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综的题目量异常的大,使晚自习变得格外漫长,待离开学校时,王哲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夜街上的灯光黄白交替,缤纷而又单调,他不曾见改变。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喧闹而又宁静,他不曾被打扰。若非小碧以往总对这一切兴趣盎然,他或许,还未曾好好看过这片熟悉的景色。
大概别人也不曾留意过周围的一切吧,王哲那如自言自语的怪异话语,未曾有过任何不妥。
“喏!”他问,“关于考试前,雪艾的占卜,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
他以往多是和小碧随意的闲聊,此时的询问明显有几分突兀。可碧本就实实在在、不容置疑、无可忽视地存在着。而这种事,他从她撞向铜板的那一瞬间便彻底确定了。可他仍这般出言试探,归根究底,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咯咯!遇到如此可爱之物,连神都忍不住给予帮助,这个回答怎么样?”
现在的她很擅长给出王哲式的标准答案,已经是蛔虫和恶魔级别的了。他略感沉闷的心情瞬间被她带了起来,给出满意的回应:“Nice!满分!”
“那是!那是!”
“妹啊!”他忽然回过神来,恬不知耻地怒骂一句,“怎么又被你带沟里了?”
随后,碧未出一言,可他总觉得她仍在轻笑着。
“好吧!”他还是妥协道,“我们换个话题。那个个血光之灾,是完全随机的结果还是你操作失误?又或者,正如你所愿?如你所想?”
“的确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也是我认为的结果。”她回道,“占卜的结果是指势,事情的趋势、运势,而并非结果。世界就像一个晕头鸭子,虽然慢吞吞的,又一摇一晃,可总向着目的前进。”
“反正我是不信!”淡淡的烦躁在心底缭绕,他给出耍赖似的回答,并不打算和她争论个中因果。
他不愿意去相信她的话,可这个自称为神的神棍似乎有自己的坚持。比如不耍无赖,凡事据理力争,并不强求别人相信。更气人的是,他在以往的争论中还曾赢过她。
她其实是个无神论者,这忽然冒出的想法让他暗自发笑。
“世事难料,你应该小心一点。”
她挑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进行建议,可他还是升起了淡淡的不悦,并给出了很符青春期的叛逆回答。
“那种事用不到你操心啊!”可这几乎是在怒吼了。
他的直觉是敏锐的,最近总有一些无关的人,三三两两的,抱着共同的恶意与他擦边而过,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变得浮躁起来,烦躁甚至暴躁,这很容易发生些不愉快的事,无需提醒,他也会小心起来。
可这算不得他生气的理由,虽然那的确是任性的话语。
不知从何时起,她了解他,关心他,认同他,简直完美,完美的伪物。被幻想如此宠溺自然无话可说,可她不是,从来都不是。他明白了这点后,淡淡的不悦开始一点点积蓄,宛如沉寂已久的死火山,竭斯底里地喷发出来。可那份连他自己都为之惊愕的暴动又在同样复苏的畏惧之下,瞬间万古,化为了灰烬。
那种事用不到你操心啊——即使刚刚如此吼过,他仍长长吐了口浊气,鼻息间残留的空气似乎是冷的,可空气依旧燥热。
他早该明白的,她只是生活在自己幻想里,战战兢兢的,不敢将之打破。她似乎害怕着他,他的周遭,乃至整个世界,却又将这份恐惧深深雪藏。
许久的沉默,他才低声道:“我想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存在方式,却刻意伪装成我的幻想。
“谁知道呢!”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随意和自信。
“你在虚张声势,我想你一无所能且畏惧世间一切。”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可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可怕,我早该明白的,一直以来的感觉并非毫无道理,你本就是让人敬畏的。”
硬币微微颤抖,未发出任何声音,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路边的汽车呼啸而过,卷起阵阵油烟与烦躁。
“嘿!”他终是开了口,欲用轻浮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我在想着要不要把你扔到下水道里,你就不说点什么?”
“我、我以前也被扔过,被一个盗墓贼,他曾做着一夜暴富的梦,可那梦碎了。”她似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其实没什么,这种人到处都有,这种事时有发生。只是神……大概要绝种了……”
呵,绝种,多么恶毒的词汇,神要绝种了,又是多冷的笑话,可那语中的悲伤似乎只是冰山一角,从虚幻的伪物中显露出来。
“我在确在畏惧,可你又在怕什么?”她很快恢复了以往的自信,话语随意了起来,“勤劳、弱小、无畏……你本应无所畏惧的,又或者,你想变成一个苍蝇吗?”
话语最后,几乎是侮辱的嘲讽了,王哲一时语塞,只是反反复复地张着嘴。待完全理解后,他没有生气,反而轻笑起来。
她玩了个文字游戏,可他遵守了游戏规则。
“好吧,你赢了。”他甩甩手里的硬币,“管它去死!”
……
勤劳、弱小、无谓、也算王哲家的家训了。
清末的时候,王家还是个大家族,几百来口人,还有祖宗祠堂一样的东西,战火洗礼后,他爷爷往上的三代全是一脉单传。可到了他爷爷那辈,兄弟姐妹居然有七个,王哲一直想不通他曾祖母是怎么生的。他爷爷小时候,正闹饥荒,王家还算凑合,只饿死两个。而到了王哲父亲那辈,才开始计划生育,可他还是有了一个大爷,两个姑姑,表亲不计其数。
仔细一算,王哲家也为中国人口怒涨十三亿尽了不少力,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而这些都是外话了。
说回家训,那确被时代遗忘乃至被传承者忽视的东西,可有些事物渗透到骨髓与血脉里,难被时间消磨殆尽。
王哲与勤劳无缘,他的姐姐亦比谁都强势。可自身的行为并不能代表自身的观念,一如他看着小说打着网游,虽食髓知味亦仍有自知之明。那本就是不对的,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对弱小的理解是心胸的广阔,不争强好胜亦不斥世间不公,与世无争则世安能与之争。因此,对于小碧,对于那个令他畏惧的小碧,他觉得自己是忍得了,容得下的。说是一回事,想是一回事,做起来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实际上放不下,容不了,只是在任性而已。因为那时的他,十七岁。
可不管怎样,哲与碧的初次冲突就这样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而任何冲突都会通过妥协和退让来解决,若非如此,冲突只会无限的扩大,直至摧毁矛盾的根源。王哲退让了,而他在退让的同时也作出了改变,试图了解小碧的想法更为强烈,为之付出的行动也更加频繁了。
他很快把超自然现象敲进百度,却收获寥寥。百科里的介绍模糊不清,一些新闻网简直和娱乐报一样,只为吸引点击和眼球,又怎会求真务实?信息化的时代,都说有百度没难度,可度娘大概止步于已知和过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后来找到了一些看似很靠谱的东西,譬如学术性的书籍和研究论文。他以往在轻国论坛看些轻小说,都是汉化组免费手打的。渐渐地,他便以为在泱泱山寨大国,版权什么都是浮云,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太过冷的东西反而没有山寨的价值。
出来混的,总归是要还的,看了几年盗版书的他,最后还是自己掏了腰包,从网上订了正版书。书到手后,初看新鲜,前言序章都很吸引人,可它从时空隧道说到黑洞,再说到时间简史的时候,他便看不下去了,实打实的科学假设,枯燥乏味,晦涩难懂。
仗着第一次的经验,他又小心买了一本,这次还附了光碟,从灵魂出窍说到大脑神经,之后各类人机交互的实验,和预期相差甚远。好在他有心去学数字媒体技术,人机交互是动画游戏相关的东西,便耐心的看了下来。
瞎忙活了数日,毫无进展。王哲这种年纪全是三分钟热度,几乎要放弃了,反倒是小碧给他加油打气,不知是真心还是幸灾乐祸。
“从概率学上说,低概率事件等于不可能对吧!”
碧幽幽说着,而哲像防贼一样小心回应:“貌似……貌似是有过这么一句话。”
“换句话说,当一件事情发生的同时,类似事情发生的概率便维持在了相对较高的程度。”她继续忽悠,“不要觉得只有自己遇到了这种坑爹状况就放弃调查,继续努力吧!少年,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人品了。”
几句不痛不痒的漂亮话,嘻嘻哈哈的,话题一开,碧便成了王哲抱怨的对象。
“这些美国佬是有钱没处花外加闲得蛋疼,才花这么多人力物了,进行这种收益甚少的概率统计。”他似乎又懂了,俨然一副学富五车的做派,“而所谓的科学假设,更是鸡说鸡有理,婆说婆有理,全是鸡婆。”
“咯咯,呵呵呵。”碧在一旁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