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大人?”
白发女孩,夏娜,正怯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略有些不安。
“夏,夏娜,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叫你——”他的脸上登时煞白,连忙伸手推着女孩往外走,“快回去,别在这里——”
“她是谁?”
审判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旋即,女孩拔腿就跑,路德则转过身站在忏悔室的门口挡在了审判官跟前。
“审判官阁下,请听我说——”
“你理应一个人独住在这里才是。”
“她只是恰好来借宿的孩子,没有干系的。”
“我已经听过无数次谎话了。”
两个男人对视几息,同时动了起来。
路德牧师张开双臂将门口挡的严严实实,但是这没有任何效果。审判官闪电般甩出了自己的拳头,一记重击打在对方的腹部,随后扫腿攻其下盘,让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审判官立即跟上了名为夏娜的女孩的步伐。
这个小镇教堂并不大,穿过那昏暗的走廊,他就来到了最尽头,最深处的房间——地下室。
哐当——
审判官一脚踹开了木门,踩着矮矮的石阶而下。那女孩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一步也不退,因为无路可退——在她的身后,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晃动的人影来到了女孩的身边。
这些只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都在无声地看着自己,好奇、害怕又疑惑。
“不,不要碰他们!!”身后传来了牧师那歇斯底里的怒吼,他竟然撞开了猝不及防的审判官,甚至上前挥出了拳头,但这外行人的攻击可不会伤到审判官。审判官后撤一步避开了拳头,沉默地看着对方站在了孩子们的面前,将他们护在身后。
“审判官!”他大吼着,灯光之下,那黑瘦的脸此时涨得紫红,“你是公平,正直的审判官,你该当知晓罪罚只会降临到我身上,与他人无关!更何况这只是一群孩子!”
审判官盯着那双充满火焰的眼睛,又看向他身后的孩子。没有人能够看清他那黑面具下的表情。
“那么如实告诉我,他们是谁?”
“……是我收养的孩子。”
“这不可能。”审判官果断否定,“你一个人无法支付起抚养一群人的费用。”
“我的友人会帮助我。”
“他到底是谁?”
路德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审判官当然不会指望他做出回答。
“如果你真心爱护他们,那么就应该为他们寻找更好的庇护所,修道院,由修女们照顾。”审判官厉声道,“而不是一个人独自承担,任其受苦受累。”
“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异教徒的孩子。”
路德苦笑一声,令审判官闭上了嘴。
“审判官阁下,您是知道教会管辖下庇护所的规矩的——不收异教徒,哪怕只是他们未长大的子女。”
空气凝固得如死一般寂静之中,唯有那白衣牧师疼痛的喘息声。
“他们亲眼目睹父母的惨死,他们流露街头却无人敢去接纳,甚至还要作奴隶被卖去……审判官,你是公正的黑袍行者,请告诉我——他们有罪吗?”
“……异教徒子女,有罪吗?”
此番话像是触动了审判官的某根神经,他突然动了,从身后卸下一柄银白的长枪直指对方的眉心。
“路德·罗斯福尔德。你当清楚方才的言论,我完全可以视为——”
“视作为异教徒辩护,是不信者之罪,死罪。我知道。”路德耸了耸肩,捂着作痛的腹部摇摇欲坠,是身后的无数双小手托着他才能勉强支撑起来的。
“三条死罪,再加一等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了。”
“审判官,你若是不敢回答,那么我来替你回答——他们本无罪,当是有罪,我愿替而受其罪,令其悔改,令其皈依。”
审判官没有动作,但心里早已是波澜难平。假若让雅各中的主教们听到这种话,势必痛斥其大逆不道。信徒圣洁,怎么能容忍不洁者进入到信徒的队伍中去。
“……那他们呢?”审判官转移了话题,指向身后的孩子们,“今日结果之后,他们又该往何处?”
路德刚想回答,突然感觉到有一双小手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可见有多不愿放他走。
但是他没有选择,必须向前——赴死。
“我的友人,明日,或者后天会安排人来接走他们……请不要为难他们,这仅是我的死罪。”
审判官沉默了,他拎着长枪向前重重地踏出一步。
路德没有动,但是身后的孩子在动,他们没有后退,而是更进一步,簇拥着牧师,更靠近牧师一分了。
他没有再向前踏出第二步,而是收回了长枪。
“明晚。”他低声道,“明晚我会再来……不要轻举妄动。”
他转身便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那狼狈的牧师。
路德一直僵站在那里,等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地消失在耳边后,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而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孩子们都围在他的身边将他默默抱住。
微弱烛灯下的地下室里,只传来无比细碎的抽泣声。
——
——
马丁无声地行走在小镇里,在月亮之下躲藏在黑暗之间。
他未曾想过如此简单的一次任务会让自己感到无比心烦,他无法说清这样的烦躁到底是源自于哪里,只好让自己收敛心思不要再去想这样的事情。
他突然停了下来,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的那飘忽不定的灯光。
——那是守夜人。
马丁这般告诉自己。
黑袍青年伫立在原地等了一阵,随后迈步向灯光处走去。他循着小路,很快靠近了那盏油灯——那仅有一盏油灯,还有地上的一滩黑迹,却不见守夜人的踪影。
刺骨的冷风吹动着青年的衣袍,他袖中的手臂猛然绷紧,握住了斜背在身后的长枪,缓缓卸下。
……饥饿,祂渴望血肉,猎食,祂享受恐惧……可是这次,祂却落了败。
锐利如鹰的浅褐色双眸早已盯上了祂,随后马丁横甩着长枪将祂扫了出来,转个枪口便朝对方刺去。祂哪里遇到这般反抗的猎物,更不会想到在交手的一瞬间,祂就变成了对方的猎物。
长枪与利爪相撞竟然迸发出了火花,马丁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好像早就预料到对方的力气之大,爪牙之利,顺势手腕几转,就以四两拨千斤之力结束了僵持,长枪当做棍棒当头劈下,轰击的蛮力愣是令祂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痛苦地发出嘶吼声,拍打着地面伸出利爪试图以伤换命。
黑袍如同隐去双足的鬼魂一般向后飘去,轻描淡写地躲开了爪子,甚至回以一枪扫出一滩黑血。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经过第一轮交手的两方对对手都有了一定的认识。
借助油灯,马丁盯着这一畸形的怪物——这是全身漆黑,披头散发的头颅下有一双混黄的眼睛鼓凸出来,拥有修长足有两米的身形却要驼下背,四肢着地作野兽状,除去那难以辨认的面孔之外,通体上下已经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称之为人了。
“伪物。”
马丁寒声道出了祂的身份,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
喘息片刻,祂便突袭而来,速度快到马丁也仅是抬枪去防,下一刻就碰撞在一起,而随后而来的另外一只黑爪更是连同长枪一并将他拍飞出去。黑袍审判官一个翻身将长枪嵌入地上,刮出几米的长痕才停了下来。他抖了抖被震得发抖的右手,自己甚至是呛了一口血没忍住吐在了地上。
伪物的力量还是出乎他的意料,看来大抵是因为一开始的先手令祂猝不及防而没能把全部力量施展开来,让马丁有了误判。思索至此,他另外一只手探向黑袍中,取出了藏匿已久的事物。
空气中那腥甜的血液令祂更加兴奋了,祂看到了捕食的前兆,喘息着,低吼着扑向“食物”。
咻——
有什么尖锐之物刺破晚风扎进祂的胸口里,但是刺痛感只是让祂不过是分神须臾,却令黑袍青年得以一个迈步躲开了扑击,依旧如同阴魂不散的鬼一般倒退飘去,绕着祂转起圈来。
分明是触手可及的猎物,却总是让其在自己手中逃走,而那阵阵刺痛感接连而来,令祂感到被捉弄的愤怒。伪物的利爪砸向地上,竟然生长出无数尖刺朝马丁刺去,自己竟然软了脚跟,趴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大口喘气的马丁绕过了尖刺林,没敢放下手弩又是平端着射出了几支铁箭钉进前肢、胸口、双肩、脖颈和头颅。如此折磨之下,顽强的伪物也终于是无力再挣扎,气息逐渐萎靡下去。
马丁提起长枪缓缓走进那伪物,先前那牵制式的攻击与躲避已经耗费他大部分力气,但是他还不能休息——伪物还没有死,尸体应该是化灰而去,他必须解决彻底。
审判官咽下已经涌上喉咙的血气,举着长枪朝那对方打开的后背心窝处扎去,祂竟然发出阵阵呜咽声,全身颤抖着像是蜷缩求饶的人。马丁可不会心慈手软,而是用枪尖挑翻过去,对准那脆弱的颈部捅出一个大洞来,抽出来时竟然喷出一阵黑雾将他笼罩住。
地上的油灯竟然还未熄灭,为他照亮了雾中的伪物,马丁瞄准了对方的头颅,准备将其贯穿。
忽然的,祂呜咽着抬起了头,与马丁对上了视线——
贝儿正惊恐地望着他。
审判官呼吸一滞,落下的长枪刺了个空。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躲闪开来——但是太迟了。
一只细长的黑爪刺进他的右肩处,将马丁甩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