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瞳家中，电脑房内。
机箱的风扇“呼呼”地吹着，仅从声音上就能听出，这台配置极高的电脑，正在进行非常极限的运行。
事实也的确如此，为了彻查这次谣言事件的起源，妹妹借用了秋雨瞳家的电脑，开始算力全开地搜寻每个视频发布者的个人信息。
这台电脑作为秋氏集团大小姐的专用电脑，配置自然全是顶尖器件。但饶是如此，要同时保证近百个页面的正常运转，电脑的内存还是逼近过载，负担稍小一点的CPU和显卡也同样压力巨大。
妹妹用现场拟造的数据接口连入了电脑，跳过鼠标、键盘这些输入效率低下的硬件，直接向电脑发送指令。
近百个视频页面在显示屏上弹出又关闭，妹妹暗黄色的虹膜亮起金色的数据串流，很快，妹妹就解析出了第一个IP地址。
对电脑的认知仅限于玩游戏的我，只能站在妹妹身后充当气氛组。注意到她的动作停下来了后，我立刻把脸凑了过去，激动地询问：“怎么样，有什么成果吗？”
妹妹眼中的数据流淡了一些，她不动声色地把我靠得太近了的脸推开了一点后，说：“得到了一个高频出现的地址，也许它能帮我们找出谣言的源头？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针对才活动过两次的魔法少女。”
“等等，不对。”
妹妹的语气本来是平静地陈述，在打开了一个页面后，忽然变得有些讶异。
“——这个地址是假的，对方难不成还有很强的网络反侦查手段？”
我还没问妹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的表情就又变了一番。
“……这次确实是我失误了，我应该先叮嘱一下月城凛他们的。我本以为我能很快查到对方，但我误判了，在没拿到证据的情况下，他们沉不住气就完了。”
一直处在状况外的我，终于找到机会问了一句：“叮嘱什么？发生什么了？”
妹妹从椅子上起身：“我想叮嘱他们暂时不要主动回应的，但他们发视频反驳那些流言了。这种时候发视频，不仅没有任何澄清作用，反而绝对会引起混乱。”
“现在再和他们说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姐姐，你和他们说一下，让他们保护好自己，不要看网上的任何留言。”
妹妹想了一下，又咬着大拇指坐下了。
“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把那个躲起来的家伙揪出来！”
…………
「你，经历过网络暴力么。」
和物理世界所指的“暴力”不同，网络暴力天生具有成本极低的优势，在这方面，即使是载体大多数时候一致的言语暴力也略逊一筹。
不过，只是因为这样，就能导致如今网络环境的形成么？
答案是，不行。
原因其实出乎意料地符合公序良俗——因为直接攻击别人不够正义。
既然这样，那又是什么导致了集体网暴的产生呢？
答案依然是——正义。
过去曾经有人提出“乌合之众”的概念，但这个概念直指的是群体的实质，却没有细化到每个个体在实际问题中的变化。
一个往往让人忽视的事实是，一个集体向某些个体宣泄恶意，这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们的目的，恰恰是与手段截然相反的，为了实现正义。
即使是最凶神恶煞的犯罪组织，也要挂上替天行道的牌匾。因为人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伤害另一个人，人脑中的镜像神经元会令他感同身受。
那么，要如何实现以上一点呢，很简单，只要视另一个人不为人即可。
如此，人类就拥有了伤害同类的能力。人越是将他人视作非人之物，就越是具备了施予暴力的力量。
而在集体眼中被视为最恶之徒的存在，当然就会是最具备了被施予暴力的理由的个体，这与个体事实上是否为恶无关，只与集体是否将靶子立在其身上有关。
简述一下的话，以上言论的意思就是：人不是为了变成恶人，才去攻击别人的。正相反，他们是为了惩戒罪恶，才能无比坚定地攻击他人，尽管他们并不能确定罪恶是否是事实。
那么，让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你，参与过网络暴力么？」
…………
我给月城凛他们发个信息的功夫，他们发布的澄清视频就已经被冲上了热搜。
我扫了一眼视频的内容，能够证明事实的证据基本上都有，比较难取一些的，比如「灵」组织的反馈报告，也声明了等有消息后会立即发布。
但评论区里根本就没有聊视频内容的，大多是一大段不知出自哪里的、阴阳怪气的语句的复制粘贴，小部分是直抒胸臆的人身攻击，极少一部分谈及视频内容的，有的在说证据是P的，有的在说证据只能证明一部分，是默认其他事是真的……
总之，完全没有看的必要。
之前我还有点不理解，妹妹为什么说不能发反驳流言的视频，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姐姐。”专心查找幕后黑手的妹妹突然喊了我一声。
“嗯？”
妹妹转过头来，小脸绷得像是淋了一遍热水的西红柿。
“太不对劲了，我根本找不到对方的地址，他的视频像是凭空出现在了网络上一样，对方真的是人类吗？”
“慢着，说不定还真不是——”
“叮铃铃——”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妹妹的话，我连忙接起电话，打来的人竟然是莫岚。
“虽然我这么说我也知道很奇怪，但是没时间了——月城凛和夏光樱可能马上就要消失了，你们能查一下他们家附近的街头监控吗？”
“查完之后把他们的出行路线发给我，然后根据我给你们的实时定位，来找我！”
“嘟，嘟……”
还没等我们回话，莫岚的通话就挂断了，等我们尝试回拨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通信设备已经不在服务区内。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上午就爆发了这么多超展开，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我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妹妹开始调用那两人家门口监控的数据，“在电子领域里，正常的人类是没理由能躲过我的侦察的。所以，谣言的起点，很可能其实是一只全新的…魔女。”
【但是，为什么这么针对月城凛他们？而且这么完善的谣言矩阵，真的是没有自我意识的魔女能创造出来的吗？】
旧的问题还未证实，新的问题又接连产生，蓝星梦第一次在思考这件事上感到了压力。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
较早一些之前，月城凛家中。
“你这种人怎么还不去死啊，浮木的碎片是不知道丢哪儿了吗，是需要你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把它们拼起来吗？”
“装什么受害者呢？就在那顾左右而言他，你要真是受害者，怎么有些证据不敢放出来啊？”
“魔法少女的名声不就是被你这种人搞臭的吗？想想现在网上为什么那么多人对「灵」不满，你就知道你为什么被骂了。”
“这么喜欢活，家里一定有很多活人吧，哦，没有的东西确实需要活一活。”
“幽默澄清视频，最关键的问题闭口不谈，就在那扯什么这不可能那不可能，我翻个身都比你讲逻辑。”
……
月城凛既没反应过来是哪些证据没放出来，也没反应过来这跟自己已经反驳了的谣言有什么关系。
她在评论区翻了一遍，大家似乎是在讲笑话，一个人发出了一长段评论，回复他的人就附和着高兴地笑着，然后紧接着，就能看到下方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长评。
她继续往下看，看见有人将她和夏光樱的大头照P上怪异的表情，然后得意扬扬地发给其他人看。
有些人看了后只是夸赞，有些人则还要把自己的P图成果反馈回去，表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看见的大多是谩骂，偶尔在此基础上，还带有P上了血污和侮辱文字的鬼图，有她自己的，有夏光樱的，还有他们俩合照的。
在她最后一条看见的评论里，有人奇怪地提出了疑问：“这件事不是还没被官方定性吗？怎么你们都默认这件事就是那样的？不会有怪物能打造网络水军吧。”
这条评论被数百条回复淹没，最顶层的一条回复就是：“哦哦，我是水军，耶。”
接着是：“mfsn孝子是这样的，逆风局也要坚持洗。”
【mfsn…是魔法少女的拼音首字母组合么，为什么要这么写？】
月城凛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刚才看到的评论一条一条地在眼前闪过，像是课堂上被老师连续点击、飞快跳过的PPT。
她想起了努力工作、供她上学的父母，想起了以前上学时，能互相开玩笑的老师同学，最后，她想到了最近几天就经历了这么多事的自己。
忽然，电话铃响了，在一众响个不停的私信提示音中，电话的铃声显得有些突兀。
月城凛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这是一则未知来电。
嗯，不是来自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她伸出手去准备挂断电话，但电话突然自己接通了，并且还打开了免提。
“别急着挂呀，正义的大家，都在等着邪恶伏诛呢。”
声音非男非女，却也没有机械广播的感觉，让人完全听不出是什么在发声。
“我特意截断了正义的大家对你父母身份的查询，你可不能没有感激之情哦。”
“一个时辰以内，到你很清楚的那个医院来，不然，我就没力气阻止别人继续查下去了。”
“这种桥段你应该很熟悉了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嗯，可不要做违反规则的事哦。”
通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对方没有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这里和争吵如战场的网络是处于两个世界。
月城凛将灵魂宝石握在手心，注视着其中填满了宝石三分之一的污秽。
她别无选择。
…………
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当夏光樱独自逃回家中时，看见的，是空无一人的客厅、和卧室。
他刚刚和月城凛上传了澄清谣言的视频，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样就能终止别人对他们的声讨，但谩骂声变本加厉，却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
他也在心里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可思来想去，答案始终如水中倒影，欲要触碰，便要破碎。
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独自能造成的结果，所以无论你问哪一个人，都不可能得出完整的答案。
夏光樱提起手机，拨打了月城凛的电话，他不确定自己是准备安慰她，还是想听她安慰自己。但首先，他决定先和月城凛说上话。
然而，电话接通，对面却不是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的由来不似人类，亦不似机械，夏光樱一时间没想到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嗨，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