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候家主归来。”
名为米兰的女仆长与身后的两名女仆向眼前的男人行礼后便上前为其摘下了帽子,接下了大衣。
已是露出一头浓密黑发的东方人却是对此有些不满,他摆手示意着停下,又将米兰怀里的大衣扯了回来。
他的眼眸看向年过半百的老妪。
“米兰,我说了以后见到我不必行礼,而且这些事情吩咐下去就可以了,不用自己非要来做。”说罢便看向那几位有些无措的小女仆,正打算开口说些批评的话语,便被米兰拉住。
那白发老妪轻咳一声,缓缓摇头解释:“这不怪她们,是我硬要做的……笔记习惯做的事情没法改。”
那东方人看向旁人,皆是带着无奈又担忧的神色,心中不得暗叹一声。米兰,自从老管家走后,她便是家中最年迈的存在,他实在是无法放心让老人去做这些杂务事。
“下次再看见你做这种琐事,我就罚她们减薪了!”他指向两名脸色发白的女仆,脸上一副冷意。
“好好好,我不去做就是了,林凌你也别拉别人下水。”米兰责怪似的拍了拍男人的手臂,随后像老母鸡一般张开双翼将两位小女仆护在身后。“她们并没有错。”
女仆们搀扶着老人,倒是在她的身后偷偷地朝着林凌——她们的家主眨着眼睛。她们自然知道这样的减薪说法只是讲给米兰听的,没准之后慷慨又温柔的家主会偷偷又给些零花钱并嘱咐她们好生照顾米兰呢。
在女仆搀扶下老人越走越远,这之后才有个女仆悄悄地走上来呈上一封信。
“家主,少爷来信了。”
“那混小子呵……”林凌冷哼一声,拆开信来回扫看了几眼,脸色却并不见着怎么好,一阵青一阵白的。
“家主?”
好奇的女仆探头探脑,但终究是不敢逾越规矩,和林凌一同阅读来自城里的书信。那东方人沉默几息,反而是颇有深意地盯着眼前过分积极的红发女孩,盯着对方都开始不安起来。
“你是……?”
“啊,我是索菲亚。”
“智慧(Sofia)……”林凌轻声念叨,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了古怪的笑容,“索菲亚,你之前是跟在那小子身边的吧?”
“是的,能够服侍林玖少爷是我的荣幸。”不经意间,小女仆的耳根红润了些许。
“哈,鉴于这点,看来我有必要告诉你关于那臭小子现在的情况。”林凌长叹一声,揉着太阳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少,少爷他怎么了?”
索菲亚悄悄握紧了拳头,酒红色长发下的眼睛充满了担忧。
“他呀~”那东方人拉长了声音,“他写信告诉我已经迷上了城市风光,赖在那里不愿回来见你啦。”
“欸!?”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未免过于响亮,索菲亚连忙捂住了嘴巴。
“唉,我很担心那小子,迷恋上那些灯红酒绿,舍弃不了那些繁华盛景,这要是被外面的坏女人勾引住了——”
“啊!那怎么可以!”小女仆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少爷一个人在那里会被那些女人骗光的!”
“是啊,可是一个无知的少年怎么能敌得过一个富有心计的女人呢?女人应当交由女人来对付才是吧。”
“嗯……”索菲亚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觉得家主的逻辑合情合理。
“那么就应该有正义女性挺身而出,保护一下我那愚笨的犬子吧!”
“对呀,对呀!”她兴奋地点着头,酒红色的长发飞舞不停,“那么就应该……”
女仆的声音却一点一点地降了下去,她低头用手卷着女仆裙的衣角,怯懦地不敢看向林凌。
“索菲亚。”东方人那沉稳又具有磁性的声音缓缓传入她的耳朵里,似乎带着什么难以言表的魔力让她抬起了头。望向那早已步入而立之年的男性,她莫名联想到他的儿子——少爷长大后的样子,于是薄薄的脸皮又泛起了嫣红。
“索菲亚,你说,我应该去哪里找到一位善良又真诚,值得他人信任,又愿意帮助我的儿子,制止他误入歧途的女孩呢?”
索菲亚躲闪着对方直视而来的目光。话已经说至如此,索菲亚哪里不懂对方的意思,却犹豫地说不出话。
沉默一阵,林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伸手揉乱了对方的红发。
“明天再告诉我你的决定,若是愿意的话我就安排人送你过去。”
“呜……”
“你又在起坏心思了,林凌。”
细软的声音幽幽传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青发少女靠着扶手走下楼梯,双腿发着抖而向前扑去,跌倒在男人的怀里。
“玛丽,你怎么自己下来了。”揽住对方的腰,林凌低下头让对方抱住自己的脖子后默默撑起了少女的重量。
“关于这个……索菲亚是吧?请帮我把轮椅推过来。”
女仆不见开口,只是行礼后便捂着滚烫的脸快步走开,只留两个人待在客厅里。
“玛丽,林伊呢?”
“她太累了,我才哄她入睡,这才出来散散心。”说着,那双水一般柔软的翠瞳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刚从山林里回来,那些山路小径走得有多累,你昨晚还这么凶,她哪里吃得消。”
林凌只能回以尴尬的笑,见到女仆推来了轮椅才止住对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势头,轻轻地抱起放入轮椅里。
“这次怪我,是我的不对,下次不会再犯了。”
“你还想着下次!”玛丽举起拳头便捶打对方的胸口,眼睛瞟到那份书信才作罢。
“玖儿来信了?他过得怎么样?”
“你自己看吧,我说不清楚。”
接过信纸查看一番的玛丽捂嘴笑了起来,轻轻拉着男人的衣角。
“他多像你,一样的倔。”
“我那是执着,坚持本心!他那叫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语却只因伊人一笑破了气势,玛丽轻声道,“话是这么说,可当初让他去备考城市里的医学院而不是什么文学院、商学院的时候,你不也没反对,还特地告知希莉卡吗?”
语毕,林凌竟然是语塞良久说不出话,最后长叹一声,苦恼地抓着乱糟糟的黑发。
“我,我那只是想让他见见世面。你也知道伊实在是太宠他了,哪里舍得他自己一个人去闯荡……要不是好说歹说松了口,而且有希莉卡和弗拉德在那里照应着,他还指不定能走呢……呵。”
“说到底林伊宠坏他的样子不还是学你的?你以前可也宠坏林伊了。”
最后是摇头不再谈论谁的过错的玛丽便看向自一开始就被晾在一边的小女仆。
“索菲亚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招呼一声,那女仆就有些拘谨地走到玛丽的面前,被青发少女牵起手细细打量着。
“啊……玛丽夫人……”
她不敢抬起头,只是盯着地面。
“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像清风般的声音拂过女仆的心灵,她只感觉到对方的温柔,那种可被允诺扑进怀里撒娇的温柔。
坐在轮椅上的玛丽两手合住对方的手掌,回以一个温和的笑。
“索菲亚……我可以把玖儿交给你吗?”
女仆的心跳突然漏去半拍。
——
——
所谓叛教者不过是失败的敢于斧正信仰的人。
……
新的守夜人重新踏上了巡查之路。敲响午夜钟后,白袍牧师——路德掩上了教堂的大门,吹熄手中的油灯,摸黑在教堂里行走。
路德并不慌张,也不惧怕,因为无需睁眼去看,只要触碰到墙壁与桌角,便能知晓自己身处何处,且该往何处。
他第一次觉得前往忏悔室的道路居然是如此的长,尽管自己与这间教堂相处已有数年之久,路德却开始对它感到了无法言状的恐惧与陌生——尽管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
路德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忏悔室的门,一如既往的,他走入了忏悔笼里;一反常态的,他走向了忏悔者一般所处的位置。
笼门关上了,只容一人在内的笼里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紊乱又急促。等待无需多久,便有一个裹着黑袍的人走了进来,钻身进到另一个忏悔笼中。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的?”
黑袍人似乎并不在意聆听者是否应该先有忏悔者开口的规矩——至少现在不在意。
“我的友人……不,这不关乎他的事情,我所行之事皆与他无关。”路德的手抓着圣经一角攥得发白,但他深吸一口气之后便很快平静了下来,除了发抖的指尖。“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应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
沉默一阵,黑袍人再次出声。
“路德·罗斯福尔德,你可知罪?”
随着莎草纸的一阵抖动,审判之音沙沙响起。
“三大死罪,一一听判:
焚烧赎罪券,是为毁福音之罪;
诋毁圣教教会,是为忤逆之罪;
与异教徒私交,是为堕落之罪。”
审判官敲了敲手中的圣经,指骨撞击坚硬的封面的声音令人深寒,“允予你辩护的机会,上述之罪,可有谬误?”
路德的嘴唇颤抖一阵。
“无错,皆是我所行之事……甘愿受罚。”
指骨敲击的低沉声停止了。虽然两个忏悔笼之间有一层厚厚的帘幕将其隔开,但是路德依然是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帘幕,审视着他,剖析他的身躯,度量他的灵魂。
“你并不害怕。”
“我已经没有害怕的必要了,生与死不过是一瞬之变的事情。”他补充道,“但是可以的话,请不要让我的血与尸玷污了这里,我愿意在墓园等候您的结果。”
黑袍人没有回答。
“……就在教堂后面。”
“可以,走吧。”
明明是宣判的死刑,路德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起身将湿润的手掌往袖子里擦了擦,揣着圣经走出忏悔笼。
可是在推开门的下一刻忽然僵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外面。
“牧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