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斯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灼热的血从巨大的伤口里慢慢地涌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被那只锋利的爪塞住了，整个心房里的血会瞬间流空一滴不剩吧？
“没想到？”夏弥轻声问。
落进雷诺斯怀里的不是那个天使般的女孩了。覆盖全身的铁青色鳞片随着夏弥的呼吸缓缓地舒张，尖锐的古铜色骨突撕破了那件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漆黑的甲刃在她的身上游走，直到将脚部也覆盖成全副武装的爪子。夏弥右手的爪刃彻底贯穿了雷诺斯的左胸，小腿上的骨刺扎入了雷诺斯的膝盖，二人面对着面像是在拥抱，但实际上雷诺斯却像是被钉在了名为“夏弥”的十字架上。
夏弥丝毫不在意自己破破烂烂的裙子乍泄出的春光，她歪头看着雷诺斯，似乎很欣赏他此刻的痛苦，与倒地龙王如出一辙的炽烈黄金瞳中有种森冷的笑意。
原本看到龙王倒地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的林泽诚飞不起来了，他呆呆地望着远处相拥的两位男女，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涨潮那样溯洄到了他的记忆里。
过于重合的景象了，这要是还意识不到，下次就别看这种青春伤痛文学了。
雷诺斯没有读过那部小说，但那段埋藏记忆的言灵对他也是生效的，此刻有了致命伤这种剧烈疼痛带来的大脑刺激，夏弥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些身体特征属于什么生物，所以他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真相。
“……你的真名。”胸腔里渗出的血团压迫到了喉咙，雷诺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嘶哑无比，像是唱针在砂纸上划过。
夏弥猛地后退一步，然后撤出利爪。雷诺斯眼疾手快地按住伤口，高温的火焰一燎而过，被烤干的血液成功堵住了胸膛，但其他部位的伤口就来不及急救了，雷诺斯跌跌撞撞退了几步，无力地坐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从夏弥的角度看去，雷诺斯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眼角的肌肉一直在用力，似乎是想在彻底闭眼之前，好好看清眼前之物是谁，或者，是头什么东西。
夏弥缓步走到死去的龙王身边，轻轻抚摸他比夏弥自己都要大得多的头颅：“他是我的哥哥，龙族名字‘芬里厄’，大地与山之王。”
“我知道这个名字，芬里厄，北欧神话里邪神洛基和女巨人安尔伯达所生的狼。”雷诺斯背靠在一块方才打斗时被拆下来的承重柱上，低声地说。
“那你就应该也知道我的名字，我看小说网站上把我们的生平记录得那么详细，我还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呢。”夏弥歪过头来看雷诺斯，嘴角挂着俏皮的笑容。
“耶梦加得，芬里厄的妹妹，王座双生的另一位大地与山之王。”雷诺斯说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闭上眼睛任凭脑袋磕在石柱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是啊，我就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在你们人类神话的记录里，我还能混一个‘中庭之蛇’的威名呢，只不过在小说里，我也就是块标榜名利的垫脚石罢了。”夏弥的语气说着说着有点伤感，但雷诺斯大概是听不到了。
“真让人伤脑筋啊，穿越进小说里的文章我也会涉猎的，但是从小说里穿越出来什么的，是不是太让人讨厌了点，死于人类的命运呵。”夏弥看向已经明白了一切的林泽诚，面带微笑。
“别担心，超高校级的幸运，龙类的学习能力和接受能力都是很强的，所以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我已经在通读这个国家的龙傲天小说的时候搞清楚了，我是不会对你出手的。”
林泽诚用他从没有爆发出的勇气控制住了险些吓尿的括约肌，指着芬里厄战战兢兢地问夏弥：“你……是要吃了他……还是让他爬起来吃了你？”
“谁知道呢？在原本的故事里，我们是弃族，而在现实里，我们是彻头彻尾的弃族，有某种存在将我们从小说中抽取了出来，真是可惜你们也是被世界戏弄的人，毕竟黑王和白王只是一个谎言，四大君王也绝不应该只是两对双生子和两对龙骨十字。”
雷诺斯突然睁眼，原来这种颠覆世界观的震惊真的能让人垂死病中惊坐起么。
“你什么意思？”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当我见到天空与风之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龙骨十字了，而言灵告诉我他们没经历过任何的打斗——他们从小说中被抽出来的状态就是龙骨十字。”
别说是雷诺斯，就连看过原著的林泽诚都傻眼了，倘若真如夏弥所言，那整个西方乃至世界对龙族的记录都是虚假的，而且更糟糕的是，夏弥说见过了天空与风之王，那可不是去走亲戚，如果人家真的是龙骨十字的话，夏弥没理由不把他们也吃了……马上要登场的，会是集齐了大地与山之王和天空与风之王两对双生子力量的究极怪物吗？
光是完全体的海拉就绝对摸到了七阶的门槛，两组龙王的力量……恐怕他们之前见过的尤渊都只能算是新手村的看门怪了。
雷诺斯虽然不知道小说究竟是在说什么，但夏弥的一番话指向性还是很明确的，因此他也有了和林泽诚一致的心路历程，并且意识到了某只究极龙王即将降临，于是他问：“你们最终会进化成为神？你会为掌握四名君王力量的龙王赋予新的名字吗？”
“不必了吧，”夏弥抱着巨大的龙首，用脸轻轻地蹭，她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青灰色鳞片，可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就只有哥哥还陪着我了，虽然他的心智就像是弟弟，但是他还是我的哥哥，所以我也希望妹妹出生的时候，她还是我的妹妹，死神海拉。”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动手？在今天之前，你有一千个一万个动手的机会，他不会反抗的，就像今天这样，他本来可以用更危险的言灵，但是你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很吃惊，所以几乎没有反抗。”雷诺斯依旧是闭着眼，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夏弥愣了一下，先是捂着嘴轻笑，然后忽然扑在龙首上开怀大笑，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因为我爱他啊。”夏弥突然不笑了，轻轻地说。
林泽诚头皮都在发麻，这样人设突然切到病娇一样的场景他在《happy sugar life》里面也见过，但他没见过的是，夏弥说这话的时候林泽诚能看到她的脸，她放松地微笑着，但眼角止不住地流下泪来，就连威严的黄金瞳也遮不住那汹涌的悲伤，就像是决堤的海潮。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一位龙王？当然喽，他那么傻，你在陌生的世界迷路的时候，想要期待哥哥的帮助，但哥哥只能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傻笑，他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却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相比之下我不如期待你是我的哥哥啊！”夏弥看着雷诺斯说，语气越来越急切，泪水恣意地在她的脸上流淌，更多的骨刺划破少女娇嫩的肌肤，像是牙齿那样咬合住她的面骨。
她正在急剧地变成一条暴怒的龙。
“可他是我的哥哥啊，我怎么能不爱他？”
雷诺斯的头稍微抖动了一下：“但你依旧是把他当成食物在‘饲养’他，你把他藏在了尼伯龙根最隐蔽的地方，设计了机关（那位赌徒）来阻止他逃跑，尽管他沉迷宅在洞穴里根本就不想跑。”
“闭嘴！”夏弥瞬间来到了雷诺斯的身前，像拎鸡仔那样把他提了起来，“区区人类又能懂什么？！”
已经不能再用“夏弥”来称呼她了，各种龙类特征出现在她身上。她的衣服被鳞片和骨刺撕裂，赤身裸体，浑身钢铁般的肌肉，嶙峋的骨突出现在前额和下颌，膝关节反弯，娇美的小腿现在应该叫做“强劲的后肢”。她刚才就是用这种后肢忽然加速，林泽诚的肉眼甚至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目睹这千钧一发的险境，林泽诚却上去帮忙也不是（笑死根本打不过），赶紧逃跑也不是（混乱的空间里你想去哪儿），急得站在原地直跳脚。
“我说错了吗？让你这么生气。”雷诺斯咳出一团黑色的血，“他不是你的食物吗？你不急着享用大餐吗？”
林泽诚心中连连叫苦，恨不得跑到雷诺斯耳边哭喊我的老天爷哟可别说了，再说下去咱们连还能不能选个好点的死法都是个问题了。
但出乎意料的，夏弥沉默了下来，就这样保持着单手钳住雷诺斯的姿势站住了，远远看去像是什么内涵丰富的雕塑。
“是啊，你说得对。”夏弥，不，耶梦加得又笑了，“没想到在所有其他龙王已陨的情况下，你会是最理解我的人。”
“但你说的不对，他还是我的哥哥。”耶梦加得眼眸低垂，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叫“夏弥”的女孩子。
“可我有更大的目标，我要找到那个把我们带过来的存在，杀了他，然后回去，为此，我必须掌握力量。”
“可惜你没办法活着见证那一幕了，从你的过去来看，你也会很恨那个存在吧，不过没关系，你知道有人在研究去除龙血之毒的实验吧，这对于龙王来说轻而易举，只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所以等诸神黄昏降临之时，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底升起，你会作为最前排的一名死侍，欣赏这个世界的结局。”
雷诺斯无声地笑了：“世界的结局么……死侍还具有欣赏这么高级的大脑功能吗？”
“那就由我说给你听，哥哥（小声）。”耶梦加得豁开了雷诺斯的胸腔，刃爪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
林泽诚吓得尖叫了起来，但现在早已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耶梦加得的整个手腕都陷进了雷诺斯的胸口，本就只是仓促止血的伤口剧烈地喷出鲜血来，极高的血压将这一段血柱泵出去好几米远。
很多动画处理杀人的画面都会夸张性地营造出血浆横飞的场面，林泽诚从没想过能够在现实里见到如此不现实的画面，以至于让接下来更不现实的场景都变得略显合理了。
本是全场默认早已垂死无力的雷诺斯涣散的眼眸中突然爆发出凶光，他一把制住了耶梦加得钳住自己的手臂，一种似曾相识的高温威压重新回到雷诺斯的身上。
回光返照也没有这么离谱的起死回骸效果，林泽诚惊惧地望向暴起的雷诺斯，却在那双熟悉的眼眶中看到了不熟悉的黄金瞳，一下子他就懂雷诺斯究竟做了什么了。
虽然不是以耶梦加得期待的形式，但现在的雷诺斯，已经成为一具死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