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呆做什么?”
啪的一声,木质戒尺打在手背上的疼痛让她立刻回了神,她连忙坐正挺直了腰,继续抄写着下一个单词。看着如此模样,马丁不由地深吸一口气以缓解心中的烦恼。
一连几日的教导出来的结果,却只是那缺斤少两的单词和歪歪扭扭的字体,一向凌厉果断的审判官头一次为这种事情头疼犯难起来,他并不是一位优秀的幼教教师,并不清楚如何正确地教导一个孩子去学习文字——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算了……去睡觉吧。”下一秒,贝儿就像解放了一般,飞快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踏着小碎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停留在角落处悄悄地望着审判官。他并不做声,只是打开衣柜从中取出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青年将袍子脱下,连同长枪一起丢到了角落,他已经开始解下神父服的扣子,还带着不解的目光望向小修女,“还站着干什么?早些休息吧。”
那双扑闪的蓝眸子眨了眨,随后落在了地板上。她走近地上的被褥,伸出脚丫踢掉了鞋子,褪下身上的修女服后准备就此躺下。怎料在弯下腰的一瞬间就被青年拎住了命运的后颈,一把提起来丢到了床上,而他自己则躺在地铺上。
“?”
面对那略有迷茫的小眼神,审判官只会以一个冰冷的注视。
“怎么,有意见?”
女孩浑身一颤立马躺下,缩进被窝里不再有多余的动作。而马丁扭开了头盯着天花板也不再作声。他本可以再租下一间房间——即使金丝雀预定了——这样便不必睡在如此坚硬冰冷的地板上,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不放心——不放心让贝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甚至是不放心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在自己住的教堂中还算能克制住这种念头,但是出来这里后念头就愈发得强烈。
马丁翻了个身背对着床上的人,思绪不定。他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的教父——查克马林神父也曾经有过这种几近病态的念头:屡屡跟踪小时候的自己外出,甚至是在洗澡睡觉的时候守在旁边……
至于查克马林神父被请去宪兵队谈话,以及差点被当时负责维护教廷风纪的裁决修女丢进牢里蹲三年,那就是后话了。因此,与他的教父比起来,自己所做的事情并不夸张,甚至很正常……大概?
马丁又翻了个身,翻来覆去依然睡不着,干脆是起身半坐着,靠在墙壁看着那团被子缝中钻出的脑袋瓜子,眼眸中泛起了微光。
是夜,无言。
——
——
提灯的守夜人打着哈欠,腰上挂着酒壶走起路来当当作响。他拿起酒壶轻轻地摇了摇后灌了一口,便沿着那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小路开始巡查。
铛——
铛——
铛——
晚风穿过树丛发出窸窣的响声,镇中的教堂钟鸣宣告着午夜的来临。守夜人知道自己的夜晚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巡视近两个小时才能换来下一个人接替。在这孤独的两个小时中怕是只有美酒与明月相伴。守夜人抬头望了望乌黑的天空,不由地啐了一口痰——好吧,月亮也没了。
他紧了紧衣领,继续提着油灯向前走。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下,万物都显得更加黑暗,若非那守夜人眼尖,还真的着实辨不出四周的事物,甚至是找不着以往的路——虽然对他来说闭着眼睛都能知晓自己走到哪里,哪怕面前挡着一辆马车。
等等?马车?
守夜人停了下来,提起油灯仔细地瞧了瞧被丢弃在路中央的一辆马车,心中愈发的觉得奇怪。这里是小镇通往外界的一条小路,平常很少人经过这里,更别说漆黑的夜晚,怎么会有一辆马车丢在这里呢?
守夜人左瞧右瞧,没见到别人之后,就挑着灯朝马车走去。
“喂,有人在马车里面吗?”一边喊着,他一边凑近。但是马车里并没有回答,唯独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就像是有老鼠在轻挠着木门的声音,在靠近点去听却像是野狗咬碎骨头开始咀嚼的声音,这是有人在吃着肉食,吮着骨髓么?
在黑暗的夜晚里,这一切都显得荒谬。守夜人感觉一阵发毛,身旁那昏暗的树林就像活了似的,睁着一双双微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在他未曾注意的角落里摇晃着枝丫向他缓缓逼近。可是目光扫过去却没有任何发现,树林依旧是在那个位置不曾前进一步。
“装,装神弄鬼!快给我从马车里出来!”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那样的诡异注视,宛如芒刺在背。只听那窸窣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他终于有理由说服自己这不过是神经过敏。于是守夜人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借着醉意壮着胆子走到了马车面前。
啪哒——
那是抖落的酒壶,洒出了混着血的酒;摔碎的油灯点燃了美酒,蔓延上了马车,守夜人却一言不发,或者无法开口。
晚风裹挟着莫名的惨叫声与咀嚼声回荡在林间,最后消失不见,只留有那一团明亮的火焰照在了大地上。
——
——
清晨唤醒了所有人。
床铺作响,苏醒的女孩揉着眼睛,披散着堪比水草般杂乱的长发,茫茫然地望向四周。房间内除了她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神父不知去向,就连地上的被褥也重新收好放入衣柜里。
双脚触及地板带来的冰凉感让她清醒了不少,但不能缓解腹中那无法忽视的饥饿感。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她来到了桌前,直直地盯着那一盘土豆泥与面包片,视线微微挪动,便能看到靠在旁边的木牌。
——禁止外出。
木板上是这么写的。
——
——
铛——
钟声惊得几只白鸽振翅飞走,但是依旧是不舍地绕着钟楼盘旋好几圈。
守夜人们敲响了教堂的门,片刻之后就有一位白袍牧师打开了门,站在门前静静地打量着这群穿着灰色雨衣的人。
“路德牧师,我们有丧事需要您来主持。”
那白袍牧师望了一眼他们身后的简易棺木,沉默几息便让出一条道来给守夜人们将其抬了进来。
“那是谁?”
“是老汉斯,那个可怜的流浪单身汉。”
“昨夜巡查的就是老汉斯吧?”
“是他……他喝醉了酒,失火烧了自己。”
路德皱了皱眉头,走上前靠近那具棺木,竟然能闻到一股恶臭的烧焦味,但是虽然如此作呕,路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或排斥的表情。
“我了解老汉斯,他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仅仅是一壶酒是不可能让他喝醉的。”
守夜人摇着头,闷声回答,“当我们发现汉斯的时候,他已经在着火的马车里一同烧个精光了,最后还是借着他的酒壶才敢认出他来——那具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了。”
路德牧师沉默了,看着那些扛着棺木的人,伸手指向礼台前的空地,“就放那吧,我等下会来作礼……只有你们来么?”
“就只有我们算认识汉斯,不必作礼,请直接下葬吧。”
路德摸了摸怀里的圣经封面,眸中的思绪变换几转,“好吧,直接抬去后院的公共墓园吧,铁栅门没锁,你们先去吧。”
为首的一人向他鞠了一躬,随后招呼其他守夜人抬起棺木便往教堂后门——墓园的入口走去。而路德牧师在旁人没有注意的角落里轻叹一声,抬眸看了一眼教堂里的一条走廊,接着也跟着往墓园走去。
进到墓园时,路德就看见了那群守夜人早已在一处空地开始掘出合适棺木大小的坑。等他们挖好之后,那牧师才走上前来,用手扶着木棺轻声吟诵几句祷词,这之后就让守夜人们将其埋下,立上一块毫不起眼又难看的木十字架。
“感谢您,路德牧师。”他们再次鞠躬,很快就离开了,而牧师很快就关上了教堂的门,深吸一口气之后面向角落的走廊。
“出来吧孩子们。”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脑袋探了出来,确认仅有路德一人之后便跑出来围着牧师叽喳不停,更是有人直接扑进了牧师的怀里。
“好了,夏娜。”他揉了揉怀里的脑袋,路德又瞧见围上来的孩子们都在这渴望的目光看着他,无奈又觉得好笑之下,他又把每个人的脑袋都揉了一遍。
“准备吃早饭吧,我已经放在桌上了,自己找位置入座吧。”
一声令下,早已是空腹许久的孩子们跑回走廊朝厨房跑去,只有那怀里的银灰色短发的女孩不见有动作。
“夏娜,怎么了?”
“见到一封信的说。”女孩动了动脑袋,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并从衣服里取出了一封信来,信上海残留着孩子身体的余温,“在后院捡到的。”
路德接过那封信,带着疑惑将其拆开,很快那脸上的困惑就被惊恐与苍白所代替。
“夏,夏娜,现在听我说……”
“用过早餐之后就快去叫孩子们都搬到地下室去,对,吃完就去,快去!”
他瘫坐在地上,摸着额头上的冷汗,久久是不能起身。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轻声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