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有好一会儿了。
风还没停。
银发红瞳的少女优雅地撑着一把黑底红色蕾丝花边的洋伞，轻巧地在雨中踏步前行，她的身前走着一位头发花白，但肌肉壮得像小伙子一样的老人。
这样规模的大雨，别说是撑着一把疑似是装饰物的洋伞，就算是全身披上了雨衣，也会被淋得全身湿透。可女孩漫不经心地走着，一滴雨水都没往她的身上沾，根本就是在躲着她。
那位老人倒是既没有打伞，身边也没有避雨的奇观，但他目光炯炯，无论雨水怎么命中眼睛也不为所动。
“所以，关于找我合作的事，你说的诚意到底是什么？”女孩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虽然这种音调本该被大雨埋没，但老人还是听见了。
他向着天空伸出一根食指，并不回头：“救一个人，毕竟他是只身一人遏制‘浪潮’的英雄呢。”
女孩皱起了好看的眉毛，驻足：“什么意思？总是这样说些故弄玄虚的话可没办法获得我的信任，用那么多手段获得了我的信息，却连自己的力量来源都要对盟友严防死守吗？我很清楚你身上有一部分力量不来自于任何体系。”
老人把食指换成了整个手掌，这是止步的手势：“我说过我会证明自己，你瞧，英雄来了。”
女孩平静地抬头，视野中有一点红色的光亮正在越放越大，像陨石，但体积过小了，大概只有一个人那么大。
“尼伯龙根的扩张停止了，是他干的？但是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太愚蠢了，冲撞了神的王座，又直接燃烧生命去换取短暂同化法则的力量，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生物意义上的死人了。”女孩微眯起晶红色的眸子，眼神中似乎有一丝不屑。
“但他还不能死在这里，无论是在我们还是在「那家伙」所描绘的未来里，他都不能缺席。”老人轻轻挥手，一股莫名的力量随即涌现，接住了那颗亮着红光的“陨石”，托举着他像片鹅毛那样缓缓落到二人中间。
莉莉丝的判断分毫不差，掉下来的的确是个人，但在生物意义上很难这么承认。
从骨架可以判断，这具法医可以直接认定死亡的焦尸，应该是一名男性。莉莉丝认识他，他是希钫之旅的向导雷诺斯，身为高贵的血族，莉莉丝能记住每一张见过面的脸，可是现在面对面地看着，却一点也辨认不出他了。
雷诺斯全身的皮肤都烧成了黑炭的颜色，并且全部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各个碎片的边缘翘起，露出接壤部分下方流淌的黄红色冷却岩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心口空缺的一个大洞，那里本来跃动着炽热的火焰，但现在火焰熄灭了，只留下了空无的缺口。
触目惊心的裂纹错综复杂地印在雷诺斯的脸上，他的瞳孔扩散，也不再燃烧着金色的火焰，他将自己当成一支蜡烛点燃，发出了原本不属于他的光和热，现在，该是他偿还代价（燃尽）的时候了。
“你能救他？现在的修炼体系可没有一个能做到这点，如果你要在我的眼前动用那个特殊力量，那它的本质可就藏不住了，你确定不用什么部分正确的信息来误导一下我吗？”莉莉丝看向老人，脸色依旧平静，但神情多了一分异样。
“我说过我会拿出足够的诚意，而且其实更早一点，我已经透露过那份力量的来源了，”老人走到雷诺斯身前蹲了下来，“就是那句‘暴雨因我而起’。”
医治一个几乎只剩下了身体组织的“死人”，要么有能让人眼花缭乱的法阵和符文，要么有堆积成山的丹药和符纸，再次也要堆满高精尖医疗仪器。但老人什么也没有准备，他只是蹲坐在雷诺斯身前，缓缓地开口，同时眼中燃起金光。
“不要死啊。这里还不是你的终点，所以……不要死啊！”
莉莉丝的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她总算知道老人一直以来的谜语是什么意思了。
老人只是简单地说话，可整个世界都开始执行他的指令，一种忤逆死亡的生命力凭空降临在连奄奄一息都做不到了的雷诺斯身上，就像是新芽抽枝，“活下去”这三个字从意志凝结成了实质的能量，在雷诺斯的皮肤表面、血管深处、骨骼缝隙奔涌流淌，焦黑脆弱的死皮开始脱落，稚嫩的肌肤开始生成，就连缺失的心脏部位都开始长出肉芽。
雷诺斯被“命令”着活了过来。
没有做任何其他的特殊手势，老人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起身，背对着产生了一大堆疑惑的莉莉丝开口：“这就是我所能呈现的诚意，同时也请你体谅一下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接下来会回答你一个问题，无论如何，只有一个问题。”
莉莉丝没有犹豫太久，她用那双漂亮的血红色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老人肌肉虬结的后背，似乎要在物理意义上看透他。
“我就只有第一个问题要问，第二个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莉莉丝远远地看了一下那座黑域笼罩的城池。
“一，你的‘念’是怎么影响这个世界的？我从来不知道这种力量还可能扭曲历史，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改变并不仅仅是因为祂的力量，更是因为……你的力量？”
“二，你说的那句话是言灵，【言灵•不要死】，这是你觉醒力量的一部分吗？毕竟你的这个身体看上去可不会用那种别人专属的言灵，是吧？”
“我该怎么称呼你？平面学院永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校长，还是……”
“希尔伯特•让•昂热？”
…………
秦轲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像擂动的战鼓一样轰响，红色鎏金的龙鳞从皮肤下刺出，覆盖全身，色泽纯粹程度比肩君王的黄金瞳彻穿雨夜。
神火试炼此前一直是玩具一样的匕首（虽然样式是大剑），但现在它像活物一样兴奋地颤抖了起来，鳞片遮住了秦轲的手，在指尖结成如刀剑般锋利的爪刃，紧接着继续向神火试炼蔓延，大剑上乍一看像是塑料的晶体跟白炽灯一样亮了起来，小巧的剑身竟然开始生长。
对待生物当然要用“生长”这样的形容词，再孤傲的龙也会承认自己，所以秦轲已经通过了试炼，神火试炼重新从一块抱着金属的死物变回了统御火焰的君王，神明的怒焰从封印中解放，天火的圣裁于风雨里降临。
数以吨计的雨水被剧烈地蒸发，瞬息之间，神火试炼已经成长为了一柄半人高的大剑，现在它有了一个全新名字——劫炎永燎。
秦轲挥动大剑无声地素振，随后剑指奥丁，烈火拔剑！
死侍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的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仿佛吟唱仿佛哭泣，秦轲原先一直听不懂，但现在他忽然懂了，那些透着渴望的亡者之音：“血肉啊……”
“高贵的血统……”
“但弱于吾等侍奉之主……”
“那正是让人垂涎欲滴的珍宴……”
“口渴……饥饿……”
车子开始加速，死侍群原本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而现在秦轲能看清每张影子的脸，这些脸都是一样的，都没有表情，可每张脸上都写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不用担心，老爹，这是，我的决斗！”
秦轲在车顶压低身体，已经转化为爪子的双脚刺进钢铁合金，把他牢牢地固定在了车顶，他反手提着劫炎永燎，后者兴奋地燃烧起来，将车顶的金属烤得红热，如果不是大雨一直在给它降温，车体这时早就融化了。
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死侍们涌了上来，围成一个Ｃ字形的包围网。
“转向！”秦轲咆哮着跳出车顶，身下的车辆及时转弯，脱离了劫炎永燎的攻击范围。
秦轲没有慢慢地等待落地，他在半空中猛地旋转，大剑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溅开成圆。
“神火——出鞘！”
秦轲恣意地怒吼，将劫炎永燎扎进大地，一阵一阵像是海浪的火焰从贯穿地面的剑尖扩散开来，这些炎焰简直是狂暴的野兽，只要接触到死侍的身体，立刻像捕食的狮子一样扑上去疯狂地撕咬，炽热的能量化身为锋利的爪牙，从死侍的内部将它们整个划开，这些择人而噬的怪兽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它们对待食物的方式会发生在它们自己身上。
浓腥却没有温度的血液大片大片地自火焰中飞溅，然后瞬间被追上来的火舌烤干，融在了铺天盖地的雨水中。
没有任何的舞剑技巧，只是单纯的能量释放，秦轲就一次性屠杀掉了大半的死侍，奥丁骑着斯莱普尼尔原地不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似乎对这些炮灰的死亡没有任何触动。
但秦轲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奥丁将那把夸张的斩马刀收到了身后，而这片空间中的雷电能量正在疯狂地往它的背后聚集，激荡的银弧连秦轲都感到肌肉发麻。
一道闪电贯穿漆黑的夜幕，将整座高架桥都曝光成黑白二色的墨画，就在这一秒不到的瞬息之间，奥丁出手了。
【言灵•雷驭】
纯白的电光将刀身拉长到一个与高架桥同宽的长度，斯莱普尼尔平地跃起，奥丁以君王之势抬起雷电长刀，随落下的马蹄一起挥刀纵切！
电浆飞溅，在电势差上划出天堑的电压将所触及的一切物质暴力电离，雨水被分解为氢气和氧气，然后在电流通过的高温下点燃，来不及逃逸的氢气在爆炸浓度极限内瞬间达到燃点，直接剧烈地爆炸开来，冲击波连远离战场的车子都差点掀飞。
一直没有中断过的暴雨在爆炸声中足足止息了一秒才继续落下，待电弧的余威散去，奥丁的身边已经看不见什么死侍了，这一刀完全不分敌我，连他们立足的高架桥都被犁出了一道深坑——要知道那把斩马刀可是完全没有碰到地面！
奥丁隐藏在面铠下的眼睛搜寻着秦轲的位置，他本来应该在爆炸的攻击范围内，但现在却消失了。
至于那辆在到处窜的车子，它则是没放在心上，刚一照面它就看出了秦轲比那玩意的威胁程度高多了，可引擎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奥丁不得不将注意力聚焦到那块逐渐逼近的钢铁上。
飞奔而来的，不只是一辆车，它加速到极限，却不是为了无力地撞向远比合金更难破坏的奥丁，而仅仅是为了承受接下来恐怖的反冲力。
秦轲趴在车顶，反弯的膝盖和脚踝像弹簧一样蓄满了力量。
“烈焰，焚尽！”
“砰”的一声车顶被踩塌，高速行驶的汽车像是凭空撞上了一堵墙壁那样突然停了下来，秦丹一头撞在安全气囊上，幸好没受太大的伤，而秦轲已化身为离弦的羽箭，以近乎空间跳跃的速度闪到了奥丁身前，劫炎永燎连斩两刀，一刀剖开斯莱普尼尔胸膛，一刀撕裂奥丁身躯！
秦轲在奥丁身后落地，振刀，冲天的劫火随即在奥丁脚下爆发，这头在神的领域中强化得前所未有的龙血死侍就这样被彻底烧成了一具焦骸。
…………
梅比乌斯放下了电话，虽然来电位置离尼伯龙根还挺近的，但这种程度的干扰已经不能阻止装备部出品的手机进行通话了。
这时候的她没有戴隐藏身份的显示屏头盔，可爱甚至是有些幼态的脸蛋整个露了出来，这个状态的她定然不能被装备部的其他科员发现，否则便会招来另一种意义上的腥风血雨。
“所有的事情都和预想的一样，这一次，你有把握见到那位破局之人吗？”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为这场欢迎会，再添一把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