

这就是大草原的生存法则。从来如此,一直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虽然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但是在生命的最后,我是以守墓人的名字死去的。这样,或许也有我存在的意义吧?

......

我并没有死成。在我水粮断绝的第二天,一名不知名的外来者逼退了来犯的食腐者,给我带来了新鲜的食物和水。

虽然很可疑,但是求生的本能已经压倒了我的理智。我近乎贪婪的吞吃着食物,就像食腐者一样。而外来者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狼吞虎咽。她没有说其他话,只是说了一句——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吃太多。”

她的意思不是心疼食物,而是担心我的胃能不能承受突然的暴饮暴食。对于这个好意,我没有拒绝。吃了个六分饱后,我停止了进食。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外来者是一个哪怕以最为严苛的标准来衡量,都十分好看的女人。她冰蓝色的长发梳成辫状垂到一边,脸上还涂抹了像是纹身一样的蓝色条纹,看上去冷酷又帅气。

对,就是帅气。对于这个外来的女人,我实在无法用传统意义上形容女性美貌的词语去修饰。

“多谢。”我郑重地道谢。哪怕下一秒她就要了我的命,我也要感谢她。

“无妨,孤也是顺手而为。”外来者的语气十分冰冷,“不过,孤有问题要问你——这片大地上的人去哪了?孤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一个活人。”

“他们,都已经迁走了。”看样子,她甚至来自更北的地方。不然,没理由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迁走了?”外来女子皱了皱眉毛,“那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离开?”

“我是部落的守墓人,守住部落的祖地。”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让眼前这个女子知道我是送死的累赘这件事。可能,这就是雄性在好看的雌性面前的虚荣心和表现欲作祟吧......

“你叫什么名字?”外来女子并没有过多的在上一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问了我这个问题。

“小九。”我原本想自己编造一个名字回答她。但是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小九......很棒的名字。”出乎我的预料,外来女子并没有对这个名字表示鄙夷。或许,是她并不了解我们这里的传统吧。

“我的名字,是典伊。”

一个很不像密苏里人传统的名字。果然,她来自更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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