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行合法化。”
东方人的笑容不减,将钱袋放到了桌子上。
“借助这个方法,教会才能有机会介入到这场洪流之中,约束这泛滥的欲望。”
“用‘湮’的不如用‘导’。”
马丁不作回答,只是把那枚金币放在了钱袋旁边。
于是东方人接着说道,“他们制作了稳定锚,规范了雅各及其附近地区的奴隶买卖。他们限制了来源,至少是有名义的限制,限制了种类——幼童与婴孩是不允许的——唯有做出这样的限制,雅各的奴隶买卖才能避免走向更恶的一端,随后教会才能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清除殆尽。奎德先生,我想教会,比任何一位大谈废除的理论家走的都要远。”
他看了奎德一眼,又转向审判官。
“审判官先生,不知道我的解释是否让您感到满意?”
审判官一动不动,所有人僵硬了好一阵后,他才缓缓颔首。
“谢谢你,东方人,我相信你为我解答了一个颇为不解的道德问题。”
东方人笑而不语,身体前倾回以一礼。
审判官没有站多久,就向柜台要了一杯清水和牛奶就上楼去了。在他离开的瞬间,东方人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
“奎德,我们的后续商队到了没有?”
“已经驻扎在小镇郊外了。”
两人的声音无比淡漠,只剩下“理性”二字。
“那我们的小客人们呢?”
“已经接到了,对方急于送出来,我们就安排到后续商队的营地里去了。”
带着狐狸面具的人依旧维持着不为所动的神色。
“命令,商队全员立即出镇驻扎,远离小镇。”他的眼眸望向远方的夕阳,以及那一座被红霞照亮的教堂,“至少看好客人们,约束他们。无论小镇发生了什么,都不得介入,明日拂晓就出发。”
“遵命。”
众人俯首表示顺从,纷纷离开酒馆,从人群中退去,背对着夕阳离开了。
只留东方人一人在食客酒汉之中,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金币。
——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一点都不算好。
她站在高台上,站在王座上,双手交叠在一起作祈祷状。她远眺地平线,等待着第一道曙光的来临。
是有谁要来吗?是有谁跨过白骨,斩破荆棘,来到鲜血与骨肉所筑的王座前——将她带走。
——
——
女孩感觉到脸颊在发痒,像是有什么略微粗糙的东西轻抚着脸颊,贝儿不敢乱动,于是乎,她睁开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下一刻,她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审判官的手。他无声地抚摸着贝儿的脸颊。青年那张显得忧虑与疲惫的脸离她很近,甚至能够看清那浅褐眼瞳中深藏的——关切。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感觉?
她不适地转动着脑袋,这番动作终于是让马丁回过了神。他呆滞又不解,疑惑着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黑袍审判官以冷静与克制著称,很少做出非理性的动作。
但是今晚或许有些不一样。
“醒了?”马丁抽回了手,目光依然停留在女孩湖蓝色的双眼上,“起来吧,有事情要问你。”
她起了身,露出被子外的苍白色双脚,很快偷偷缩了回去。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摇头,捏着被子胆怯又不安。
马丁又一次打量着那一双眼睛,还是觉得不可能是那冰冷红瞳——就像做了个及其不切实的幻梦那般。
贝儿咽了口唾沫,摸摸自己的喉咙,目光直指青年身后的那一杯牛奶。马丁不做声,让开身体,看着她光着脚丫滑下了床铺,捧起杯子匆匆灌进嘴里,很快,她就抬手摸了摸嘴巴将空杯子放下。
喝完牛奶后,她更是馋的发饿了。
“你还记得成为奴隶之前的事情吗?”
女孩的回眸令他难安,肩部的伤痛愈发的真实。两人四目相对,随后马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女孩点头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并拢着发冷的的小腿。
她只穿着一件薄如纱的睡裙,自然觉得寒冷。马丁酒廊她回到床上裹好被子。
“贝儿你还记得多少关于以前的事情,比如父母?”
女孩的目光如烛火幽幽,盯着他看了很久。这样的问题马丁问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对方都是沉默以对。因此马丁委托审判所负责调查,终究是没有找到确切信息,经过筛选得到的资料甚至是有几卷莎草纸那么多,宛如大海捞针。
但是今天,马丁有着不得不去问明白的理由。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女孩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从被子里伸出了藕臂,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慢吞吞地划写着。
【父母,杀害,死亡】(parents,kill,death)
“……我很抱歉。”马丁捏了捏对方微冷的手,却没有放开。“还记得什么?比如其他人。”
贝儿犹豫了,她还是慢吞吞地抽回了手,把脸缩进被子里,许久,这才用手指在被褥上轻轻划动。
【杀手】(killer)
马丁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抬起手指——指向了自己。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黑袍,忽然站了起来,吓得女孩只会往被子里躲,只留着那一头金发,但是青年没有理会,只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仿佛在为什么事情焦躁不安着。
他终于是得到了结果,得到了一个原先早有猜测,深感惊惧又难以接受的结果。
“贝儿你……”
他看着被窝里的女孩,喉结动了动却还是说不出想要说的话来。被子薄短,将女孩身躯裹住的同时,却是将那双脚露了出来。
“我去打盆热水来,你等我回来。”
莫名叹气的审判官拾起面具就匆忙走出房间,钻进后厨里,借着炉灶煮热水。四处无人,他沉默地盯着炉灶中的火苗,忽然从袖袍里取出那一卷莎草纸翻找着。
——被审判官执行的家族。
——被审判官清除。
贝儿的身份不言而喻。
——他们亲眼目睹父母的惨死……甚至还要作奴隶被卖去!
路德的那番话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马丁居然感到后背一阵冷汗。
——教会并不是反对奴隶买卖……
——这个货,绝,绝对是合法货,不,不,不是拐卖的。
胖子的言语闪过脑海。
他飞快地翻阅每一页莎草纸,手指微动,折过一角,继续翻看。
——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叫贝儿。
青年的手指停了下来,浅褐色的眼眸微微垂下,目光落在了最后的一张莎草纸上。他早就应该知晓这份答案了,知晓这份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实。
马丁一点一点地展开那张易碎的莎草纸,一点一点地将目光移到寥寥无几的字迹处。
——被执行家族:异教徒·温迪戈
——失踪人员:希莉卡·温迪戈
——女性,15岁,金发,蓝眸
他便不再有看下去的念头,随手就将莎草纸丢入火焰中。
马丁只感觉右肩真的作痛,他仍然不做表情,看着莎草纸被烧成灰烬,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他将用于消融莎草纸的一小瓶醋丢到火里,听着刺啦作响的声音。
——贝儿是异教徒的女儿!
宛如一句可怕的咒语,令审判官感到一阵恍惚,险些栽倒在地。
——
——
马丁端着盛满温水的木盆回到了房间,此时女孩已经侧卧在床上,大抵是睡着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叫不醒的。马丁不出声,只是抓住了时不时踢蹬的脚丫,用浸泡过热水的毛巾静静擦拭。
柔软的脚丫子抵在他的胸口处,因为热毛巾刺激而不由自主地滑蹭着他的衬衣,打湿了布衣,浸染了胸口。
马丁不为所动,他沉默而木讷,他只是将贝儿看做了一个孩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个异教徒的孩子。
马丁知道,在贝儿道出真相的那一刻,先前那若有若无的亲近联系就顷刻间被无形的力量切断,一堵高墙砌筑在两人之间——
那是仇恨的高墙。
他洗净了对方的双脚,捧着如白玉般的天足,见到已经捂出温润的血色后才小心地用另外一张被子裹住,盖好。他端起了木盆,顺便带走了黑袍与长枪悄然离开。
昏暗的房间里,审判官唯独没有看到女孩脸上的点点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