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睁开了眼睛,没有想到太阳已经向西垂下,抛出红霞。
他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臂,但是依然能够感觉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感,这令他忧虑不安——倘若不能及时返回雅各接受更好的治疗,这只手臂恐怕就会废掉。他得尽早结束此次任务,然后带贝儿回去。
马丁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孩,从今日早晨开始,她就一直处于沉睡状态,怎么也叫不醒,这让审判官很是忧虑。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是如何与那些伪物扯上关系的,这些伪物从何而来?因何而生?着实令人费解。
一连串的谜团令他不免开始烦躁起来,唯有坐在床边,凝视着女孩的睡颜,他似乎才心安了不少。
他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揉着对方的掌心,拨弄着对方的手指,抬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丁突然开始认同查克马林神父那寸步不离自己和史蒂文的几近神经质的做法了。
时间好像变慢了,反而他觉得心跳有些快了。
房间里是不是有些热了,他松了松衣领,起身把窗子推的更开。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向教堂驶去的几辆马车,马车外壁刻画着一个金色的图案。
麦穗围成的笼牢中,有一只用简笔画成的金丝雀。
马丁收回目光,吞了吞唾沫,捂着干的冒烟的喉咙,他还是决定下楼走走。
他拾起了桌上的面具,将自己包裹在朴素的黑袍中,推开门便下了楼。
阳光落下,金发女孩轻轻地翻了个身,将薄被子搂在怀里,睡得香甜。
楼下的酒馆依旧是无比热闹,来自金丝雀商会的一行人聚了很多桌,围在一起边吃边聊。
“奎德老大,我们真的要听那个东方人去雅各吗?”
刀疤脸低头专心吃菜,满不在乎地回答:“即使没有那个东方人,老爷也是要安排我们去新圣城的,不过,要不是东方人自告奋勇,我们也不会这么早被拉出来。”
奎德喝了一口麦酒,继续对付着桌上的土豆泥,“在到达雅各之前,你们且给我记好几件事情,别给我捅娄子,听见没?”
一众人安静了下来,靠过去向前伸直了脖子去听。
“第一,别去招惹那些神叨叨的牧师神官,别在别人家里给自己找不自在……特别是那些黑袍子的,给我绕远点。”
“那群黑袍子真有这么麻烦?”
有人忍不住发问了,结果被奎德木木地瞪了一眼。
“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当黑袍子的吗?他们是一群信仰的疯子,每个人手头里都沾着人血!”
众人不以为意,直到奎德抛出了更重磅的消息。
“记得遇到的那个黑袍子没有,我和他试探过,如果是生死战我可打不过。”
“不会吧老大?他耍阴招么?”
奎德冷笑一声没回答,心想自己这边还有人为他出阴招呢,照样没占便宜。
“恐怕黑袍子里和他差不多的水平不在少数,你们别作那个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咳!第二,”他敲了敲盘子,身子前倾了几度,“进去之后,我不管你们去哪里鬼混,酒馆也好,温柔乡也罢。”
有人开始偷笑起来,互相说着下流的烂俗笑话。
“但是,不要给我跑进教堂里,以及奴隶市场。”他眯起了眼睛,“前者如果在里面闹事,会让我,让金丝雀商会很难办,而后者,我不管你为了什么——”
他望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我亲自剁了他的手去喂狗。”
没有威胁,只是平静的言语。
酒馆外的风吹得树枝作响,他们莫名打了个寒战,他们清楚奎德并不是在开玩笑——上一个胆敢冒犯的家伙已经被他砍去双腿丢到荒野喂狼去了。
不去碰奴隶买卖,这是奎德的底线。
“第三,”脸色依然冰冷平静的刀疤脸停顿了一下,突然折叠出古怪的笑容,“去他妈的教会。”
身边人哄堂一笑,随后回到自己的桌上去。
他叹了一声,见到身边递来一杯麦酒,便道谢着饮下一口。
“不客气~”东方人反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满脸笑意。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职业操守的嘛。”
奎德耸了耸肩。“规矩罢了,没有规矩的人可活不长。”
“那些打破规矩的人呢?”
他颇为不善地盯着东方人,一言不发。
“……那还是换个话题吧,看来我与你不能达成共识。”东方人笑嘻嘻地摸了摸脸上的狐狸面具【微笑】
“比如,那位审判官与小修女?”奎德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千方百计地接近那两人,甚至还要演戏卖他一个人情?”
“大抵是好奇吧?”东方人把玩着桌上的木制酒杯,面具下的声音显得无比顽皮。
“此子奇货可居。”
“我不见得他们有什么特别的。”
“她长得可爱呀。”
“……”
奎德面无表情地嚼起土豆泥表示不想再和这人谈论任何事情,但是东方人依然唠叨个不停。
“乖巧又礼貌,那双水蓝蓝的眼睛是那么的讨人欢喜,更重要的是……”他俯下身子低声道,“她曾是一个奴隶。”
奎德眉头一挑,脸色变化几阵,他的喉咙突然哽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奎德看着东方人好一阵,轻声说道:“虽然我知道你的眼睛锐利如鹰,我也知道你去接近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状,但是——”
他习惯性地敲了敲盘子,“在雅各,可流通的奴隶基本都是异教徒,教会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异教徒成为修女。”
“看来你很懂嘛,即使是皈依也不可以?”
“皈依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谁知道,万一他就是一个打破规矩的人呢?”
两人四目相对,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东方人,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那戴着狐狸面具的人摸着下巴,似乎在思索着言语,可最后转为一笑。
“此子奇货可居。”
刀疤脸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话说奎德啊,你嘴上说着不碰人口买卖,可是怎么感觉你特别了解呢。”
奎德的脸顿时阴沉了下去,眼中放出冷光,“东方人,你不必试探我。”
“雅各的奴隶买卖合法化早就传的人尽皆知,虽然有仅限异教徒与战犯这一限制,但是你也知道这根本很难查明身份。”
“看来你对雅各推行的合法化政策颇有微词呢。”
“切,虚伪。也就只有教会那帮人会厚着脸皮去承认合法化,干出这样的事。还宣扬着什么神兼爱世人。”
“照你这么说的确如此呢,奎德先生。”
东方人的表情虽然被面具掩盖着,依然是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与讽刺。
“那你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
狐狸人伸了个懒腰,眼眸看向天花板。
“在进行这个话题之前,我们先聊聊,为什么会产生奴隶制。”
“平心而论,这世间最昂贵之物是什么——是人,那么最廉价之物是什么——也是人 。”
“一枚金币,支撑一个普通家庭一周的开销。”
东方人忽然抛出一个钱袋,当啷作响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他将钱袋里的金币倒了出来,耐心地分成几堆。
“这是我的所有财产,我打算买下一块地,雇佣农民去劳作。”
他推出两份金币,推到了奎德的面前。
“吃喝住行,天灾人祸,这是你付出的代价。”东方人又推出了几份,那倒出来的一小堆金币似乎是减少了许多。
“收成之后,收入谷仓,成为了你需要保护的东西,那么护卫——”
他微笑着用手指又推出了一份,奎德的手指微微一颤。
“运输,经营,管理……”金币一份又一份缓缓推出,众人看着都不禁咽了口唾沫。
东方人停了下来,身体往后靠了靠,让众人看清了桌子全貌——东方人的面前,只剩下一枚金币。
“利润。”他轻声念叨。
围着看的一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但是,如果我幸运地得到了一批战犯作为奴隶,一群身强力壮的奴隶,那么一切都要改变了。”
狐狸面具的笑容在刹那间变得阴险起来。
冷不丁的,他伸手取走了“雇佣农民”那堆放入袋子中,又从“吃喝住行”那里取走了一部分,接着是“代价”,“护卫”,“运输”,“管理”……奎德等人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他取走那些金币,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看见了无数受奴役的人,被无情地榨取最后一滴价值,苟且死于不知名的角落中——东方人的做法合情合理,他的钱袋越来越鼓,开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而桌面上的金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最后,你要是腻了,大可以把他们卖出去——包括高价的有姿色的女奴。”
桌子一抖,几乎所有金币都被收入囊中,仅剩下一枚金币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仅需要的成本。”狐狸的笑容令金丝雀商会一行人陷入了沉思,“嗯,就当作喂狗了吧。”
他的手指一拨,那枚金币便飞舞在酒吧上,引得无数食客酒汉前争抢,酒吧里顿时变得混乱不堪起来,只有奎德和东方人两人站在原地互相对视。
“在这场逐利的潮流之中,所有人都被挤着向前,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包括圣教教会……但是他们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金币在地上打着滚,醉汉们伸手去抢却撞在一起,推搡着,争吵着,甚至大打出手,挥洒出酒液与鼻血,瞪圆眼睛跟随着闪亮的,诱人的金币不断向前——最后被人踩住。
张红脸的人,梗脖子的人,张口便要骂的人,扬手就要打的人,此时此刻全都定格在原地,僵死似的一动不动,都是以一种发了傻的表情看向那将金币踩在脚下的人。
马丁·弗拉德,异端审判官,带着黑色的鹰角面具,不紧不慢地弯腰拾起那枚金币,散发着不寒而栗的气场逼迫众人让出一条道来——他沿着这条路走近了东方人,用那锐利的双眸盯着对方的动作,等待对方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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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爱德华的观点存在片面性,单单强调奴隶的低廉性,忽略能力优劣,效率,和成本,切勿当真,可在评论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