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了一段日子,从那以后赫尔琳娜也没再来找过兰道尔。
一天下午,兰道尔依然在森林中读书,眼盯着书本可心却在九霄云外。没有赫尔琳娜在,他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连同他身边的魔物也受到感染,整体气氛十分灰色。
就在这时,他期待的那个身影终于出现。赫尔琳娜大步走了过来,她的妆容恢复以往样子,整个人又变回了“野丫头”。
兰道尔万分欣喜,可没过多久,他很快发现对方的神情有些不对。
愤恨、恼火,她走到兰道尔面前厉声质问:“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什、什么?我没做什么呀。”兰道尔起初还想狡辩。
然而赫尔琳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你别装了!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做出这种事!?”
“是……的确是我做的……”兰道尔先是承认,然后又争辩道,“可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在他眼里你这样的女孩只不过……”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赫尔琳娜怒而打断,“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替我决定该怎么选择!!”
这些话再次击中了兰道尔脆弱的心,他无言以对,陷入沉默。
赫尔琳娜没有多管他的感受,继续说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不过作为朋友,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杰洛斯他们家搬走了,去了别的地方,原因是杰洛斯的病,他得了惊恐症。”
兰道尔不说话,赫尔琳娜越来越激动:“你还不明白吗?他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抬起头来做人了!他的父母原本指望他能在政坛大放异彩,挽回家族声誉,可他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可能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幸福比我们之间的感情更重要是吗……”兰道尔握紧双拳,沉沉地说。
“看来你到现在也没任何反省,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他人……这种事不可原谅。既然如此……”赫尔琳娜转过身,“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
说完这番话,她独自离去。
兰道尔直视着赫尔琳娜的背影,他万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有些后悔也有一丝不甘,可更多的是悲伤。看着女孩在林间远去,直到消失,直到泪水模糊视线。
兰道尔哭了,很没出息,只是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他想问苍天,如若不想可以不给,为什么给予却又夺走?越想留越不能留,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人可以孤独一生,但这丧失之痛实在无法承受。
之前说过,兰道尔的世界很小,一方土地、两个人、几只野兽这就是他的全部。如今似半身割去,他实在找不到强装坚强的理由。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情绪爆发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兰道尔憎恨,他恨自己的出生、恨这能力,更恨世界让他这般孤独。这种恨意经由“情绪传导”到达魔物们的脑中,逐渐发散直至整片森林。
兰道尔只顾宣泄尽情哭喊,强大的憎恨风雨来袭,一瞬之间咆哮四起、林海翻腾!
此时此刻这片区域所有的魔物仿佛接到了一个指示,它们要找到那个人,那个憎恨的源头——赫尔琳娜!
天色已近黄昏,赫尔琳娜刚回到家,独自坐在二楼的房间,望着窗外叹息。她问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兰道尔,难道真的从此形同陌路?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无意中感觉到地板在震动……不!与其说是地板在震,不如说是整间房子都在不住地震颤!
她看向窗外,从树林的方向,一支由魔物组成的军队正在向这边挺近。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包围了她的家!
赫尔琳娜瞬间觉得脊背发凉,那些魔物她不是没见过。平时温顺可爱,而如今却龇牙亮爪、两眼血红,垂涎挂于嘴角,行若疯狂一般,它们这是怎么了?
很快赫尔琳娜就发现,这些魔物来此的目的,并不是玩耍。
它们在狩猎,而猎物正是自己!
难道是……兰道尔……
不!不可能!
赫尔琳娜马上抛弃了这个想法,兰道尔秉性善良,他绝不会命令魔物来杀自己,绝对不可能!
就在这时她听见祖父的喊声:“赫尔琳娜你千万不要出来!待在二楼!千万不要下来——!!”
魔物们开始进攻了!
上百只凶猛强健的野兽冲向这所岌岌可危的住宅,它们啃咬撕扯着每一片墙壁,轮番冲撞犹如地动山摇。
赫尔琳娜的祖父是个坚强的男人,岁月的风霜、亲人的离世均未曾击垮他。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中,纵使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也难免显得力不从心。
赫尔琳娜担心祖父的安危,不顾劝阻跑下楼,看到那刚毅的老人正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抵住大门。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告诉你不要下来吗!?”祖父大声呵斥道。
话音刚落,只听见劈木声响,一只利爪穿透门板破了进来,抓在祖父肩膀!霎时之间鲜血涌流,整条手臂染成赤黑!
赫尔琳娜吓傻了,她才11岁……怎可能承受这样一番情景?
祖父见大门受不住了,赶紧冲上前抱住孙女,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跑。
来到二楼储物间,将所有沉重之物挡在门前,随后用身体包裹住赫尔琳娜躲到墙角。嘴里不忘安慰:“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赫尔琳娜此时只剩下哭泣,祖父的肩膀还在流血,脆弱的房屋正发出悲鸣,每一声破裂都代表着危险更近一步。
此时的情况万分危机,两人的性命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好在屋外其他村民也没闲着,他们听闻声音陆续前来。有胆子大的试图利用火把投掷驱赶魔物,同时派人火速去镇上寻求支援。
过了些时间,由十多名冒险者和三十名治安兵组成的救援队终于赶到。他们挥舞起刀剑开始与魔物们进行战斗,火光、劈砍声、叫喊声……这场人类与魔物之间的战争正式展开。
兰道尔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痛哭发泄完之后的他只觉得今天的森林很静,像死去那般阴冷。瞬间一股恶寒袭来,直觉告诉他有些事可能已经无法挽回。
他赶忙加快脚步向村子的方向奔跑,途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直到他看见那惨烈的一幕。
几十个战士在与魔物拼死鏖战,而战场正是在赫尔琳娜的家周围。地上满是焦痕与鲜血,还有一具具魔物的尸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道尔试图用意念去读取魔物的思想,而他看到的只有“恨”!那是他自己的“恨”!
这时兰道尔终于明白,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自私害人万劫不复,是他的憎恨导致这场杀戮。是他的狭隘与幼稚、偏激、嫉妒……是他酿成了这不可饶恕的恶果。
他无力,想要瘫下,可是不行!
他必须结束这场不该发生的战斗,现在!立刻!
兰道尔使出他所有的精神力,尽其所能释放出“思想波动”,得赶快把魔物们心中的“恨”剔除。
用力!
再用力!
喊叫!
鼻腔开始流血,浑身的血管都似针扎般疼痛!
可是还不行……魔物冷静下来之前还不能停!
最终在兰道尔影响下,魔物们恢复了理智,它们向周围四散奔逃,纷纷遁入森林,这场战斗随之落下帷幕。
人们赶紧把伤者以及赫尔琳娜祖孙送去医院,其间有人发现昏死在一旁的兰道尔,于是也把他一并送去。
赫尔琳娜的祖父伤得不轻,但经过治疗并无大碍。赫尔琳娜本人虽没有受伤,可是由于惊吓过度,她一直处于惶恐之中。
至于兰道尔,经过诊断发现他因疲劳而昏厥,过了两天才醒,没人知道原因是什么。
那天晚上的战斗造成许多人受伤,不过好在没人死亡。
是的,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能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而对于兰道尔……他失去的实在太多。
人类方面有伤无亡,可魔物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天亮之后人们在赫尔琳娜家周围找到了数十具尸体,这还不包括逃入森林后重伤不治的那些,要知道魔物可没人类那么好的医疗水平。
对兰道尔来说,魔物即是朋友,自己朋友的死,自己要负主要责任。强烈的内疚让他痛苦不堪,他愧对朋友、愧对邻里……愧对身边所有生命。
从那以后兰道尔的性格变得更加忧郁,平日里无精打采,即使被欺负也一声不吭。言行间不见丝毫感情,犹如行尸走肉,麻木地活着。
生活对于兰道尔似乎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可唯独有一个人他一直放不下。
半年过去了,赫尔琳娜一直没出过门。严重的心灵创伤使她不敢离开房间,每晚都做噩梦,精神濒临崩溃。
兰道尔好几次去到她家想要看她,然而每次她祖父带来的回答都是“谁都不想见”。
而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赫尔琳娜也没有把他的秘密说出去,至今都没人知道他的能力就是那危险的导火索。
明知是谁引起的灾难,却为了保护朋友宁可独自承受。女孩的善良将自责的钢钉锤得更深,兰道尔心痛不已,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事弥补。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兰道尔利用老鼠打开赫尔琳娜家的门,他偷偷潜入二楼卧室。当他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孩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活力四射的赫尔琳娜,曾经在田间地头自由驰骋、无拘无束的女孩,如今却变成这般臃肿肥满。
仅仅半年而已,这半年她究竟经历的什么?
想到这里,又一阵绞痛自心房传来。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受苦的是自己!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兰道尔伸出右手,让掌心浮在熟睡中的赫尔琳娜额头之上。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就尽自己所能去弥补,他要封锁她的记忆。
睡吧……我心爱的姑娘……
一觉醒来……你会遗忘所有梦魇。
你与我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幸福的回忆我珍藏于心。
而对于你来说那是痛苦的根源,你不需要承受这一切。
原谅我的自私和罪孽,我要使阴霾消逝,返还光芒与安宁,让你的世界再次清澈。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将带来崭新的开始,你会从新步入美好的人生。
而我……请恕我无法再留在你身边,你的生命中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愿用孤独换你一生幸福。
聆听者,他的能力强大,由能力引发的灾祸,最终以能力作为结束……
时间不因伤痛而停止,在一天天的流逝中,兰道尔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就好像路边野草碎石,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永远做个没存在感的人。
不交朋友,同时也不树敌,不与人亲近也并非特立独行。他巧妙地保持着距离,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任何人眼里都“不特殊”,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不用怕伤害别人。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是魔物,只是恰巧生得一副人类的皮囊。不要奢望获得别人的真心,因为他不配。
赫尔琳娜忘了所有与兰道尔有关的记忆,她的生活回到正轨。然而有些事情是不可逆的,比如身材,亦或是性格。
可能是因为内心伤痛无法完全愈合,她的性格变得胆小懦弱,与以往那种刚强截然相反,现在的她逆来顺受且多愁善感。
赫尔琳娜和兰道尔,两人即使见面也不再相识。
看似再无交集,可事实上兰道尔一直在暗中关心着她。
他知道祖父去世时她有多伤心,他也知道店铺危机时她有多绝望。
一个看上去靠不住的少年给了她希望,让她坠入爱河。又不知哪来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大手一挥将店铺起死回生。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作为局外人远远地看着。
直到有一天,那个名叫李丞赞的男人邀请他成为公司的一员,他才得以有机会再次近距离守护那个女孩。
每天工作能够看到她的笑脸,其实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谁知李丞赞又想撮合二人。
回忆过去,兰道尔轻抚着兜虫的头壳,心中满是纠结。李丞赞的话不无道理,可如今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回到赫尔琳娜身边吗?
…………
李丞赞离开了迷宫农场,兰道尔或许还需要时间考虑,但愿他能在明天之前想通。
与农场连接的传送门位于店铺后方,从门内走出,刚转角来到大街就看见艾德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喊着:“老板!不好了!出事了!”
李丞赞半垂眼睑看着艾德,果然没有一件事是一帆风顺的,他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