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汐音摒住呼吸,注视着在场地中央打坐的律大人,连梗咽声都异常小心,生怕打扰到他。
四周墙边竖立着硬纸板制成的靶子,如时钟的格局一样排列。
靶子中心都被扎上硬式飞镖,唯一十二律身后的那个视野死角处还未成功,捏在他手里的最后一支飞镖上似乎都沾上了他手心里的汗。
霎时间,掷出飞镖在空中划过一道较高的弧线,以近乎直角的斜度撞击墙面,接着反弹刺中靶子背面。
汐音欢快的叫出声,捡起翻倒的靶子仔细检查。
“哈,太好了,全部命中靶心。”
十二律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些许的汗珠渗透了衬衫。
这间仓库大小的房间因为是地下室,所以没有窗户,光线都来自挂在天花板上的六盏大吊灯,各式各样的训练器具摆放在整个墙面凸出来的阁楼,十二律如果觉得有必要,偶尔会来这里训练。
“计算的时间太久了,敌人是不会等的。”
“律大人已经很棒啦,对付一般的妖怪绝对绰绰有余。”
“是么?”十二律摸摸汐音的头顶,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烦恼,“一般的妖怪也不会单独行动。”
“怎么了,律大人...”
被害者是名女性,常出入酒吧歌舞厅之类的场所,活生生的被挖走心脏后碎尸,分开装入垃圾袋丢弃海里,以上就这么多情报。如果说是因为上次解决掉的那只狐妖才变得这么谨慎的话,那很有可能是一个团体作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如果只是提供自己生存的需求,团体的人数不超过十个的话已经足够维持一个月了,那么,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呢?如果是想找出杀害同伴的凶手,也不必如此小心,简直就像在躲着什么。
“律大人?”
汐音把十二律从沉思中晃醒,表情凝滞,歪着脑袋望向他。
“律大人...该不会...”
说着说着语调变委屈,她心里默念着“该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吧?”
此时仿佛只要再多说一句不合时机的话,就要大哭一场。
十二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觉得这件事也没必要说出来,免得她担心。
“汐音,没事的。”
虽然嘴上说没事,但汐音的心里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律大人不愿说的话,就说明一定有苦衷,嗯,我一定要相信律大人,要一直待在律大人的身边,一直……
接着,追上去,跟在正要上楼的十二律身旁。
紧闭的蓝色窗帘,两排的厚重书柜,正对面宽大的书桌上只摆放一台21.5英寸的可折叠显示屏,一把旋转椅,剩余的空间刚好铺张床,可是太妨碍进出就没有搬过来,这就是易旭的卧室,一间连床也没有的卧室。
“死者叫斐妍,身份和几天前的失踪者吻合,是一个陪酒小姐,案发当晚没有回家,隔天才报的警。”
“陪酒小姐?”
“嗯,酒吧惯用的手法,请一些女人装作来寻开心的年轻姑娘搭讪同样来寻开心的男性客人,如果发展的好,说不定能捞到不少钱。”
“等下。”
十二律突然叫住正快速移动页面的易旭。
“有疑点?”
“先放回刚才那张照片。”
易旭移动鼠标,仔细瞅了瞅照片上的人,“嗯...好丑。不过这张是证件照,既然能在酒吧拉客的话,说明化妆水平一定很有牛逼。”
说完,他一边“呦呼呼呼”的叫,一边坐在椅子上旋转,似乎是个很好打发时间的方式。
“虽然变化有点大,但我好像认得她。”
“啊咧?”
椅子立刻停下来,易旭瞪大眼睛等他解释。
“那次我装作去酒吧,碰到这个女人...”
红色的裹胸礼服和红色的短裙,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和男人交谈时也很含蓄。经常看到她和一个长相同样斯文的男人在一起交谈,看上去像个勤恳的公司职员,附近没有熟识的朋友,那天她的男人去了洗手间,于是她来到吧台叫了杯鸡尾酒,顺手点了支烟,看到同样在吧台前的十二律和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人。
“哟,新来的不错嘛,这么快就勾搭上个小清新啊。”
“希耐,你朋友么?”
面对十二律的疑问,希耐有些不知所措。
“啊,讷,是吧。”
斐妍朝十二律吐了口烟气引起他注意,“Boy,她只是个新人,要不要来姐姐这里,姐姐会教你些有趣的东西。”
“呃,抱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哟,真会装,担心姐姐吃嫩草是不是?”
面对这种强势的挑逗,换作平时,十二律早就放狠话走人了。
“那个...你男朋友来了。”
斐妍朝洗手间望了望,赶紧丢掉手中烟,灌了杯酒然后扮回原本斯文的样子。
“姐姐先走了,明天还来的话记得找姐姐玩。”
玩你妹呀,今天把事情解决掉就再也不来了。
十二律尴尬的挥手告别。
易旭一边转着一边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嗯...那第二天你去了没?”
“怎么可能,第二天可就开学了。”
“这么说你其实也想去的嘛,嘿嘿嘿,会教些有趣的东西哦。啊……啊……别转别转别转啦,啊……晕了晕了晕了……”
十二律停下手,晕头转向的易旭瘫痪在靠着惯性慢慢转动的椅子上。
“易旭,有没有其他被害人?”
“暂时没有,呃,也有可能没被发现。”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最近确实平静了许多,本以为已经结束了...”
易旭瞥了眼像在回想什么的十二律。
“讷,能够在有意识的情况下直接挖出心脏,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带到没人的地方,否则很容易引起怀疑吧?”
十二律保持沉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呃,比如说带到酒店房间,或者私人场所,或者...车上?”
十二律突然咋舌。
“想到什么了吗?”
“我想查一个人,只知道大概样子还有车型。”
易旭瞥他一眼,“就这样?”
“嗯。”
听到这么不负责任的字眼,易旭跳起身趴在椅子上审视他,“你开玩笑吧?你知道这座城市有多少人么?没有准确信息怎么可能?再说,你有多少把握?”
“我知道线索很少,但我想这件事只有你办得到,如果我回想起什么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十二律转身朝门口走去,易旭换回原来的坐姿,无奈的叹口气,“如果觉得那家酒吧很可疑的话,我倒有个办法。”
门吱的一声被打开,十二律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眼看就要走出去。
“呃...那就是,扮成陪酒小姐混入内部……”
门啪的一声合上,紧接着是易旭疯狂的惨叫,“啊……别转别转别转了……晕了晕了晕了……快停下来……停下来!”
十二律猛然握住高速旋转的椅子,易旭由于惯性狠狠的被甩向一旁的书柜,若干本厚重的书籍哗啦啦的撞了下来。
“易旭,咱能不闹了么?”
“谁……闹……了……”
十二律重新打开房门,回眸一句,“详细的信息我整理好了再告诉了,一切都拜托了。”
太阳照常落下,十二律觉得时间流逝的很快,也许是自己的原因吧,满脑子总想着徘徊在这座城市里的碎尸的妖,虽然已经把自己回想到的疑点还有线索都交给易旭去处理了,但还是不能安下心。
“我回来了...”
汐音?她的鞋子还在玄关,看样子没有出门,房间的灯都没亮,奇怪了。
走过玄关的小过道,拉开推拉门就是客厅。
“惊喜!”
客厅的灯突然亮起来,汐音握着礼花炮笑嘻嘻的对着十二律,眼前这一幕可不得了,似乎被精心打扫过,除了刚落在地上的彩带,地板干净的可以用来照镜子,家具装饰什么的仿佛焕然一新,餐桌上摆好一道道菜,看上去很诱人,另外还有大包小包的零食。
“惊……喜?”
虽然十二律确实感到很意外,但从表情上看,充其量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律大人什么表情嘛,汐音我可是准备了很久的。”
“准备...干嘛?”
“生日啊。”汐音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因为爸爸妈妈都不在,所以只好由汐音来帮律大人庆生了,而且律大人最近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所以...”汐音略有期待的望着他,“所以...惊喜么?”
十二律停顿数秒,好像今天确实是自己满十六周岁的日子,想到这里,怎么打心底涌来淡淡的悲伤,不过看到汐音那副满怀期待的样子,“啊,好惊喜啊……”
好假……
汐音对自己是这么说的,满怀的期待瞬间变成失望,虽然很期待律大人惊喜的样子,但真的很难想象,不过嘛,还有办法!
“律大人,快来尝尝汐音的手艺。”
十二律不记得汐音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回想起来最可疑的是之前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的那次,原来是为今天做准备。
汐音把十二律送上座位,添好饭摆在比自己略高的餐桌上,再次满怀期待的望着他,“汐音还没尝过,第一口就让律大人品尝吧。”
经过这几天的历练,一定会让律大人惊喜,到时候律大人已经摸摸我的头说:“汐音终于长大了,一定会成为贤妻良母的,以后的三餐都交给你咯!”
十二律完全不知道汐音在暗笑什么,总之很可疑,这让他不得不对眼前这些菜有所顾虑,况且,至今他还不相信汐音会做菜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很美味,但以防万一,如果事先做好心理准备的话,这些菜的味道哪怕再极端,也能适当提升味觉的承受能力,嗯,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
素菜应该问题不大,味道越清淡危险系数越小。
汐音瞪大眼睛望着夹在筷子里的青菜叶放入他嘴中,自己不禁梗咽一声,“怎么样?”
十二律眯起眼细细品尝,沉默数秒。
“嗯...挺不错的,确实让我很惊喜哟。”
“哈……真的么!”
汐音开心的内心深处仿佛要开垦一片小花园,她靠在十二律身边低下头示意他摸摸。
“嗯,真的。汐音也尝尝吧,你不是说还没尝过么?”
“喂……我……么?”
受宠若惊的汐音踮起脚尖,闭上眼把十二律夹过来的青菜含在嘴里,细嚼一番后,突然涨红了脸,瞪大的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样子极其滑稽,紧接着到处找垃圾篓,像吞了个定时炸弹一样。
吐掉后,口水粘着嘴边垂涎在垃圾篓上方,十二律递给她一张餐巾纸,不知所措的汐音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实在太难堪了,于是接过后快速擦拭掉。
“好咸!”
十二律若无其事的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双手枕着脑袋,说:“汐音估计是想放糖,结果把盐当成糖了吧。”
一时之间,汐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于是点头默认。
“我就是知道...但就算没放错,像这样肆无忌惮的放自己喜欢的调料,怎么想都不会好吃吧?其他菜应该也是同样的原因,这么说今天晚上又没饭吃了。”
蹲在垃圾篓旁边的汐音埋起头,本来想给律大人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没想到又搞砸了,我...果然是最没用的妖怪奴仆。
想到这里,豆大的泪珠一滴滴的砸在两脚之间的地板上,她尽可能的缩小抽泣声,不想被律大人发现,但是,实在是太明显了。
“汐音?喂,没事吧?”
完全看不到她的脸,但从身影上能看出很伤心的样子,十二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虽然以前也有过把汐音弄哭的时候,但太少太少了,面对平时嬉笑的汐音突然伤心起来,他没有太多的经验。
“没事的,律大人。”
汐音赶紧抹掉泪痕,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微笑的眼眶却还是湿润着。
“我这就把菜全部吃干净,不能浪费嘛。律大人吃掉那些零食就好了,虽然律大人说过晚上不能吃太多零食的,可是...没办法了,对,对不起。”
始终保持笑容的汐音爬上座位,刚想夹起一块排骨肉,却被十二律整盘端走。
“很好吃,汐音。”
那一刹那,如果不是因为挂在着时钟滴答作响,还以为时间停下来了。汐音呆呆的望着仿佛陶醉在美食中的律大人,心像浸泡在硫酸里似的,但却又顽固不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拾起这颗已经酸到没有知觉的心。
“够了...律大人……”
一盘红烧排骨就快被吃干净了。
“够了...”
汐音的声音在颤抖。
“别在吃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她拼命的抹掉,但越抹越多,最后脸都花了。
“律大人...律大人真坏,有好吃的竟然自己独吞!”
“喂。”
汐音从十二律手中夺回所剩不多的排骨肉,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嘴里塞。
“切,真是的,不是说好专门为我做的吗?”
嘴里塞满了食物的汐音含糊不清的回答:“什么时候说过啦,倒是律大人太自私了。”
“是汐音做的菜太美味了,没办法啊。”
十二律耸耸肩,端起另一盘酱烧鸡翅往碗里倒。
“啊,律大人太可恶了,又想独吞!”
“喂,别抢啊,已经到碗里了。”
“到哪里都一样。”
十二律眼前一亮,“既然这么说的话...”
话音刚落,刚被夹到汐音碗里的鸡翅,转眼间就被他连整个碗都抢了过来。
“太狡猾啦!”
“说的好像汐音很诚实似的。”
十二律踩在椅子上吃,被身高碾压的汐音只好抱住他的脚拼命往下拽。
“可恶!给我下来,快下来!”
十二律故意装出一副恨享受的样子,“嗯...真的很美味诶。”
“啊……气死我了,我要把剩下的全部吃光!”
一番折腾后,汐音咕噜咕噜的灌下一杯水,躺在沙发上轻抚着自己的肚皮,时不时打个嗝。
餐桌上的饭菜是有史以来被吃的最干净的一次,十二律把盘子叠好,刚想搬进厨房,却被厨房一片狼藉的样子吓了一跳,到底是多用心,才能把厨房弄成这副德行,瞬间,他完全没有洗碗的心情了。
回到汐音身边,摸了摸已经很疲倦的汐音。
“谢谢了,今天真的很惊喜。”
“骗人...”
“真的,把自己最喜欢的味道的调料一下子放那么多,虽然搞错了,但这份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
汐音把头扭了过去,脸上泛起红晕,“不要说了。”
十二律望了望窗外的凸月。
“律大人,生日快乐...”
生日么?不知不觉已经成年了,“汐音,你有没有等很久?”
“律大人不是和平常一样回家的么?”
“我的意思是说我出生的时候,尽管很小很小,但多少还有点印象,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汐音。”
汐音的语气像快要睡着了似的,不紧不慢的回答:“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也很小嘛,一直呆在怀有律大人的妈妈身边,具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呢……”
“说起来,那个时候汐音确实没现在这么高,嗯...大概这么高吧...”
没有听到汐音的回应,他回过头才发现,原来已经睡着了,果然吃饱了就犯困啊,如果撇开那些缘由,真的只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实际年龄到底比我大多少,也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也不知道...陪伴了我多久,但一定比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时间,还有久。
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躺在父亲的怀里,睁开朦胧的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只有三四岁大的汐音笑嘻嘻的脸蛋。很多人会觉得不可思议,是的,就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记忆,并不是后来家里人告诉我的,或许连他们都记不清了,婴儿时期的很多事情我也忘得一干二净,唯有这件事,像脑海里自主产生一部放映机一样,记录下那天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视角。
出生以来,见的最多的是汐音的笑脸,无论是家里的怀里,还是婴儿床,婴儿车,汐音总是趴在一旁笑嘻嘻的望着我,和我说话,尽管那时的我根本听不懂。喊出来的第一个人不是爸爸或妈妈,也是汐音,所以很早就完成了祖辈们的契约,那一刻起,我们就成了正式的主仆关系。家里人好像都很喜欢汐音,那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爸爸想让汐音也抱下我,可是她却很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顺从了爸爸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她的怀里,我就哭个不停,她很慌张,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拼命的哄我,结果把我哄的尿了她一身,全家人都乐呵呵的。
学会走路后,我就和汐音在一起玩,但那时我还并不明白妖怪什么契约什么的,虽然从小就听他们提起过一点点,但可能他们觉得我还小,理解起来很困难,所以我也只是把汐音当作姐姐来看待,那个时候的我比起汐音,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做什么事都很幼稚,喜欢粘着作为姐姐的她,她也没像现在这样称呼我为“律大人”,而是像家人那样称呼我为“小律”。
后来,我在成长,身高慢慢和她持平,看起来我们就像同龄人似的,我也渐渐理解了我们家族的事情,因为从小都在慢慢的接受,所以到后来明白了这层关系,也就没那么惊讶了。大概是那个时候认识了住在附近的易旭。
“小律,你太用力了啦。”
年幼的十二律把羽毛球拍扛在肩上,不屑的瞟了汐音一眼。
“如果你好好接住就不会飞掉了。”
“那么高怎么可能接得到!”
“好了好了,我们爬进去拿回来不就是了。”
汐音手拿着另一个羽毛球拍赶紧从身后抱住十二律的腰,却被他拖着往前走。
“不行啦,和人家道个歉再要回来就好了。”
“有什么关系嘛,如果别人不愿还给我们怎么办?”
“啊……态度诚恳点就行啦。诶?”
不知不觉,汐音被拖到一户豪宅门口,隔着铁栏门,里面一个面目呆滞的小男孩拿着羽毛球望着拉拉扯扯的他们。
“那个...能还给我们么?”
汐音笑嘻嘻的问,见他没反应,又鞠了躬,“抱歉,打扰到你了,可不可以把那个球换给我们?”
男孩还是没有反应,对峙了数秒后,他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道:“好...好可爱...”
“喂!那个是我们的,快还回来!”
“小律,不可以这样,明明是我们不对...”
汐音慌慌张张的拉住板着一张脸的十二律。
“现在不对的是他吧!明明道过歉了还不给我们!”
男孩直愣愣的看着铁栏门外的男孩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似乎恨不得马上破门而入,但好像完全被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牵制住了。
“呃,你们在玩什么?”
两人停下来,像看一个哑巴突然说话一样望着他,十二律顿了顿,指着手中的羽毛球拍。
“你是说这个嘛?这是羽毛球,就是两个人拿着拍子打来打去的。”
男孩一脸憧憬的望着他,“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可不可以一起玩?”
十二律不屑的瞥他一眼,“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三个人玩嘛,喂,快点把球还给我们。”
“小律,一起玩不好吗?”
“不好!”
汐音鄙视他,转过身背对着,“小律太自私了,不跟小律玩了。”
接着她转向一脸茫然的男孩,“讷,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一起玩吧。”
男孩心里一怔,这是他活到现在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而且面对面的询问他的名字。
“易...旭。啊,那个,要不要到里面来玩,我家院子很大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叫十二汐音。”
“汐音...好好听的名字。”
十二律看着眼前两人很快就熟识了,铁栏门渐渐被打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赶紧跟了进去,以受了委屈的孩子气的语调说:“好啦,我知道了啦,一起玩就一起玩啦,反正你们没有拍子也玩不了吧。”
汐音嘿嘿的笑着,对此时十二律的态度感到非常满意。
易旭把羽毛球递到十二律的眼前,“给。我叫易旭,以后一起玩吧。”
“呃,我...我叫十二律,刚才,对不起...”
“诶?你们...是姐弟么?”
十二律犹豫了一会儿,回答:“嗯...大概是吧。”
“呼,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
“啊,我是说以后就放心有人和我玩了。”
汐音疑惑的问:“易旭没有朋友吗?”
“因为爸爸妈妈都很忙,我必须呆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这个有关系吗?爸爸妈妈忙不忙是他们的事,交不交朋友是自己的事啊。”
十二律牵起易旭的手,笑嘻嘻的说:“铁栏外面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朋友的。”
易旭愣了一下,像在自我陶醉,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很多...像汐音一样的...朋友...”
十二律凑到汐音耳边问:“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很开心的样子...”
汐音望着满面红光的易旭,耸耸肩回答:“嗯...谁知道呢...”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了解易旭家里的情况,或许就算了解了,也无法理解大人们的感情世界,总之,一直被锁在铁栏里的易旭被我们带了出来,每天都会有新的朋友一起来玩,每天都有新的玩法,每天都有新的故事,而我们三个,就像恒定不变的太阳、地球和月亮,一直围绕在一起,任凭周围的星星转瞬即逝。
我们的祖辈曾经签下契约书,是人类和妖怪达成共识的契约书,人类家族每隔八代的第九代的第一胎,就会出现一个契约者,被称为“契约妖”,这个过程无论男女,契约的血缘都会继承下去。同时,妖怪家族的第一胎也会出现与之相对应的妖怪奴仆,被称为“侍妖”,并发誓要终生侍奉他的主人,同时,侍妖的妖力也会被契约妖吸收,二者无论在人类的世界或在妖怪的世界,都是不完整的存在,所以需要相互协作才能生存下去,类似于大自然的共生关系。同时,侍妖因为和人类定下契约的关系,不再需要捕食其他人来维持生命和活力,说白了,也就是能够以人类的生活方式生存下去。
我不知道祖辈们为什么要签下这样的契约,而那个契约书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会存在,现在又在哪,就算问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不从得知吧。
我的身高终于赶上了汐音,因为是妖怪的原因,所以她的成长速度很慢很慢,但对于周围的人来说,这段时间的变化还算正常的,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时,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找到了,小律,嘻嘻。”
汐音蹲在角落的箱子旁望着一脸苦相的十二律。
“切,为什么每次都先找到我?”
“因为小律的味道太熟悉了嘛。”
说完,她把十二律从里面拉出来,起身走向门外,“快点帮我找其他人吧。”
这里是栋废弃的工厂,七楼高,里面除了一些没用的木箱和纸箱,还有废弃的吊灯和吊扇外,都被搬空了,墙壁和地面都是裸露的水泥,就连窗户也被搬的只剩下一个方窟窿。
“都找到啦!嘿嘿。”
易旭嘟起嘴望着十二律,“汐音太赖皮了,每次都先找小律。”
“诶?你以为我想被她找到吗?”
另一个看起来挺文静的男孩也站出来,“就是,每次都是先找小律然后找到易旭,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
易旭慌张的指向那个男孩,“才...才没有!我可没有故意让汐音找到!”
男孩侧身冷笑的说:“那你抖什么?”
“才...才没有发抖!”
汐音给他们两个的脑袋各敲一拳,“好啦,找到了就是找到了,哪那么多话,还有你。”
易旭见她指向自己,愣了愣,“我?”
“以后玩抓迷藏别跟笨蛋似的跟在我后面。”
男孩继续侧身冷笑,“哈哈哈,笨蛋!笨蛋!”
“你才笨蛋!你也不是被找到了吗?”
“笨蛋才被先找到咧。”
十二律本来觉得他们吵他们的,跟自己没关系,突然蹦出这一句,仔细想想好像每次最先被找到的人是自己。
“笨蛋才每次都先找我!”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汐音转过身面对着像是憋了一股气的十二律,摸摸头顶,问:“小律?生气了吗?啊哈...抱歉抱歉,以后就不先找你了,嗯...可是没有小律帮忙的话,汐音我也很难找到所有人诶...”
身后一个高个子的男孩撑着腰漫不经心的说:“小律和汐音的关系真的很好诶,好像一直都这么要好,说不定长大以后会在一起噢,然后...结婚什么的。”
结...婚...
汐音和易旭的脑海里不断重复这两个字,结婚?是什么?
长的文静的男孩也凑齐热闹,“是啊是啊,小律和汐音以后会结婚吧,我记得上次我家亲戚结婚的时候,超棒的诶,小律和汐音结婚的话我一定要去!”
于是,两个男孩又蹦又跳的高呼着:“结婚……结婚……结婚……”
易旭低下头,默念着:不可以...不可以的,汐音和小律不是姐弟么?所以...
“不可以!”
汐音被十二律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律?”
“我不要,我才不要和妖怪结婚呢!”
“小……律...”
汐音的最后一个字没能喊出口,十二律已经转身跑开了,她想去追,可是,追上了说什么好呢?小律他...他讨厌我,是讨厌我的意思吗?不会的,小律才不会说那种话呢,对啊,小律就是小律,我知道的小律才不可能讨厌我呢。
“真过分诶,竟然说汐音是妖怪。”
“他是怎么了?汐音明明这么可爱,哈,也好,小律既然不愿和汐音结婚的话,汐音以后就跟我结婚吧,好不好?”
高个子的男孩蹭到汐音身后,左手刚搭在她的肩膀上,却被易旭甩开,“汐音,我们走。”
还没回过神的汐音被易旭牵起手跑开,留下那两个男孩愣在原地。
“他们...一个个都怎么了?只是开个玩笑嘛。”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大笨蛋,笨得无药可救的笨蛋。
我想,汐音一定会很伤心吧,竟然说出那种话。其实在我懂事之后,就应该意识到,我已经不属于人类了,汐音才是我的同类,可我却把她当作异类一样说出那种十恶不赦的话。那次,我没有回家,一直在外面晃悠,在没人的地方,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在汐音闻不到我的味道的地方。我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总之,不想见到汐音,真的不想见到吗?是害怕见到吧。
等我心情平静下来后,我有试想过该怎么向汐音道歉,可是,就算是练习我都做不到。也许平常一直高傲的心习惯了那种高度,一旦要我歇斯底里的放下自尊,就生怕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怎么会这样嘛,道个歉而已啦,可是,一想到对象是汐音,一想到我不顾后果的喊出那句话,就感觉自己像杀人凶手一样,到底要怎么说,才能把那件事毫无痕迹的抹掉呢?
月亮,是凸月,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顺着大马路看去,远处的高楼大厦亮起霓虹灯,看样子已经很晚了,肚子也有些饿,还是回去吧,虽然我还没有组织好道歉的语言,但至少不能让他们担心。
“我...回来了。”
脚步声从客厅里传来,是汐音。
“小律。”
妈妈推开门,望着脸色有些失落的十二律。
“妈...妈?”
“怎么这么晚,不是说过六点前回家的吗?诶?汐音没一起回来吗?”
“汐音...汐音没回来?”
十二律大叫起来,吓了妈妈一跳。
妈妈停顿了几秒,像是明白了什么,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小律,你是不是又欺负汐音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对待汐音要像对待……家……人……”
话还没说完,十二律换上刚脱掉的鞋马上冲出门外。
我真是笨蛋,大笨蛋!说出那种话,汐音怎么可能平安无事的回家!我真是个超级大笨蛋,不对,是坏蛋!大坏蛋!
十二律内心的自责声恨不得立刻把自己骂死,他快速的跑进街道,一不小心撞到一个拿手便利袋的路人。
“喂,小心点。”
“别碍事!”
说完提腿狂奔。
“这孩子...怎么了?”
两旁的路灯已经聚集不少飞虫,十二律穿过街道,撑着易旭家的铁栏门喘气,一只手拼命的按门铃。
“小律?怎么了,这么慌张。”
易旭已经穿上了睡衣,打开铁门后,看着满脸泪花的十二律,像意识到什么,“汐音?怎么了?”
突然,十二律揪起易旭的衣领,发了疯似的吼道:“汐音没来找你吗?没来过吗?她在哪?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汐音她……”
易旭愣了数秒,突然反揪起十二律的衣领,“喂!你把汐音怎么样了?”
看到易旭脸色大变,一点都不像瞒着什么,顿时,十二律傻了,像没有线支撑的人偶,任凭他揪在手上。
“你这家伙,倒是说话啊!”
易旭果断的一拳把十二律揍到在地上,还没登他反应过来疼痛,紧接着易旭又把他揪起。
“起来啊!快给我起来!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可恶啊,我把汐音送回门口,以为你会好好跟她解释,没想到你还把她气跑了,混蛋!”
又是一拳重击在他的脸上,易旭情绪非常的激动,但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的十二律让他没有再打下去的动力。
“为什么,为什么!”
易旭擦着止不住的眼泪,不知道在对谁嚷嚷。
“为什么汐音不是我的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家伙!”
十二律轻轻叹口气,装作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爬起来,转过身。
易旭带着梗咽的语气问:“你要去哪?”
“把汐音找回来。”
“我也去...”
“别碍事!”
易旭被他的语气震慑住了,竟然说不出话来。
汐音能每次都找到十二律,是因为她熟悉十二律的味道,所以,最熟悉汐音的味道的人,只有十二律他自己,所以,这次轮到十二律来找出汐音。
工厂附近是一块空地,从远处的路灯看过去,就像一栋月下阴森森的危楼。
一路的喘息声,很小,很轻,很急促,汗水浸透了背后,泪水像被榨干了一样巴结在脸上,冲进工厂大门,十二律的脚步慢慢缓下来,放大的瞳孔张望着漆黑一片的四周。
“汐音!”
声音像被黑暗无情吞噬了,很快又被无情的吐出来,等回声静下来后,他已经不知不觉远离了门口,仿佛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唯一的亮光就在他的脚下。
“汐音!”
十二律没喊一声,都会摒住呼吸听有没有回应,但除了回声,简直静的吓人。
“汐音!在这里吗?”
底气略微不足,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问谁,渐渐的视觉习惯了这种昏暗的光线,从楼梯的缝隙漫射的月光映射出来周围场景的轮廓,作为一个小孩,独自在这种环境下害怕是必然的,可是十二律不想承认,即使生理上已经做出了放大瞳孔和分泌汗腺的反应,他也毫不在意的迈出僵硬的脚步。
空地上,一名身穿制服头戴安全帽的工人点燃一支烟乘上一台拆楼机,掐着香烟的手靠在车窗上,停留一会儿后,另一名工人走到他车旁。
“喂,准备开始了。”
男人猛吸一口后把香烟丢出窗外,启动拆楼机,亮起的车灯照在倒下的施工警告牌上。
“赶紧结束吧,已经很晚了。”
“嗯,不知道这里以后会建什么。”
车外的男人望着眼前这栋废楼感慨道。
“算了,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去通知其他人了。”
车里的男人挥挥手说:“嗯,拜托了。”
十二律的神经紧绷着,自己都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三楼还是四楼,总之,先找到汐音最重要。
“我……我只是一下子昏了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我真的是无意的,当时的我……对,一定是这样的,当时的我不是真正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好难为情,他觉得自己都在让自己难堪,什么昏了头,什么无意的,什么不是真正的我,都是一些连自己听着都蹩脚的理由,尽管他还不确定汐音在不在这,可是,现在这副模样的他,现在这种心态的他,即使找到了汐音,又该怎么去面对?
“汐音……”
止不住的哽咽和抽泣不知为何涌上咽喉,他漫无方向的寻找,捂住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汐音……汐音……汐音……求求你了,出来吧……汐音……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快点出来……你骂我也好,不理我也好,但不可以不出来……不玩了,求求你快点出来吧……求求你……求求你……”
像木块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十二律马上止住自己的抽泣声,虽然很短暂也很微妙,但他坚信,一定是汐音,他迅速的擦掉未干的泪痕,凭着记忆奔向声音的源头。
“汐音……汐音,是你么?汐音?”
十二律松了口气,像自己犯下的罪行终于得到了救赎,他慢慢走近角落的箱子,试着整理好刚才混乱的心情,默默的哽咽一声。
“太好了……那个,汐音……我……对,对,对……”
他深吸一口气,红着脸猛然鞠了躬,“对不起!”
那人从箱子里缓缓爬出来,十二律偷偷抬起头瞟了一眼,一个矮矮的短双马尾小女孩正抿着嘴唇望着他。
“你,是谁?”
女孩不说话,一直呆呆的望着他,仿佛已经沉醉在他那双栗子色瞳孔的眼睛里。
十二律歪着头打量这个女孩,眼眶有些湿润,粉红色干净的连衣裙,难道是迷路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几下,十二律以为他没听清。
“什么?”
“坏人...”
女孩用颤抖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蜷缩在一起,慢慢向后蠕动。
“哪?在哪里?”
女孩指着左顾右盼的十二律,张大了惊恐的眼睛,牙齿打着颤。
“坏人!”
“哈?”他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看她的反应似乎很害怕自己,无奈叹口气,“喂,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坏人?”
“你...不是吗?”
“不是。”
“呼,那我就放心了。”
女孩放松了警惕,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十二律感到很纳闷,就这么轻易相信了?莫名有种想当坏人的冲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坏人?”
女孩指着他的头发,“因为你把头发染成这种奇怪的颜色。”
“这个...是天生的,才不是染的呢。”
“诶?难道是妖怪?”
“不是!”十二律果断否定,但马上反应到其实她这么说也没有错,“呃,算了...”
“好奇怪的人。”
“我不想被奇怪的家伙这么说。好了,你是谁?”
女孩抿了抿嘴,抱住胸口,似乎还有些戒备。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你...迷路了?”
她侧过身,低着脑袋小声说:“不是,我...我是离家出走!”说完神气的正过身望着十二律。
“离家出走?”
“嗯。”
正当女孩得意着自己能够说出这番认为很成熟的话时,十二律突然皱起眉头,吓了她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理直气壮的说,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吧?还是觉得让家人担心会让你觉得开心?”
“不会担心的,他们才不会担心我。”
十二律脸色阴沉,咬着牙说:“会!绝对会的...”
“不会!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
突然,他抓起女孩的双肩,训斥的语调让女孩怔住了。
“你又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明白那种心情,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最担心你的人,你的家人现在一定很着急你知道么?”
女孩低下头,声音颤抖的问:“你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我现在就很着急,因为...我的家人,也离家出走了。”
“那个...好了,我知道了,好痛。”
十二律意识到自己太用力,赶紧松开手,“抱歉,那么,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了。”
周围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十二律转过身,觉得眼前的黑暗更黑了,汐音,你到底在哪?
“我...可以和你一起找吗?你的...家人。”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
“没事的,我家就在附近,如果找不到的话,你也会很担心的吧,如果你不回去,你的家人也会很担心的吧?对吧?”
十二律愣在原地望着女孩的笑脸,家在附近?这算哪门子离家出走,明明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而且我觉得你也不像坏人,嗯...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嘛,原来一直把我当坏人看啊。
“我叫...”
这时,脚下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是地震吗?不会吧?摇晃越来越明显了,这是什么声音?
“怎么了?”
女孩扶着身边堆积起来的木箱,张望漆黑一片的四周,突然,木箱支撑不住断开,女孩稍没注意跌倒在地上。
“没事吧?”
十二律想要扶起她,发现她脸色不对劲,“喂,能站起来吗?”
女孩咬着牙不说话,脚像没知觉了似的瘫在木块碎渣上,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十二律掀起她的裙子,没想到她大叫起来,双手捂着他的脸。
“喂,别乱动!”
虽然光线很暗,但能看到膝盖上的伤口,应该是刚才摔伤的,“别乱抓啊,我背你走。”
女孩觉得很无奈,但现在只好配合这个素不相识的的男孩,她背在十二律的身后,双手扣紧他的双肩,红着脸,眼眶再次湿润,却挤不出眼泪,拼命的哭喊着,“坏人,坏人...果然是坏人!”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呜呜……”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十二律觉得现在情况不妙,震动越来越强烈,难道真的是地震吗?可是为什么震感这么不稳定?还有这种奇怪的碰撞声是什么?如果真的是地震的话,爸爸妈妈应该很快就能逃出来,家附近也没什么高大的建筑,但是汐音,到底在哪!
空地上,一个看似是监督的工人管理员正抽着烟监察工厂拆迁的情况,这时,一个身影穿过他的面前,很快越过一台拆楼机的车灯前,冲进工厂已经不能称为“门”的大门。
“刚才那是什么?”
拆楼的声音盖过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工人们继续操作拆楼机,虽然只有一瞬间在车灯前掠过,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提高嗓门问车上的工人,“喂,刚才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窜过去了?”
“呃?大概是野猫什么的吧。”
工厂里实在太暗了,下楼梯时一不小心踩空了,十二律背着女孩跌在拐角处。
“好痛...”
“不要紧吧?”
“你这样压着我能不要紧吗?”
女孩嘟起嘴说:“明明是你让我背上去的。”
“那现在下来。”
“可是...我脚动不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袭来,墙壁,地面,扶手都在颤抖,有些地方出现明显的裂痕,十二律意识到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艰难的用双手撑起身体,对着身后的胆怯的女孩说:“抓紧了。”
刚没走几步,又一次猛烈的晃动让他不得不撞上左边的墙壁,肩膀痛的像麻痹了似的使不上力气,可是只有咬着牙忍住,继续摸索着阶梯下楼。
阶梯颤动的很厉害,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塌掉,女孩紧抓住十二律的肩膀,闭上眼贴在他后背,能清楚的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害怕的低语。
汐音...汐音...你千万不能出事...
好难受,都睁不开眼睛,呃,不对,这里本来就很黑,闭上眼和睁开眼没什么区别。
“你...在干嘛?”
女孩抱起苏醒过来的十二律,抽泣道:“太好了,你突然晕倒了,我还以为你...以为你...”
说着说着,感觉要大哭起来,十二律慌张的坐起身,“啊,没事了,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
我怎么会突然晕倒,照这个情况看,这里工厂的阶梯,地震还在持续,“我昏倒多久了?”
女孩擦干眼泪,回答:“十几秒吧。”
“小...律...”
尽管声音很小,尽管光线很暗,但十二律敏感的听觉和视觉很快就发现了汐音,她愣在楼梯下方,有些失落又有些吃惊的望着十二律他们,对视不到一秒,转身跑开。
“汐音!”
他想追上去,但实在不方便把女孩留在这里,现在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但更重要的是带汐音一起离开。
“喂,快上来。”
“诶?”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却被十二律强行背在身后。
“汐音!汐音!汐音!”
可恶,到哪里去了,背着这个家伙,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可恶,可恶,为什么要跑,明明就在眼前。
“没事的。”
十二律回头望了望女孩勉强笑着的哭脸,“什么?”
“我没事的,放我下来,去把你的家人找回来吧。”
“别说这种傻话,现在的你动都动不了。”
“明明那么温柔,为什么总要装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
十二律不知道她在胡说些什么,根本没时间理会,现在他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汐音。
“如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个女孩也不会故意躲着你的。”
她在说什么?她说汐音故意躲着我?呃,是啊,这么明显我居然没注意到,汐音确实是故意躲着我,“为什么...要躲着我?”
十二律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白痴,当然会躲着我啦,因为是我伤害了她,是我伤害了汐音,谁想被伤害,谁不想躲着伤害自己的人。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说的也是,十二律刚这么想,天花板的裂缝随着震动越来越大,吊灯直接坠在他们面前,灯管破碎的声音清脆的很容易分辨,女孩吓得尖叫起来,接着一动不动的支支吾吾着。
十二律咽了下口水,汐音在哪,汐音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我先背你出去。”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体力快要透支了,但是,必须在这之前把身后这家伙送到安全的地方。
吊扇摇摇欲坠,不过好像顶部被什么东西卡住,但经过这种程度的摇晃,掉下来是迟早的事情。
“怎...怎么办。”
女孩急哭了,十二律根本没心情去安慰她,一阵晃动让他没有站稳摔倒在地,头顶的吊扇发出钢管和石砖刺耳的摩擦声,虽然没时间抬头,也看不清周围,下意识的挡在女孩面前,他知道完蛋了,这次肯定完蛋了!
“好...重。”
得救了吗?啊呀,好痛,原来是碎掉的石头砸到我头上了。
十二律发现自己还有意识,看了看身下的女孩,一副要哭的样子,“坏...坏人!”
总之没事就好,可是,刚才那么大的吊扇,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汐音?”
“是...小律。”
汐音趴在十二律的身后,吊扇压在她的身上,虽然视线很暗,但这么近距离,她那张强颜欢笑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揪心,本想这次轮到自己来找出汐音,可是,没想到还是先被她找到了。
“汐音,没事吧?”
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没事。十二律慌了神,努力的移开笨重的吊扇,但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有些勉强。
“小律...是在担心我吗?”
“笨蛋,谁会...”十二律忍不住哽咽一声,咬着嘴唇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笨蛋...当然担心了,怎么可能不担心,一直都担心,非常担心,超级担心!”
汐音凑到十二律的耳边,“汐音好开心。”
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不到大地在颤动,应该说,除了能感觉到汐音嘴唇的湿度和温度外,几乎与这个世界隔绝。
我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那确实是汐音的声音,可是那时的汐音是说不出话的,最合理的解释,我想,是她的内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律必须由汐音来保护,这已经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我是小律的奴仆,是小律的力量,小律需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因为,我的一切都是小律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呀。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觉醒“锋芒”,仅凭手刀就切碎了压在身上的吊扇,背起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孩,搀扶着汐音,就这样记忆模糊的划出一条道路,那之后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最后发现不是地震真是万幸,难怪觉得有些蹊跷,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把这里拆迁掉,真是危险,总之大家都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秘密基地没了...”
十二律挽起汐音的手,欣慰的说:“太好了,汐音回来就足够了,秘密基地什么的以后会有的。”
汐音微笑的回望十二律,笑嘻嘻的“嗯”了一声。
大家都很累,;累的说不出话,女孩家真的离这里很近,大概五分钟就送到家门口。
“那个...我现在相信了,你不是坏人。”
“这样啊,我开始后悔把你送回来了。”
“啊...”
女孩惊恐的连忙退到自己的院子里,“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讷,你...叫什么名字?”
十二律刚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可是觉得今晚的事情实在太暴露了,自己的妖力也得到觉醒,虽然对方还是小孩,但最好还是不说出来吧。
“嗯...不告诉你,谁叫我是魔法使呢。”
“那,魔法使先生再见咯。”
目送那家伙进家门后,我才想起来还没问她叫什么,不过算了,也许以后也没机会再见。
这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晚回家,汐音看起来很累,一直靠着十二律的胳膊,不说话。
“太累的话,我背你吧。”
“不,那样小律会很累的。”
十二律停顿几秒,抿了抿嘴问:“汐音,对...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白天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自己无理取闹的身影不禁让自己都憎恶。
“没什么...”不行,还是坦白好了,不然,我会一辈子都愧疚的,“汐音,我不是有意说出那种话的,我...其实,其实我...”
“小律没有错啊,因为汐音本来就是妖怪嘛...”
“不是这个,其实我很喜欢汐音,很喜欢...非常喜欢...”
霎那间,三个“喜欢”,毫无遗漏的进入汐音的耳朵里,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确信白天的自己一定误会了小律,嗯,一定是这样的,小律就是小律,我知道的小律才不可能讨厌我呢。
我也...喜欢小律,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说,但激动的情绪已经让她说不出任何话。
“所以...汐音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吗?”
“诶?我没有躲着小律啊。”
十二律诧异的望着她,“可是也没见你回家,那你...去哪了?”
“易旭送我回家的,然后我一直呆在家里啊。”
这话听得十二律直愣愣的,但很快上扬起嘴角,原来是这么回事,妈妈果然很爱开玩笑,这很符合她的个性嘛,可恶,当时太着急了,回家后看到汐音没有和我一起回来,虽然表面上妈妈在教训我,但其实一点都不担心,原来是这样,所以汐音见我这么晚还没回来,才出来找我的,呃?可是,为什么?
十二律面向汐音,问:“为什么那个时候,见到我要跑掉?”
“啊,那个...”这个敏感的话题不得不让她羞红脸,“都是因为小律...亲别的女孩。”
“诶?什么?”
十二律以为她的声音太小导致自己没听清。
汐音赶紧推开他,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走,“没什么,小律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是那家伙不对,是那家伙居然趁机...”
“你在说什么?”
“啊,没事了,反正...反正我也没吃亏...反正小律和我是自愿的,嗯,就是这样。”
“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又生气了?”
“没有!”
“明明就有好吗?”
“没有就是没有,哼。”
回家后,易旭给我家打来无数个未接来电,本想回他一个电话让他别担心。结果被他骂了一晚上,真的好凶,索性我把电话挂在那里,早上起来的时候,通过电话还能听到他睡觉的声音。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至今的我也忘了,反正有这么一回事就对了。
汐音是我的家人,嗯,一直都是,从我出生起就是,或许,在祖辈们签写契约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
随着时间流逝,随着我的成长,我和汐音的身高差越来越明显,我的朋友圈越来越大,但汐音似乎没有办法再和他们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有想过让她像正常人那样和同龄的小孩一起玩,可是,那又怎样呢?朋友越多,最后失去的也越多,而且,汐音不想要没有我融入的朋友圈,所以最后能够经常玩在一起的,除了我们两个,还有知道我们家族真相的易旭。
我原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因为生活上的差距而变得陌生,但实际上我错得太离谱,即使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节奏,但家人毕竟是家人,家人,永远是家人。
夜深了,十二律抱起熟睡的汐音放回床铺,熄灯,留下一道门缝小声的说:“晚安了,今天的惊喜,很开心,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