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模仿(适应)、幻境(魔女结界),真是叫人熟悉的手段。”
“你到底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如果不是因为怪物的脸不允许它做出浮夸的表情,它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什么谁不谁的,你要报复的可是所有人啊,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现在,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怎么不动手呢?”
我的头发无风自动,在那片飘飞的蓝色中,怪物看见,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紫色一闪而过。
怪物的两只嘴呈“L”状裂开,扭出一张咬牙切齿的脸,看来我的话确实戳中了它的痛处——哪有什么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正义执行,只不过是一个自认为失去一切的懦夫,要把怒气撒到比自己弱的无关者身上罢了。
怪物不经意地瞥了我的爪子一眼,脚步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梦魇冰刀有着致幻的特质,在全力催动下,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对灵魂产生伤害。
从这个角度讲,使用了魔女化身的怪物确实还保留着自己的灵魂,就是不知道它是怎么实现的。
这时,怪物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它把作为手臂的蜘蛛部分移到了自己脑袋前,头贴着蜘蛛背部的显示屏。片刻后,怪物之前表现出来的忌惮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蔑视众生的狂妄。
【没有逃跑,反而朝我走来了么,看来,那个蜘蛛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我压低身形,玄妙的纹路在我身上游走,从锁骨处向眉心汇聚,形成一道神似眼睛的符纹。
我当然不是那种喜欢一点一点展露实力,让对手一次次陷入绝望的类型,我的风格是,确认了敌人,那就全力出手。
怪物挥动蜘蛛手臂,喷出无数细碎密集的蜘蛛丝,营造出了近似烟雾的效果。它本体则拉着半空中的蛛丝退到了光线之外,打算发动一次来自暗处的奇袭。
只是可惜,我早已不在还需要依赖眼睛才能观察到敌人的境界了。在「天眼」的扫描下,蛛丝烟雾背后的、光线内的、光线外的景象,全部一清二楚。
【在我面前运用蜘蛛丝么,真是——】
“——班门弄斧!”
我扯出一缕梦魇冰刀,用挥舞鞭子的手法将它甩进了蛛丝烟雾里。梦魇冰刀切入烟雾中后,立刻迸发出斩击的意志,纵使蜘蛛丝本就细小,那又如何?我还能让它们更小!
切割的细芒将遮蔽视野的蜘蛛丝砍成了透明的碎屑,如此一来,就连夏光樱也能看清,怪物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正要以高速拍出一掌。
“小心啊!”
夏光樱紧张地喊道,她唯一一次见证我的实力,是我们在围殴苏流景的使魔,那时我并未使出全力,她对我有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
怪物现在面对的既不是收手了的我,也不是常态下的我,而是愤怒、怒火中烧的我。
我忽然转头,两只眼睛连同一枚天眼,一齐注视着那只远比沙包大的巴掌。就像那次在京城肖家一样,我感觉我的思绪正在被一种纯粹的情绪所支配,某种难以抑制的破坏欲油然而生。
“轰!”
强烈的拍击炸出了环形的音爆,莫岚三人用手挡住扑面而来的强风,从指缝间观察战况。
只见怪物正维持着挥巴掌的姿势,取代了手掌的巨型蜘蛛腹部正挥到速度最高的最下方位置,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而挡住它的,只是一只比它小十几倍的拳头。
“为什么,不动。”
怪物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但莫岚三人都听出了话语里的震惊和恐惧。
我没有回答怪物,我感觉我的意识像犯困了一样,在识海中浮浮沉沉。与此同时,在我看不见的位置,一道紫色的电光兀地从我瞳孔中央划过。
【就是这样,让愤怒驱使你吧,也许,我的目的能提前达成呢。】
似乎有人在这么说,但我已经听不到了。
“青铜…剑冢…君临…”
我低声地吐出几个不成句子的词语,空出来的那只手猛然凌空虚握。
怪物眼神一颤,立刻就准备向后退去,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巨手竟反过来被眼前这个小女孩给握住了。而女孩握住它手的方式是,直接洞穿蜘蛛的甲壳,把手嵌进了它的“手掌心”里!
斩!
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刀光,没人看见拔刀的过程是怎样的,莫岚她们只能看见刀光闪过之后,怪物属于人类的那只手臂高高地飞了起来,而我的背后,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尊高大的青铜剑匣。
那剑匣古朴而庄严,青铜浇铸的外观沉如寒铁,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无数痕迹,却丝毫磨灭不了那些镌刻着审判的龙文。仿佛这立起来的不是一件剑匣,而是一尊君王的铭碑。
“七宗罪……”
莫岚念出了这把武器的名字。她在秋氏集团的地下车库,和我们一起阻击(被暴打)苏流景的时候,见过我使用这把曾属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武器。但饶是那时,七宗罪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锋利得扎眼。
七把炼金刀具像活了一样在匣内咆哮,龙吟声震耳欲聋。
我低垂的脑袋缓缓朝怪物所在的方向抬起,湛蓝色的双眸完全被晶紫色所包裹。
怪物用力地挣扎,把蜘蛛手臂从我的手里拽了出来。本就被穿透的外壳在怪物剧烈的挣扎下,直接被拆下来一大块甲质,蜘蛛的腹部被怪物自己,撕开了一道贯穿蛛体的伤口。
怪物被抽出手臂的惯性带得连连后退,蜘蛛腹部的那道伤口,也就随着怪物的后退,喷出了一路的灰色不明浆体。
虽然隔了有一段距离,但莫岚和秋雨瞳还是看清了,这些灰色浆体里,竟然有人类的文字在像水底的气泡那样,一路上浮,到水面后“啪”地一下炸开。
粗略看去,这些文字大多是用来辱骂、攻击别人的言论,而且很有网络语言的风格。
失去了人类手臂的怪物龇牙咧嘴地一路后退,将受伤的蜘蛛手臂按在自己腿上,暂时止住了灰色浆体继续流出。它用蜘蛛背部的那面显示屏对准我,一个奇特的符号正在显示屏中勾勒成形。
“你要,学我?”
我并未见过眼前的魔女化身使用能力,也不知道它能够适应其他人的能力,我此时甚至意识都不在清醒状态。我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模仿我的力量,而这种行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一种冒犯。
“那就试试吧,在你准备这么做之前,我会,杀了你!”
我将手臂伸到七宗罪的剑匣上,轻轻一碰,伴随着一阵清亮的机括声,七把形态各异的刀剑从两侧弹出,华丽如盛开的青铜花朵。
我随手抽出了一把比我还高大的长刀,此刀刀刃与刀柄的长度近似,刀身前薄后厚,表面刻有形成炼金回路的血槽,具有典型的斩马刀的特点。
这是暴怒「ira」。
怪物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确保显示屏能时刻照到我。然而,即使它无比确信自己没有出神,仅在下一个刹那,我的身影还是突然从它视野里消失了。
她去哪了?
这里是魔女结界,是属于怪物的领域,但此时此刻,不知所措的却是怪物自己。
“锃——!”
一道明亮的刀芒从怪物背后斩出,瞬间切断了怪物人类部分与蜘蛛部分的联系,接着我从阴影里杀出,以雷霆之势瞬息斩出数刀,把怪物的人类部分切成了碎块。
这些碎块落到蛛网上,很快融化成灰色的浆体,与之前那种浆体如出一辙,看来属于人类的部分,早已不是怪物的本体了。
明明是运用了魔女化身的力量,主体却被魔女化身所篡夺,真是可悲。现在的怪物,可以直接称之为魔女了。
我振刀,将刀刃上附着的灰色浆体甩去。
昔日的青铜与火之王在铸造这把刀的时候,一定没想过它切开某个敌人的时候,伤口处流出来的居然不是血。没能从伤口处吸取敌人的血肉,这把“活着”的刀颇有些不满。
不过这种事情无所谓了,下一刀,我会直接斩了魔女。
只剩下蜘蛛部分的魔女,黏在蜘蛛网上扭曲地爬行。出乎意料,这个状态下它竟然还能口吐人言,看来失去人类部分对它来说,确实无足轻重。
“时间够了,我会「适应」你,你的攻击对我没有用了,等死吧。”
怪物翘起它的蜘蛛尾巴,将身后的步足移到身体两侧,变得更像一只真正的蜘蛛。
它顺着蜘蛛网高速移动,六只步足汲取着那些洒落下来的灰色浆体,体型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就成长到数人高的大小,并且还在继续成长。
“好熟悉的…恨…”
“名为魔女的怪物,你这么想向世界宣泄你的恨意,那在你看来,你是为了什么,在宣泄这份恨意?”
这句话出自我之口,却不是我说的话,在我意识处于混沌之中的时候,我体内的某个声音暂时借我之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了……”怪物的步足在不断的伸长中扭曲。
“就是为了……”它的口器长出了形似文字边锋的尖牙。
空旷的魔女结界内,回响起了用魔女文吟唱的祷词:Zerstöre Rettung, verlasse die Welt.(摧毁拯救,弃绝世界)
“为了……”
“让你去死。”
成长为完全之姿的魔女用蛛丝挂在空中,它收敛起洞穴内所有的光明,用一对镰刀般的前肢抵着我的身体两侧,八颗闪着凶光的眼珠悉数聚焦于我。
“……是么。”
我体内的声音似乎有些遗憾,微不可察地低语了一声,便销声匿迹。
怪物的表情——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是从怪物的蜘蛛脸上,莫岚等人确实看见了表情——愈发地嚣张,像一个不断吹大的气球,越膨越胀,越膨越胀,然后——
“啪”,这个气球毫无征兆地突然炸了,怪物愣愣地回头看着显示屏,那上面,之前那个初步成形的图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普通人也能看懂的文字报错:
“检测到来源于多个体系的同一攻击源,无法选中可适应的单种攻击。”
于是,就在下一刻。
「暴怒」的刀身切开了巨大的蜘蛛身躯,它的体型已经变得像是一座小山,但在至高炼金刀具的锋芒前,甚至没有起到一点抵挡作用。「暴怒」的刀光斩过,就像灼热的餐刀切开黄油般毫无阻滞。
一枚漆黑的悲叹之种坠地,发出清脆的声音,象征着又一名魔女确认死亡。
我握着「暴怒」站在原地,仰头闭眼,感受着魔女结界褪去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微风,像阳光,像在拼尽全力奔跑后,重新睁开眼看见世界。
“蓝…星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我没回答。
因为此时我眼中的世界,全然是另一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