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棕色的骏马在林间穿梭,死死抱住马脖子的神父只觉得阵阵眩晕,绞痛的胃部刺激着他一阵干呕。在之后的一次小跳跃中,他居然眼前一黑,脱手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倒地不起。
马丁松开了手,怀中女孩这才爬了起来。她同样也是被摔得七荤八素,踉跄地迈出几步,又晃悠着倒回原地,一屁股坐在马丁身上。
神父马丁闷哼一声,这才逐渐转醒。他起身环顾四周,大致辨清方向后拽着女孩的手继续前进。
身后,树林窸窣作响,蒙面的,不知来历的袭击者已经找上门来,神父与修女想办法逃离追杀,或者,予以反击。
树林沉默了片刻的宁静,不一会儿,十二个身影便闯入其中,他们循着被马蹄踩得凌乱的小径来到了这里,却丢失了目标的踪迹。为首的打了个手势,于是三三分组,间隔十米分别展开了搜索。
十二个蒙面者捏住袖中的匕首,或者抬起手弩,窸窣地晃动着树丛,警惕四周。
这种令人窒息的静谧没有等待多久,那双略显疲惫的却是无比寒冷的眼眸已经在盯着他们。马丁轻轻吐气,又吸气,拨开树枝,如同无声的幽灵悄悄贴近了落在最后方的三人,其中一人蹲下来在一棵树前用匕首做着标记,两人站在一旁查看四周。
在那人举刀划写的那一刻,在两人错开视线的瞬间,审判官突然从两人身侧站起,伸出右手掌直接拍向一人的脸,另一手抓着一支箭矢从背后推进了心窝处。马丁接着松开了手,迅速抓起此人的手弩瞄准另一人,扣下弩机将其脸部射了个对穿,接着再度一脚踹开了身侧的尸体,借力抽出他收在腰间的匕首,甩手投掷向第三者。
第三人的反应同样也快,狼狈打滚躲过的刹那便是张口要大喊,去看见一只手径直伸来死死盖住。随后两人翻滚着,审判官伸出左臂环绕住对方的脖颈,第三人的匕首距离马丁的眼睛不足三寸,被马丁染血的右手按住了手腕。
撕裂与挣扎不断往复,最后是第三人败下阵来,被夺取匕首后顺利送入自己的心脏中。
马丁沉默地甩了甩从衣袖中流淌出来的血,低头小心地检查着尸体的身份,确认自己找不到任何发现后,便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拖走尸体,将三把匕首通通带走。
沙沙——
掩映的树洞中,抱着一杆长枪的女孩静悄悄地躲在里面,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就好奇地伸出脑袋细看,却不见有人的踪影。在扭头就看见黑袍审判官伸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退回树洞里,靠着树根盘腿坐下。
“休息一刻钟再走。”
他不担心剩余九人会找到这里——他在来的路上故意留下了许多错误的痕迹,又篡改了他们的路标,希望这能够拖延他们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发现同伙的死亡。
修女正在偷看着他,吃力地放稳手中的沉重长枪后,跳到老树根上安静地坐着。她被黑袍子裹得无比严实,甚至闷热得涨红了脸蛋。听马丁的叮嘱,说树林里多有蚊虫肆虐,如此才能保护好自己免受叮咬。
她呆呆地望向四周,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都快到冷雨季了,哪里还见到什么蚊虫。
嗡嗡——
似乎真的有什么蚊子在身边飞舞,吓得她连忙捂住脸颊,指缝间的蓝眸扑闪个不停。
——
——
两个黑袍行者向北行进,两人的状态并不算有多好。
高瘦的脚步虚浮,一副随时都要倒下来的样子;另一个矮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吃力地喘着气,双腿仿佛灌满了重铅。
“停下休息,放松肌肉。”
矮个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斗篷兜帽滑落,被细汗凝成几束的金发垂落着贴在修女的肌肤上,她**着发麻的双腿,再过一阵,她又要起身跟上马丁赶路,继续在凌乱中奔波。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追赶着他们,就像是一条条沾满鲜血的猎犬,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如同不死的幽灵般追逐着,驱赶着他们向北而行——前往雅各。
马丁很少会停下脚步,他将长枪背在身上,左手拎着手弩,右臂却是不自然地垂下。跟随着的女孩闷不吭声,直到扑通一声,摔了一跤,他才发现女孩正一瘸一拐地根本走不动道。
“贝儿,过来。”
那离着审判官几步远的女孩有些茫然,任由他拉起袍角,检查着微红的肿胀脚踝。她的脸颊也是微红的,怯怯地望着对方的手,捏着自己的脚踝。
“……上来。”
他挪开长枪,将后背转了过来。
女孩犹豫一阵,踉跄着,趴在了审判官的背上,两只缩在袍子里的手轻轻勾住了他的脖子。
审判官站直身体,晃动一阵,随后开始负重前行,却甚至是比之前快了不少。他穿梭在林间,很快踏上了一条半人宽的山路,大约一小时后,他沿着缓坡爬上了一座小山头,眯着眼睛眺望四周。
山风袭来,吹得滚烫的身体一阵发抖,吹散额头上豆大的汗。女孩自然是感觉到了闷热,仰着脖子想要再多享受片刻,以至于让风吹落了兜帽,细软的长发飞散的如同金色的游柳。
大概是觉得累了,她垂下眼帘,趴在审判官的背上歇息着,那轻浅的鼻息在像羽毛一样挠着马丁的脖子。
马丁不为所动,此时正在盯着远方那绕山而行的一支队伍,一辆辆马车满载货物,坐满了人,仿佛一条百米余长的巨蛇盘旋在半山腰上缓缓行进。鲜有如此庞大的商队,马丁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金丝雀。
马丁忽然想起了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东方人,心中暗想不知此人是否还在这支商队里。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商队奔去。
“贝儿,你还记得那个东方人吗,等下你要找到他……明白吗?”
女孩歪了歪脑袋,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是说——”
马丁突然刹住了车向前扑倒在地。
一支利箭从贝儿脸庞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在呆滞片刻后才聆听到胸膛里战栗轰鸣的心跳声。
审判官深吸一口气,在他跃起的下一瞬,数支箭矢没入脚下的泥土中。他头也没回,默默再度提速,忍受着乳酸堆积的疼痛,脚步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快。
这似乎逼急了袭击者,顾不及掩去身形,便出面截杀。九人的身影逐渐逼近,审判官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位手持木弩的敌人。马丁脚步不停,径直冲向那人,抬起颤抖的右手,持着手弩射击。
只听见金属脆鸣,两枚箭矢相撞而崩裂,眼前的敌人并没有受伤,并且从腰间抽出匕首向他攻来。
一寸短一寸险。马丁迎着匕首上前,左袖中甩出一把匕首,眸中充满冷意。
两人穿过,马丁没有停下,径直冲出包围圈,只有那人瞪大了眼睛,摸着卡在脖子上的匕首瘫软倒地。
又是一轮箭雨来袭。马丁借着树木阻挡,丢下手弩后单手将贝儿扯下背来,然后抱进自己的怀里,之后咬紧牙关,继续加速。
绷紧肌肉,压缩肺部,他的心脏如神人擂鼓般急促有力,带来的是超乎常人想象的移动速度。他跃入山林,快得像一只黑山豹,又乘奔御风,一瞬息将追杀者远远甩到身后,在巨石与峭壁间跳跃,随后一个箭步落入十几米落差的山涧里,居然纵身一跃,往山谷里的河流跳去。
“疯子!”
晚到一步的袭击者忍不住咒骂一声,俯视那河中浮现的黑影,便指挥着其他人绕路下山。
马丁蹒跚上了岸,颤抖着半跪在地上。他是疯子,明明知道跳入不知深浅的河流中是极其危险甚至致死的行为,但是好在幸运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歌颂主的保佑。
他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黑袍,查看着女孩的情况。贝儿没有受伤,至多是被呛了几口水,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他的胸口。
女孩睁开蔚蓝的双眼,她站稳在河滩上,诧异又惊恐地低头看着满手的鲜血。
直到这时,黑袍审判官早已是遍体鳞伤,他的腹部没入半截匕首,背上嵌入两支箭矢,脚下早已是成了一滩鲜红的血泊。
审判官杵在原地没有了动作,只是低垂着头。这让修女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起来,她颤抖着走近,举起手,擦拭着那张被树枝划出几道血痕的脸,最后看着他抖动着撑开了眼皮,不知该做欣喜还是悲伤。
“贝儿……”审判官抓住了她的手腕,发出的声音破碎艰涩,双眸却是望向了河流下游,望向那依稀可见的商队。
“去,顺着河流,找到他们。”
他从袖子里取出两件事物——黑十字架与匕首,统统塞给了女孩,推着她往下游去。
“去!”
“……”
再次孤独一人的审判官转身,卸下了不曾拿起的长枪,立于身前。他慢吞吞地脱下了破旧不堪的黑袍,低头盯着河滩。
举步维艰。
马丁等待着,等待着指尖的血珠缓缓滴落,印在鹅卵石上,不曾言语。
八个人终于到来,将他团团围住,甚至还有两人站在河边,连背水一战的机会都没有交予他。
审判官不为所动,他仅仅是扫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想要知晓女孩是否到达。
八人整齐划一地举起手弩,对准了垂死的审判官,看着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山谷中传来隼的尖啸声。
几个圆球状的物件被投掷进九人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响便崩裂散出一团浓烟将他们笼罩其中。发愣的马丁吃力地抬起了头,便是看见一人从天而降,遁入烟中。
利箭如无头苍蝇般乱飞,利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厮杀与惨叫,全部都藏匿在这灰黑的浓烟中。
渐渐凝固的思绪令马丁无法再生出困惑与意外的感觉,置身于烟雾之中,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失血过多令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撑着长枪,费力地听着干戈声渐落,而不同的脚步声响起,审判官终于是看清了第三方袭击者。
那张青面獠牙的东方鬼面具。
下一刻,他便沉入到泥沼般的黑暗之中。
山谷之中。
飞隼之声响彻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