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感觉与茶村的感觉是相反的,如果说茶村是那种唯美式的寂静思索的话,那么城市就是属于那种浪漫式的狂野挣扎。
大理石所铺设的青色大道,欧式路灯按照着一定的间隔排列着,街道两旁驻扎着许许多多的商店,一望无际,商店中也是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明亮的灯光将它们照耀的更是耀眼夺目。商店街上人们来来往往,脸上有喜有悲,当然还有十分平静的那种,双手插兜在街上四处巡视,他们的衣服都很是鲜艳,与乡村的大白袍子相差甚远。
但,这或许才是城市的美丽。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五岔路口,路口中央是一个木质钟楼,钟楼的四周安置着五条棕色长椅以供人们休息。
五岔路口的人流量更多,当然也是十分的繁华。其中人们大都聚集在一个服装店的周围,一个戴着蓝色鸭舌帽的男子站在凳子上,拿着扩音器始终循环播放着‘跳楼大促销,你买我就跳’的宣传音效,当然我站在那里看了好久,那个男子也没有从楼顶上跳下来。当然,那里还有个蛋糕店,里面蛋糕种类丰富多彩,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我们村庄的特色茶糕。蛋糕店对面的是一个卖电器的大厦,一楼的宽屏电视中始终播放着同一个画面:
多美电视,让世界更加美好。后面配的一副一家三口坐在电视前看电视的情景。
围着五岔路口转了一圈,我委实发现了一件事情。
在不知不觉之间,茶村的商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种不安的感觉在我心中荡漾开来,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在一面平静的湖泊上,水滴虽然消逝不见,但其产生的涟漪却将传播到湖面的各个角落。
“如果你走丢了,最好站在原地不动啊,这样大家就会找到你了。”
我想起来小时候母亲是这样说过的。
对,站在原地不动就行了,反正到时候商队会按原路返回,只要我在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的话,商队在返回的时候总会发现我的。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吧。我坐在一个空置着的长椅上,四处张望着,一是可以看到是否有商队的影子,二是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的审视一下城市的真正面貌。
商业街中的房子除了那个大约有二三十米高的电器大厦外,其余的大约也就十米之高,房子的造型也是那种乡村风格的,不过和中国其他乡村的风格不太相同,后来我从一个乞丐那里了解到这是地中海乡村建筑风格,是一种十分受大家欢迎的潮流风格,虽然在我眼中商业街的房屋并不比茶村的房屋好看。
城市的黄昏并不是可爱,却给人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感觉。
近地的太阳缓缓地划过一个又一个房屋,在那种略有惨淡的橙黄色中,漫步在商业街中形形色色的人们的影子在逐渐的拉长,拖着影子的人们永永远远都是在行走着,高跟鞋也好,平底鞋也好,凉鞋也好,无论人们穿着什么种类的鞋子,他们总是会离去,不知前往何方,只是淡淡的留下了一个个行走着的背影。
但是在商业街中却有几个人貌似是永永远远的停留在那里。
人们一个又一个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但从未有一个人在他们身边驻留,人们无视着他们,貌似他们就是自己前景道路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过客。不,他们谈不上作为过客的存在,他们就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人去用眼睛直视空气,所以他们就像是看不见的隐形人。
跪在街旁的总共有四个乞丐,三个男的和一个老太太,男乞丐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双肩上,满嘴的胡茬,嘴中还念叨着‘好人一生平安’的话语,粗糙的双手上沾满了暗黑的灰尘,其中一个男子半躺在路上,裸露着的下体暗示着他是一个残疾人。另外一个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八十的年纪,莹白色的头发也是污秽不堪,混沌着的双眼并不敢抬头看过往的人,即使是看看也是无济于事,人们不会因他们的无辜而打乱自己经行着的计划,颤巍巍的双手紧紧的握住面前的白色瓷碗,里面只有三个面值一毛的银色硬币,不知道是哪个淘气的孩子故意放进去的。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神渐渐的被这四个人所吸引,他们远比那些鲜奶蛋糕所带给我的冲击要强烈的多。
天色渐渐的黯淡下去,道路两旁的路灯不知不觉散发出金辉色的温暖光芒。商队并没像我想象的那样很快的就回来,我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此时我早已经坐不下去。
“给,请吃吧。”
我走到那个老太太身旁缓缓地坐下,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块茶糕,放在了老太太的碗中。
老太太吃惊的看着我,混沌的双眼中不知道凝结着什么白色物质。但她并没有接受这块茶糕,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仅仅是呆呆的在一旁望着我而已。
“您不饿吗?”我歪了一下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毕竟是陌生人,老太太心中肯定满是戒备。
老太太仍然是以沉默的方式回答着我的问题。
“放心吧,我并不是坏人,我只不过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接我而已,估计过一会我就要走了,所以您尽管放心吧。”
我又从背包中掏出了块茶糕,咬了一口,然后向她做出了十分满足的样子,意在表明茶糕十分的好吃,是对她没有危害的食物。
老太太看着我那略微夸张的表演,又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那块绿油油的茶糕,心中仿佛很是矛盾。
“掉地上没有?”她说的是一种语调十分独特的方言,我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明白她要说些什么。
“没有,没有。”我急忙挥挥手,但是她仍然抱着很是戒备的眼神看着我。
“原来是这样啊。”
搞明了原因后,我从背包中又掏出了块茶糕,将它与碗中的茶糕经行了对调。
“这块茶糕可真的没有调到地上啊。”我说。
老太太看了看茶糕,又看了看我那一脸无辜的表情,十分开心地笑了笑。
“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啊。”老太太想要给我磕头的样子,但被我连忙制止住了。
老太太那沾有泥土痕迹的额头上皱纹横布,如果仔仔细细地留意的话还可以看到略有紫青的痕迹,看来她是十分认真的给别人磕头了呢。
“以前有人给俺掉在地上的食物吃,结果让我吃的满嘴都是土。”老太太解释着她刚才对我抱有戒备的原因。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乡下人是不会给别人乱吃东西的。”我笑了笑。
“恁是乡下人?”老太太吃茶糕的样子很不协调,饥饿感让她很想狼吞虎咽的吃完这块茶糕,但是为数不多且早已腐朽的牙齿让她又不得不放慢些进食的速度。
“是啊,我跟着我们村庄的商队进城出货,结果一不小心就跟丢了,所以我在这里等着商队的人回来寻我,说不定一会就有人来找我了呢。”我漫不经心的说。
“是吗,那真是怪可怜的。”
老太太将吃了一般的茶糕重新放回了碗中,对我笑了笑:
“小伙子,恁村儿的茶糕真的很是好吃啊,不过俺年老体弱的,牙齿快掉完了,吃的也不老利索了。”
“没关系的,等回来您饿的时候再吃也没事,我们村庄的茶糕经得起放。”我说。
老太太向我点了点头,随后又重新扮回了自己的乞丐角色。双腿在地上不知道跪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半天?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我并没有离去,反而盘腿坐在她的身旁,单手支撑着头,百无聊赖般的看着过往的人群。
高跟鞋,帆布鞋,高跟鞋,皮鞋,高跟鞋,高跟鞋......浸透在昏黄灯光中做工精美的鞋子从我面前一个又一个的掠过,但它们都只是掠过而已,没有一个在我面前稍有驻留。如果在此时稍有驻留的话,我一定会铭记这个人一辈子。
一个乞丐口中说出了可怜,这本身就是最为可怜的事。
但如果没有人留意可怜的事的话,那世界上就存在可悲了。
“喂,奶奶。”我口角微微的张开。
“您难道还要在那里跪着吗?”我说。
“不跪着怎么讨钱啊?俺又没有残疾,如果不在恭敬些的话,那就真的讨不了钱了。”老太太回答道。
“那人们为什么不停下脚步看看呢?”
“嗯...或许是俺还不够恭敬吧,如果俺再恭敬些的话,说不定就有人同情俺们了,不过还真是多亏恁家乡的茶糕呢,不然俺今天估计又要挨饿了。”老太太的话语很是轻松。
“或许大家都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恁看他们的脚步都是十分的急切,肯定是有事情要处理吧。”老太太低头望了望众人的脚步。
众人脚步声像春天的雨点一样,滴滴答答的敲打在我的心窗上。
“不。”我闭上了双眼。
“是他们的内心太过于麻木了呀。”我缓缓地站了起来。
“恁要干什么?”老太太抬头看了看高她半尺的我,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帮助您啊。”我笑了笑。
城市中的月亮并不想山村中月亮那么的清冽,城市中的月亮永远都是朦胧的,就像是月亮面前仿佛被笼罩了一层纱布一样,月亮并不因没有星星的存在而显得更加的璀璨,相反,城中的月亮因没有星星的存在而显得更加孤独。
我站在来来回回的人群之中,身影不知觉的便缩小许多。
我此时脑海中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位商人,我忘记了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我只是一位过客,我什么都忘记了,我的脑海一片的空白。但,我现在仍能感觉到的,是我身后的几个乞丐,几个我才刚刚认识的微小的人们,几个被人们所忽视的人们,几个让我突然间充满了正义感的人们,所以我决定了再疯狂一点,坐我早已想做的东西。
“喂!!!”
“看这里啊!!!”我憋住了力气喊出了这两句话。
人群的目光随着我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声全都聚集在我这里。
而我的心脏却是砰砰跳个不停,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了。
我不能退缩,继续说下去,我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把话说完吧。
“你...你们看啊,看这些人们!”我将颤巍巍的手指向我身后的人们。
“他们都跪在地上了,你们...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吗?”
继续说下去。
“你们难道没有些同情心?他们都变成了这样,你们难道忍心一次又一次地全然无视?”
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啊?他们也是社会中的一员,你们凭什么不把他们当回事?你们也太麻木不仁了吗?”
继续说下去。
“如果一个社会连起码的同情都没有,如果一个社会中人们只关心自己的话,如果一个社会如此的麻木不仁的话.....”
“那我们还构建这个社会干什么啊?”
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灯火,很是璀璨夺目。
“够了!”
一句粗犷的男声传进我的脑海之中。不过,男声并不来自人群,恰恰相反,男声是从我的背后响起。
我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果然很考验人的心理。
“你给我住嘴吧。”
在没有星星的夏夜之下,那三个男乞丐中的一个乞丐站了起来。他身高差不多跟我一样,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目光,如同狮子般的黑色瞳仁异常的坚韧。我不明白向他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以乞讨度日,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事情。
“够了。”他看了看我。
周围的人群此时突然间多了起来,其中大都是看热闹的,这就是某种小市民的心理。
“你其实什么都不懂。”他说。
“你不是乞丐,所以你不要在这里说些装清高的言语。”
“请你赶快离开吧。”
男人的话语很是急切,仿佛不容质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故,此时的气氛十分的尴尬,人群是沉默的,男人是沉默的,我同样也不知道该怎样为我自己辩护。
“请你快离开吧。”男人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仍然是三者的沉默。
“你快点给我滚!!”男人怒吼道。
“我,我知道了。”我默默地低下了头,双手不停地打着颤,以至于收拾背包的时候背包险些掉到地上。
我飞快地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身后的灯火渐渐的远离,我飞驰过一家又一家商店,飞驰过街角的小花园,飞驰过带有小天使雕像的喷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直到跑的快要虚脱的时候我才停下了脚步,我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哪里。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