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拉姆斯。医学院学院长。
他意外地出现在了学院中风景最宜人的一处地方。
医学院,文学院,商学院三所学院基本互通,三院学生中总有情投意合的年轻人们,找到一处幽静宁和的地方说一些甜腻的话语。
中年人的到来,令在场的所有男女小年轻都感到了尴尬与拘束,不由自主地远离避开了这位双鬓微白的学院长。
他并不在意,只是对他们露出安心的微笑,反而更让年轻人们惴惴不安起来。
何塞·拉姆斯手握着两杯热饮快步绕开了情愫初生的年轻人们,来到了一位轮椅少女面前。
少女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面湖,她精致的宛如人偶般的面容吸引了不少异性的注意,但很快被身边的女伴拉扯着争闹起来。少女的眸中毫无波澜,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杯热饮,蓝瞳中的水光才晃动了一瞬。
“谢谢。”
她接过热饮,感受着手心里的温暖,并不着急喝下去。何塞也没有动作,如同入门学徒陪侍自己的导师拘谨又不安。
“平日这里也会有这么多人吗?”
青发少女打量四周,皱起了细长的蛾眉。
“今日是休息日,老师。”
“本该是积极上进的年龄,尽是不务正业的姿态。”她数落一阵,顿了顿,“感情固然是美好的,但是人生之路并不止步于此,所以你——”她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身边的人不再年轻。
何塞听出了少女的欲言又止,苦笑一声。
“老师,我没有结婚。”
少女沉默,摸了摸发干的喉咙,低头轻轻吮了一口热饮。这是一杯拿铁,牛奶加的恰好。
“……不至于吧何塞。”脸色古怪的少女扭头对他上下打量,点头又摇头,“你有长得那么不被女人接受么?”
中年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眸子,轻咳一声,便让她沉寂下来。
“因为,我爱慕着您,老师。”
微风吹动着湖面激起层层涟漪,飘动的青苍发丝散乱开来,给轮椅少女增添了不少自然的美感。可是她的蓝眸里只有宁静,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羞赧,惊愕,愤怒亦或者别的情绪。
平静,只有平静。
青发少女挽着飞乱的发丝,重新望向湖面。
“二十年前,有个年轻人就是以这样荒谬的理由选择我做医学院的导师,继续完成他的学业。”
“他的确是被您那异于常人的学识与美貌所折服,他对待这一切用尽了真心。”
中年人感慨万分,脸色平静地似乎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少女扯了扯嘴角。
“我只把他当做一个小屁孩,一个正值青春期,热火无处安放的小屁孩。”
“所以,我就用那一沓他写得错的离谱的报告狠狠地摔在小屁孩的脸上,然后随便用一个已婚的理由搪塞他。”
“但他依然爱着您,藏在心中。”
中年人喝尽热饮,恭敬地低下了头,得来的只有少女的长叹。
“二十年后,再说起这个的时候,我可是真的就结婚了。”她轻抚着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柔和的目光如同清澈的湖水。“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我都不可能答应你,何塞,你爱上了一个注定不会爱你的人。”
中年人只是低头,不作回答。
青发少女瞥了一眼中年人的身后,视线又转向远处,眺望医学院的教学大楼。
“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佐证的新案例是您发表的,还有相似的细节。”
“你不必太过照顾他,他需要的是自己的成长而不是长辈的庇护,他有足够的实力去面对质疑。”
“事实上,您的孩子已经十分努力了。”何塞酝酿着词汇,“他是建校以来唯一一位满分学生,已经是下届的首席生了。”
“当然了,那可是我的孩子!”
少女笑得眯眼,如月牙弯弯。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些失态,轻咳一声便是收敛了笑容。
中年人笑而不语。
老师的笑容的确很是好看。他庆幸着自己居然还能有一天能够遇到这般姿态的老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位奇女子才会真的拥有些许年轻女性的应有气质。
这位脾气古怪的导师很少有这种情绪变化,一般都是以一幅冷面孔示人。之前,只有在谈起那位先生的时候,老师的心情才会愉悦不少。
当真是一位令人羡煞的先生,能够得到老师的青睐,二十年甚至是更久的喜爱。
“二十年,仿佛就在昨日……老师,这二十年过去了,您的面容并不老去……”
何塞喃喃自语,但青发少女只有沉默作为回应。
夜幕即将降临,青发少女垂眸许久,忽然地扭过头盯着中年人,翠色眼眸中似乎有浮光跃现,最后却悄然熄灭。
“何塞……你生病了。”
他晃了晃神,随后露出释然的笑容。
“是肺癌,可能会向全身扩散。”
少女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老师,已经够了,有些事情做得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何塞轻轻摇着头,缓缓说道,“能够在最后的短暂岁月里再次见到您,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少女再度垂眸,连紧皱的眉头都显示出反差的可爱,可是在下一瞬看来,这幅面容并不适合如此皱眉。她叹气着,声声叹息,不似从口中发出,更像是从极遥远处传来,又传到极飘渺处。
她放软了身体,将自己显得更加的娇柔起来,蜷缩在轮椅上。
“我累了,我想回家。”
中年人还来不及有别的动作,便是在眼角余光处看到一位穿着燕尾服的黑发绅士迈步而来,一步就来到了少女的身边,转身朝何塞脱帽行礼。
——是那位先生。
何塞一阵恍然。
“先生晚上好。”
绅士勾着浅笑,颔首回敬。
“叫我林凌就好,何塞学院长。”
不做过多交谈,中年人便让出一条道,让绅士推着轮椅从他的身边离开。
少女依旧睁着翠瞳,只是多了些疲倦。在经过何塞的一瞬间,她忽然开口。
“再过九个月,我会在希莉卡的酒吧暂住一段时间,你可以通过我的孩子在那里找到我。”说罢她便闭上了眼,如入眠的猫咪一动不动。
中年人直起了背,目视着绅士与少女的缓缓远去,最后消逝在暮色之中,他始终一言不发。
——
——
叩叩——
提着行李的女仆索菲亚敲了敲半开的大门,走进酒吧。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她往酒吧里偷看,索菲亚好奇地打量四周,最后定格在半趴在柜台上的金发女性。
“姆?哪位?”
金发女性揉着眼睛吃力地抬起脑袋,带着迷离的蓝瞳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少女。
“您,您好,我叫索菲亚。请问少……林玖在这里吗?”
小姑娘大大方方地问着好,这让女性不由得撑起下巴多看了几眼。
“小玖啊……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女朋友?”
“啊不是的——”
“未婚妻?”
红发少女面容呆滞,旋即想起了谁说的话,立即涨红了脸,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啊啊啊不,不是的,我,我是少爷的女仆……呜嗯,女仆。”
金发女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女的穿着打扮,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子,随后狡黠一笑。
“在我房间里哦~”
“……嘎?”
少女的脑袋嗡嗡作响,嘴里发出了奇怪的疑问声。
只见那女性吃吃地笑着,似是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
“被,我,吃,掉,啦~”
——
——
“噫呜呜噫!!!”
楼上传来的少女的尖叫声,令我的手抖了抖,险些将客人的鸡尾酒倾洒出来。我困惑地与在发呆的酒保姑姑对视一眼,后者打着哈欠走上楼去确认情况,我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将那杯鸡尾酒放在客人桌前。
“这是您的,女士。”
对对方的致谢回以微笑后,我立马回到姑姑身边,询问着楼上少女索菲亚的情况。
“哦~她只是做噩梦了。”姑姑慵懒地带上手套,继续调制下一杯酒,“换到新床铺上睡都是这样的啦,很正常很正常。”
姑姑依旧是那么毫不在意,她那调酒的手法也是如此的粗糙,三两杯看着就倒就算完事。比起严谨有序的姑父,她的做法等同于乱来。
可是调出的酒却是意外地恰到好处,受人欢喜。每次我与姑父谈及此事时,他总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出了与我同样的疑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当我把最后一杯酒送到客人面前时,姑姑又开始进入走神发呆的状态,她趴在柜台上,望着面前半杯的透明的酒液,水蓝的眼睛随着酒液在荡漾。
似在思念,却不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