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喧嚣便当做闹钟声早早将我唤醒,倦意令我感到全身无力,只得懒洋洋地慢悠悠地走进洗手间,用清冷的水才洗去脸上的疲倦。
这是我来到城市里的第七天了,为了准备医学院考试已经是复习了五天,再加上晚上还要与姑父一起工作,身体着实吃不消。
我打着哈欠来到了前台,却没有见到往日本应趴在那里的姑姑,而是瞧见有一个黑衣男子在扫着地。
“啊,姑父早上好。”
姑父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颔首示意便继续扫地去了。与希莉卡姑姑相反,弗拉德姑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交流起来有些费劲,但是比起回答姑姑那一连串令人措手不及又莫名脸红的爆炸性发问,和姑父说话可就要轻松多了。
“玖,”他突然叫住了准备再睡回笼觉的我,“你是要参加医学院考试吗?”
“是的,三天后就要考试了。”
姑父有时会沉默很久不回答,仅仅是盯着我看,就像是反应迟钝的老人家,望着后辈酝酿着言辞——不过姑父这么年轻,想必是事情考虑太多,谨言慎行的缘故吧?
“那好,这三天我给你放带薪假,考完试再来上夜班吧。”
我刚表示感谢,他就摆了摆手,示意我坐到一边。
“聊聊吧,就我们两个。”
我坐在柜台前,看着姑父洗净了苍白色的双手,站在柜台里。
“想要喝点什么?”
我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菜单,上面清一色都是用塔罗牌的名称命名的鸡尾酒令我犯了难。
“不,不了,我还不能喝酒。”毕竟我还不算成年,若是让伊母亲知道此事,那一定是要好好说教我一顿的。
姑父淡然地望了我一眼。
“咖啡,我也会做一点。”
见到我不回答,他就替我做了决定。
“摩卡吧。”
“……麻烦您了。”
姑父从橱柜中取出用具,开始忙碌起来。莫名的,我不禁在意起姑父来,姑父那十分瘦削的脸看起来并不健康,双眼深陷在眼窝里,被浓浓的黑眼圈包裹在其中,不仅如此,那从黑衣袖口中伸出来的手干瘦如柴又毫无血色,让我感到深切的不安。
“姑父?”
“怎么了?”他动了动脖子,将自己的衣领往上提了提。
“你看上去,好像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
——何止!姑父面容憔悴的可怕,但我没有直接说出来罢了。
研磨机嗡嗡作响,姑父沉默了一会儿。
“没事,每个月中有几日我都会进行斋戒,结果如你所见。”
我有些感到意外,我的姑父,一位酒吧的主人,酒保,是一个信教之人?
不仅如此,如今的主流教会早已摒弃了这一戒律,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支教派保留着这样的教规,即便是我的教母,也仅仅是提到过,并没有去实行罢了。
“姑父,这并不对你的身体有益。”
他没有回答,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回答——恐怕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姑父把摩卡咖啡端到我的面前,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他的声音显得无力,更多的是飘渺与沧桑,“你是林伊的孩子,对吧。”
是的,这毋庸置疑,我的黑发黑瞳正是两位东方人给予我的。
“那……她怎么样了?”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现在是我的教母,名义上也是我的母亲。”
他微微颔首,上下眼皮缓缓合上,又睁开。姑父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转而问我来到这里的缘由,当听到我与父亲的争执之后,那淡漠的脸居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玖,你搞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做。”姑父的声音很宁和,与做弥撒的神父如出一辙——我有幸与教母一同参加过一次。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走上一条他走过的路,带着苦难与悲伤,去面对死亡——”
“不是这样的!我想要面对生命!”我哑着嗓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在与别人争论起来了,“抱歉,我有些激动。”
姑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显得暴怒,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绽放出恬静的笑容。
“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了——至少在思想上。”
我有些怔神,但很快明白了姑父的赞许。
“你的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已经以你为傲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你的父亲与我保持着书信往来,他很重视你参加医学院考试这件事。”
——哦,我的怪脾气的父亲啊。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落下一块重石,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加精神许多了。
“不过很抱歉,在你参加的时候我不能亲自到场为你加油了。”姑父话锋一转,眼眸扫向地板,随后从柜台下取出一串钥匙交给了我。
我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而他在喝下那杯清水之后才开始解释:“我要外出一段时间,短则几周,长则两个月。”
“姑父,你这是要去?”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这样直接询问他人行程着实有些不礼貌,哪怕是姑父。
“没事……我要去一趟雅各处理一些事情,”姑父揉了揉眼睛,就像是在强打着精神,这让我更加担心了,“所以,我想请你好好照顾好你姑姑。”
——好像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是我照顾姑姑?
他依旧絮絮叨叨着没管我诧异的神色,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本子。
“早上你要自己开门,就是那个古铜色的圆头钥匙,而且她经常赖床,你要习惯尽量在九点钟之后再叫醒她,在此之前要准备好早餐,她不喜欢洋葱,胡萝卜也适可而止……在她晒太阳的时候最好不要动她,有急事时可以准备冷饮去哄她,注意她的语气判断情绪,譬如……晚上记得给她准备好一杯热牛奶,她睡不好的时候会去踢被子,记得去检查一下帮她盖好……除此之外——”
“嗝——”
我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肚子,明明只是喝了一杯摩卡,却觉得有莫名的饱腹感,真的不能再吃了。
“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姑父合上了本子,灰褐色的眸子泛着柔光看着我。
“请你,保护好她。”
——
——
吵闹。他饿得发昏,他感知到的只有吵杂的声音:尖锐的像指甲刮擦着石板,沉闷的像钝器捶打着头部,他抬起手臂,抚摸着摇晃的地牢,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铁栅栏吱嘎得作响,也不知道是何种伟力砸破了石墙,露出了他朝思暮想的——太阳。
“天哪!查克马林神父!这里还有一个孩子!”修女擦去脸上的血迹,将鞭子系到腰间上,连忙伸手将踉跄的他揽入怀中。
那柔和的拥抱让他感觉到了自己魂灵的存在。
——神推开了石头,赋予我生命。
“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非法贩人者怕是听到了风声,提前离开了。”
那位查克马林神父从另一个角落走来,叹了一口气后来到他的面前打量着。
“我真是不明白!”修女愤慨地搂紧了怀中的人儿,“为什么迪孔蒂冕下要默许奴隶买卖,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被囚禁于痛苦的黑暗之中!”
“伊希斯修女,你该理解他。你知道在圣城弥赛尔被摧毁之后,教会的力量十不存一,迪孔蒂冕下已经在做最大的努力树立教会威信以此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所以呢!在我们面前随意贩卖人口,令其合法化分明是助纣为虐!”
“玛莎·伊希斯!”
修女闭上了嘴,沉默地盯着那位白袍神父。神父看着那坚毅而又悲愤的表情,一时间无法开口,把要说的训斥的话都扼在喉咙里。
“……玛莎,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神父摇着头,叹息道,“身为裁决修女,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都是代表教会,代表教皇冕下啊。”
听后修女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查克马林神父,唯独这点,你和奥斯卡一样令人讨厌。”
神父没再与她辩解,用袍子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伸出手来。
“把孩子给我抱吧。”
他睁开了眼睛——终于是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的血肉,重新成为了人。
“你叫什么名字?”
神父抚摸着他的脑袋,从不情愿的修女手中接过了他,抱在血染的白袍中。
“我叫查克马林·弗拉德,是一位圣教徒。”
“……”
“没有名字?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为你取名。”
“……解脱枷锁,摆脱奴身,以后叫你马丁吧。”
神父的言语宛如那天的太阳,一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