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天空,层云是更深的暗红。冲天的火光在残夜尽之时慢慢沉下,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神情紧张地拿枪指着站在广场中央的少年。
银白色的短发顺着夜风的方向起起落落,少年的臂弯所承载的,是另一名紧闭双眼,单手捂着腹部的橘发少年。橘发少年的右手搭在小腹上,手指间隐隐渗出鲜红的细流。
“救救他。”
银发少年将俯下许久的头颅抬起,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扫过团团围来来的士兵,将视线定格在正前方的几道身影上。
“救他当然没问题,但你似乎是不准备了走了,对吗?”
银发少年前方似乎是首领的人停了下来,正上方直升机的光照显出了他的真容:一位面容刚毅、英俊的黑发大叔。
银发少年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将怀中的橘发少年平放在泛着红、又铺着雪的地面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手中的少年是一件易碎的碎瓷娃娃,稍一用力便会永远地失去他。
仔细地打量看橘发少年清秀的面孔,银发少年淡漠的脸上破天荒地柔和了不少,他伸出手擦拭了一下橘发少年染血的唇角,轻声开口道:
“英,永别了。”
前方立在原地的黑发大叔没有再出声,他们终究是对立的两方。看着银发少年直身又要重新站起,大叔抬手制止了身旁目眦欲裂的战友,一双黑眸与银发少年一灰一红的双瞳对视,沉着脸平静地向前迈了两步。
“还有什么遗言吗?”
银发少年上阖双眸,一脸冷意地摇了摇头,银白色的短发在半空中舞动着,孤寂清冷的美感顿时笼罩了他。张开双臂,他的声音不同于他的面色,其中包含着的温柔像是涓涓暖流。
“杀了我吧。”
……
撕心裂肺的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就像过去那般,被老虎钳一点一点地压碎全身的骨头。隐隐约约,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金木!金木!金木研!金木研……木研……慕妍……慕妍……”
声音从熟悉到似曾相识,再到陌生。
“慕妍……慕妍……”
那是一位无比温柔的女性才能发出的呼唤吧……他如是想到,传输到大脑中枢的剧痛也在这一声呼唤下渐渐缓和直至完全消失。
忽然,无边无垠的黑暗中突兀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任由追寻光明地本能驱使着自己疯狂接近那缕溢出的光明,他苦苦哀求却如何也得不到的光明。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眼望着那道充斥着温暖气息的裂缝在不断放大,自己与其距离也是越来越短,仿佛就在面前,却又还差一点。
“桀桀桀~~光明?你配吗?金木?!”
一截手骨脱离黑暗的遮掩,扯住脚腕,将裂缝前的他向后拽了一段距离。
不小心溜进黑暗的光芒照出了那副手骨主人的全貌,也同时也让名为“金木”的他看清了自己。一块手掌骨连在自己的脚踝处,浑身披着一层硬比金铁的角质膜;六只巨大而丑陋的触手从后背长出,胡乱地在黑暗中挥舞着。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狰狞面孔上的诡谲鸟嘴型面具,以及那骇人的左眸:漆黑如墨的眼白中,嵌着妖艳如血的赤色瞳孔。
这不正是他最强大,同时也是最丑陋的【赫者】形态吗?
“看啊,曾经如此邪恶、丑陋、不堪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接触光明?!”
那具白骨的叫嚣声愈发大了起来,语气中鱼死网破的癫狂,只怕任何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捂着脑袋,无比确信自己听过这个人的声音,甚至见过这个人。但这个人做过什么,他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唯一留下的只有对这个人的情感——深入骨髓的憎恶!
不仅如此,他空白的记忆里只有一些模糊的情感,只有记忆深处仍留着一个人的名字。
“英……”
抬脚踩碎那块手骨,他没有再前进,而是保持着这种状态,忧郁地望着仿佛触手可得的光明,长久的沉默。
“慕妍……慕妍……”
在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仿佛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温柔如水的呼唤再一次萦绕耳畔,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满是光明的裂缝中,一只纤细白晢的手向他伸来。
“慕妍……慕妍……”
“嘀嗒——”水滴四散的声音轻响,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脸颊,浅红色的泪珠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串接一串地从那只幽深的血眸中涌出。
颤抖着将另一只手抬起,悬停在那只玉手上方寸许,他忽地笑了。
“慕妍……”
“嗯,妈妈。”
…………
“唔哇——!”
初生婴儿的哭喊声穿透了木屋,在山林间隐隐回传了近百响后方才渐渐微弱。紧接着,狼嗥虎啸应声响彻山谷,林间的黄叶簌簌飘落。
没过多久,木屋前数十米处就聚集了上百头魔物,无一不是眼泛绿光,垂涎欲滴地盯着木屋大门。
魔物的上空,两只生着尖耳的人形生物乘着身下盘旋的轻风,依靠魔法暂时居高临下,聚集于此地的不乏会飞行的魔物,但那一雌一雄两只人形生物周身十米没有一只魔物靠近。很显然,是他们在统率着一众魔物。
“嘁!里面的血族,我隔着十里都能闻到你这腥味,还不快滚出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阵大风扬起,卷起的叶片与石砾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嘎吱——”
一名黑发青年推门而出,漆黑的瞳孔冷冷地将目光射向悬浮在半空中两只人型生物,嗤笑出声。
“这里是你们精灵族的领地?”
“你是人类?”
那个出声的雌性精灵有些发怔,然后眼神骤然凌厉。
“你要包庇血族的杂……”
“住口!”
出人意料的,喝止住她的不仅是黑发青年,还有身旁的同伴。
雄性精灵看到青年标志性的黑发黑瞳立马就认出了他,面上浮现一抹苦笑,连忙解除了风系一阶魔法【飓风术】,落在黑发黑瞳青年的身前。
“慕夜贤者,是在下眼拙,叨扰了阁下。”
他拱手躬身,冷汗从额间滑至下颚,生怕眼前这位一个不开心让自己和一旁的同伴埋骨于此地。
“什么?!”
紧随其后的雌性精灵惊呼道,心神一慌,顿时从三米多高的半空坠下,脸着地。
“伊莲!没事吧?”
雄性精灵一惊,将她从地上扶起。
只见那名为伊莲的精灵摆了摆手,头颅都快淹没在胸前的波涛中,完全不敢直视面前的贤者阁下。
“快滚,不然就死!”
慕夜不耐地皱眉,混着魔力冷喝出声。若非他不想因自己一人,使人类和精灵族交恶,他早就把这个口出狂言的精灵给屠了。
如山岳般的重压令得两只精灵闷哼一声,一丝墨绿从唇角淌出。
“雷穆斯!”
伊莲扯着同伴的衣角,低声唤道。同时,她将视线移向木屋,暗想道:
“该死的血族,别让我再遇到你!”
她记住了屋内那个生命体的气味,甚至已经在心中盘算日后若是相遇,该怎么样好好地出口恶气!
慕夜一眼便看出了伊莲目光中的愤懑,甩给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种层次的精灵都能感知到屋内的那位?可能吗?
“非常抱歉!”
再次躬身道歉,雷穆斯转身斥退了围绕在木屋外的魔物,拉起伊莲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距离最近大树的枝干,借助极高的枝干向着远处飞遁。慕夜贤者的狠是出了名的,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目送他们离开,慕夜走到屋外某处,开始修补可能是因为婴儿啼哭而破碎的结界。他不禁失笑,自己的女儿才那么大一点,怎么可能破坏的了结界?一定是自己哪里疏忽了。这么想着,他脸上的冷意荡然无存,宛如初春的阳光消融积雪般,嘴角悄然勾起。
木屋内。
接近傍晚的阳光并没有很明媚,钻过木制的窗棂,斜斜地洒在窗边柔软的白色大床上。木制的小屋,木制的家具,只有这一张柔软的床不同于其它。柔和的光线映在倚靠床头少女的脸颊上,一抹楚楚可怜的苍白也随之显出。
少女的脑后,三千银丝如瀑布般顺势披下,几缕顽皮的银丝却是不依不饶地蜷伏在少女的肩头,或是垂于玲珑精致的锁骨之上。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娇小的身形被一件宽大的男式外袍裹住。可谁能想到,少女已经是一位母亲了。失去了血色的小脸,也掩不住她精致绝伦的容貌。少女俯下脸颊,微闭双眸,轻柔地用自己苍白的娇颜摩蹭怀中婴儿圆滚滚的红润小脸。
“慕妍……”
“嗯,妈妈。”
婴儿在心中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