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in,这个即使在正常赌桌上也是意义非凡的词,如今第一次出现在了这张位于尼伯龙根的特殊赌桌上。
这也是从游戏开始一直到现在,隐藏规则里的关键词第一次被施行。
该怎么办?对方知道完整的隐藏规则而自己不知道,换言之,这样的举措绝非脑子一热的孤注一掷,而是已经确认对方威胁不到自己了的胜利宣言。
但如果放任死侍拿下这一局的胜利,且不说已经出现了异常症状的干员,即使是阿莱泽,他的筹码也会降到一个比较危险的数值。
所有或一无所有,死侍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难道又要再一次,他要再一次辜负他人的信任了吗?路仁攥紧了拳头,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还是因为他太弱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老大,她一定能用无往不利的梦魇冰刀把尼伯龙根所谓的空间壁垒切成粉碎,然后轻易地带他们出去。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星梦姐,她一定能用冠绝天下的计算能力耍得死侍找不着北,论赌术谁能比得过她呢?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林泽诚,真是的,这个家伙压根不会有被困在这里的时候。
如果——
路仁还想接着把能通关的熟人全部说一遍,一阵清脆的哗啦响声一下子终止了所有在场人的思绪。
“我梭哈。”
这还是干员第一次用这么响亮的声音说话,以至于话语内容的严重性都再度加强了几分。
在死侍完全了解整条隐藏规则的前提下,它的这次all in应该是抱有必胜的把握,路仁他们只能铩羽而归,眼睁睁地看着近十枚筹码被拱手让人。
除非有人愿意押上对等的赌注,这样的话溢出的金额将会在主池旁生成一个副池,路仁方也就能小小地挽回一点损失,毕竟死侍的筹码多少没有意义,但他们的筹码每少一点,胜利的可能都会减少些许。
只是,这就意味着干员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这样的后果一般是植质状态不可逆昏迷,俗称,植物人。
“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是我相信你,小兄弟,我赌你赢。”干员将手轻轻地放在已然空无一物的身前,郑重地说。
路仁突然鼻头一酸,心说你义薄云天地赌别人赢的样子真的很帅,但这要是赌输了可就一点也不靓仔了啊,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呢?明明在这样不对等的信息战中,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呼呼,情谊还真是深厚,不过没关系,这也不过是弃车保帅罢了,”死侍胸有成竹地翻开了自己暗置的两张底牌,“开始吧,伟大的揭幕表演。”
方块8和方块10,早在三张初始公共牌揭示的一瞬间,它就已经是胜利者了。
同花顺,比大小的所有牌型中最大的一个,几乎就是胜利本身的代号。
但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既然一开始就获得了这样的牌,那一直到现在才all in是为了等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种隐约的猜想出现在了路仁的脑海里,无奈线索还是太少,他实在没能抓住什么有效信息。
随即路仁方的所有底牌也一一揭示,不过实在没什么意义,就场上这五张公共牌而言,死侍的同花顺已经是能凑出的最大牌型,路仁方只能靠着副池回收的一点筹码苟延残喘。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没错,远远不够。
在本局游戏胜利结算的一瞬间,死侍突然大笑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三分之一的记忆,我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在一片宛如海洋的记忆中,珍贵的记忆如同浮出水面的大陆。它们是那么的鲜明,以至于我们时常会忽略,就像板块漂移能改变大陆的格局一样,记忆的珍贵性,也是会随时间而改变的。”
生命是一座迂回的迷宫,除了记忆,我们一无所有。
“很遗憾规则就是规则,我没办法在剥夺记忆的程序上动手脚。”这时候的死侍一点也不像刻板印象中那样智力低下、只有本能,甚至比起其他三位来说,它才是真正不择手段追求胜利的玩家(赌徒)。
“但我依旧可以玩文字游戏,最珍贵的记忆最后失去?或许我们可以从反面来理解,我管这叫从你最没在意的记忆开始失去。”
死侍笑了,笑得如此的……拟人,不过它也许确实该笑笑,毕竟不会再有哪个赌徒能拿到这样的优势了。
“看看你们的记忆吧,三分之一的生命长度,无论是恪尽职守的军人,还是关注情报的学生,我猜,这都足以让你们失去所有关于赌博的技术了。”
哪怕拥有那条潜规则它似乎也没信心获得胜利,但对付两个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注的菜鸟,现在的死侍才是真正的稳操胜券。
“……”阿莱泽沉默着接住了失去意识而昏迷的干员,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挣扎着重新坐回到赌桌,“游戏还没结束,我们继续。”
死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直到倾家荡产也不愿离开赌桌,虽然失去了有关赌博的技术,但现在的你们却更像赌徒了呢。”
“那么,第三局结束,出局一人,第四局开始。”
“发牌。”
路仁沉默着接过了自己的两张底牌,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滚下,砸在卡牌上散成了几滴小露珠。
死侍猜得没错,哪怕是剩下筹码最多的路仁,此刻也已经不记得任何赌术,再加上那些随着筹码失去而愈发狂躁的情绪已经逐渐形成幻听,和一开始他猜的一样,死侍已经利用规则完成了滚雪球。
没有时间悲伤,也不能悲伤,路仁直觉地感到死侍的布局似乎还是有些太仓促,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破绽,只要收集了这一「情报」,就一定能反败为胜。
一定……能?
“哎呀哎呀,老朋友,玩信息战都把自己玩傻了吗?就连纸上谈兵的赵括也不敢虚构一个敌人的弱点,你居然还要假想一个所谓的破绽才能重获胜利的希望吗?”
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路仁的耳边响起。
“谁!”路仁猛地瞪大了眼睛,急忙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在那尼伯龙根的深处,不息运行的列车里,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自己。
说话的人一头随处可见的棕毛,一身地摊级的橘色卫衣,方方正正的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咄咄逼人的寒光,正是路仁自己。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来取代你的更好的自己这样无聊的都市传说,我就是你——算是吧——你知道自闭症吗?罹患这种病症的人常常会虚构出一种幻想朋友,我就是类似那种的存在吧。”
“虽然你没得自闭症,但现在你脑海中混沌的情绪也跟自闭症相差无几了,所以我就出现了,现在明白了吧,我们是一伙的,我也是你记忆的一部分。”【路仁】拍了拍路仁的肩膀,手畅通无阻地穿了过去,真的是幻象。
顶着剥夺记忆导致情绪波动带来的头疼,路仁咬着牙问道:“就算你是我,凭什么说我是在虚构所谓的破绽?”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路仁】不紧不慢地说。
“如果不告诉自己通过收集信息能做到些什么的话,你大概会崩溃的吧,尤其是在没有其他人顶着,你要独当一面的时候。”
“知道狼蛛吗?你就是一只只会缩在洞穴里威制八方的狼蛛啊。”【路仁】微微一笑。
……
狼蛛,一种大多体型庞大的穴居型蜘蛛,其中甚至还出过捕鸟巨蛛这样的巨无霸,和圆网蛛这样更符合蜘蛛形象的织网型蜘蛛不同,狼蛛的捕食往往通过狩猎来完成,蛛网只是辅助移动的家具。
值得一提的是,在狼蛛拥有后代之前,它们的捕猎过程往往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特性。
前面已经提到过,狼蛛大多栖息于洞穴中,凭藉着和绝大多数蜘蛛类似的顶级抗饿能力,它们得以采用等食材上门的随缘捕猎方法,通常流程为:某动物好奇地探索这块神秘出现的洞穴,某动物被顺着蛛网突然窜出来的狼蛛咬中神经一击毙命。
就是这样一种捕猎方式谨慎无比的动物,也有专门针对它的天敌。
蛛蜂,或称蜘蛛蜂,听起来就很会狩猎蜘蛛,面对狼蛛龟缩在自家洞穴里的怂包行为,蛛蜂开创了引蛛出动的新打法和新策略,趁着狼蛛冲上来咬它的一瞬间,一下子把人家拖出洞穴。
这时候人们会惊讶地发现,以往在洞穴里所向披靡的狼蛛,一旦被拖出洞穴,居然就会丧失所有的反抗举措,任由蛛蜂摆弄,似乎失去了温暖的小家以后,它就一下子吓傻了,连毒牙也想不起来要用。
“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了「情报」这么一个温暖的小家,那你就没办法处理任何的有效信息了呢,看看,你可不就是一只小狼蛛?”
【路仁】接着补充道:“自诩为平凡的路人,被赞誉为神经病们中的正常人,结果实际上你的心理问题才是最大的啊,还要我进一步吗?如此狂热地追求情报的源头,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够了!”路仁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响声把阿莱泽从记忆的漩涡中震了出来,死侍摇头晃脑地看着二人自顾自的滑稽演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尽管这个嘴角咧到耳根的笑容对正常人来说一点也不“微”。
它欢快地掀开了三张初始公共牌,热情地邀请二人下注。
显然,当下的记忆由于刚刚输入,在珍贵性上和一些重要回忆相仿,因此并未失去,但这对于已经失去了所有赌术的阿莱泽来说却是一个坏消息。
由于进行决策的逻辑链已经断掉,此时不知道下多少注合适的阿莱泽只能根据前几局的下注量来下注,然而前几局可还都是建立在有机会赢的基础上的,押注的量也更为大胆,而现在继续下那么多注……
只是在加快死亡罢了。
所有记忆被剥离的结局,与死亡也没什么区别。
【路仁】绕着路仁哼歌,似乎对刚刚被打断话语一事还有些芥蒂。
不过一时的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路仁】深知这点,也就并不急于继续揭露曾经的往事。
没关系,你逃不开过去的,只要你仍然试图缩在情报的洞穴里,那些已经逝去的,就一定会如潮水般再临。
啪嗒。
又一枚筹码被扣下,死侍随意地摊开底牌,将第四局游戏的胜利揽入怀中。
此时阿莱泽的筹码已经来到了个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