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利亚的海岸。
风声，腥味。
阴冷与潮湿的小屋，以及远处穿破海雾的灯塔，构成了这个鬼片似的场景。
一个身着黑袍，带着黑色风帽的男人漫步在这小城边陲。
从外表上来看，他一无所有，除了一枚闪着诡异蓝光的铜板。
那确实是一枚铜板，年轻人拿着他，四处询问是否有人知道那铜板的价值。
但这座小城的居民不需要铜板，他们需要食物，需要能吃进肚子里，填饱自己的食物。
喔，错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要的只是能吞进去的东西，甚至并非被常识所定义的“食物”。
每当这时，年轻人又会从衣服里拿出一小撮滑腻的粉末，塞到那些人的手里，但看这量，他也快送完了。
审判官们当然注意到了这个人，但他们在长久的战斗中练就的直觉告诉他们，不能和这个年轻人起冲突。他与其他的外来者不一样，他表现出了极其明确的目的性。
至少，单单是问这枚铜板，他已经问了三天了。
他甚至没问过这座城市的名字。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枚铜板的价值啊？”年轻人看向路边，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孩走过，被年轻人拦了下来。
很显然，女人对这个东西没有兴趣，但小女孩却兴致勃勃地说道：“是个好看的！”
“嗯，确实很好看”年轻人看了看铜板上刻着的“LN”字样。
但女孩的妈妈并不允许女孩去和这个怪人聊天，他们还忙着找东西吃。
见状，年轻人收回了铜板，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些碎屑放在小女孩的手中。
他转身离去，他想象得到。
尽管这样，这座小城的人又很希望能遇见他，因为只要回答不知道或者没兴趣，就能得到一口碎屑。
当然，也有人努力过，两个人上前想要抢下年轻人所有的碎屑，但他们一步一步地过去，却离那年轻人始终有一步远，直到他们发现自己饶了一个小房子整整五圈后他们才发现，那个年轻人离他们永远只有一步。
不多，但也绝对少不了。
大审判官无时不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但他给的碎屑每次都是正正好好，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两个人在一起便是两人份，一个人独行便只有一小撮，这似乎很合规矩。
但审判官依旧想弄明白他的碎屑究竟从哪里来，为什么源源不绝。
直到一天夜里，巡城的审判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比夜色更漆黑的身影，依旧是那件黑袍，依旧是那黑色风帽。
他独自一人走向海边。
大审判官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试图弄明白些什么，直到他感到脚底一阵冰凉，踏入了海中，他才发现，他离那年轻人永远有一步远，不论他跑的多快，二人只见永远隔了一步。
但年轻人对他似乎没有一丝丝的防备，大审判官就站在旁边，看着年轻人拿出了铜板，放入海中，洗涮两下。
随后，打审判官看到，不远处泛起的白色浪花。
但随之涌上岸的，不是贝壳、鳞类以及他常见的，他认知中的什么，而正是那每天都会出现在年轻人手中的碎屑。
年轻人从中抓了一大把，塞在了衣服兜里，便要转身离去，他甚至和大审判官对视了一眼，但很显然，年轻人对那审判官视而不见。
“站住。”他喝令道
年轻人驻足，大审判官随之上前。他明明看到年轻人一动不动，但他上前一步，年轻人离他的距离并未改变。他后退一步，年轻人依旧站在那里，两人此刻是两步远。
大审判官并不相信那些话本里的鬼怪，他知道那是年轻人在用他那不知名的源石技艺作怪，这骗得了市民，但骗不了他。
大审判官正要拔剑，将不属于这座城的人驱逐出去，年轻人却率先开口道：“你知道这枚铜板的用处了吗？”
打审判官无言，他有一个答案，但又是最不可能的答案。
片刻后，年轻人从他的衣兜里拿出一把碎屑，赠予了眼前的人，“这是今天的第一份，我可以多给一点”
当大审判官伸手的时候，年轻人言道：“摘下手套，触摸真相”
大审判官半信半疑地摘下了手套，当他亲手接过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明白了为何这些碎屑会被那白色的浪花送上来。
但他又似乎误会了什么，拔出剑来，对着年轻人，他的左手也握住了手炮，随时准备着。
“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也好，不打一架，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不会懂得如何才能好好谈话”
随后，年轻人抽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嘲讽吗？大审判官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当年轻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总有一个人是自不量力的。
很显然，知道有很多人比自己更强的，有足够自我认知的审判官此刻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自不量力者
他的甚至不能触碰到年轻人，每刀都差一厘米，他拿出手炮，但原本彻天的响声成了机械碰撞的卡壳声，随后失去动力的弹药从枪膛里掉出来。
年轻人的身影一直飘忽不定，似云似雾，但大审判官却不能看出他的源石技艺本质究竟是什么，该如何反制，随后，在年轻人决定不再躲闪，而是出拳脚的时候，大审判官甚至从他的格斗技巧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很遗憾，我没带武器，并不能让你完全服气”年轻人说道，“别在意，这下你总能好好听我说话了”
大审判官感觉这个男人很自以为是，但至少在他面前，年轻人有自以为是的资本。先前一声不吭猎杀恐鱼的是他，现在好声好气要谈话的还是他。
但同时他也知道，对于留下这个违反了律法的年轻人，大审判官一人无能为力。即使牺牲自己，他也甚至碰不到年轻人的衣角，或者不谈牺牲，假若年轻人想跑，他根本追不上。
“别紧张，审判官的眼睛应当更锐利些，或者说，你们作为审判官的格局应不仅局限于这座城，这个国家”年轻人低声道，“看看我，你看到了什么？”
大审判官听着他的问题，似乎在不久前，他也曾问过他的学生，透过大海看到了什么。
“你能猎杀恐鱼，你有这个实力和想法，但你想要一些条件和报仇。”他答道。
“我也是陆地人”年轻人如此说道，“海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随后，年轻人把铜板交给了他，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是一枚黯淡无光的铜板，早已没有了刚刚的蓝色微光。
“现在，你应该知道这枚铜板的价值了”随后，年轻人从衣服中掏出了那些恐鱼的碎屑，洒向了空中。
大审判官并不敢相信，年轻人专程为了处理恐鱼而来此，他更不相信年轻人有杀死大海的办法。或者说，年轻人对海洋威胁的认知仅仅局限于恐鱼这类生命，而非更深邃的，卧于海洋深处的东西。
但年轻人没有离去，大审判官也没有离去，接下来，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寻找证据。
涨潮了，白浪翻涌，裹挟着数不胜数的食物。
唯独年轻人洗涮铜板的地方，清澈，透亮。
或许这才是大海本来的面貌。
无数居民涌出来，他们要享受食物，要填饱肚子。
“怎么可能？！”大审判官的语气略显惊讶。
那片海洋中，异常的安宁，异常的优美。
“嗯？原来伊比利亚人还未曾见过真正的大海？”年轻人笑着问道。
不论怎么说，这样的海是前所未有的，自大审判官第一次认识到大海那天起，静谧，危险，朦胧，这是他唯一的印象，似乎有什么东西与海洋同在，永不分离，祂让海水变得浑浊，变得深不可测。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审判官收起了他的武器问道，“你有这种力量，你便可以直接杀死大海，或者说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但以你的这种速度，洗刷大海依旧需要千万年。我们没有能增幅你的力量的方式。”
话虽如此，大审判官所表露出的一切友善，都建立在此刻二人都在面对共同一个敌人的基础上。
大审判官见年轻人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自以为帅地摆了个姿势说道：“愚问”
随后，他又似乎被自己的样子逗乐了，又立马说道：“审判官审判的究竟是什么？是绝对的是非，还是被你们定义的是非”
大审判官一时沉默，这个问题不仅仅代表了一个问题，更代表了一个立场，年轻人所秉持的立场。
“以陆上几亿人的命，去换海洋里万万亿个生命，我觉得不值，所以我决定毁掉陆地，迎接海洋，试问我是对是错？”年轻人说道
“那当然是…”大审判官语塞，他想反驳，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很显然，你们对于是非的定义无论多么广泛，都是建议在与陆上的交流中。你们甚至不了解大海，所以我在等”年轻人自顾自地说道，“我在等，谁会告诉我究竟是杀死陆地，还是杀死海洋”
“那应该是弱肉强食”他突然答到。
这让年轻人风帽下的瞳孔微微睁大。
“即使按照恐鱼的理念”大审判官冷静地叙述道，“即使这样，‘弱肉强食’依旧是他们所秉持的理念，不论种族，不论海陆，不论是非，这个世界上最基本，最暴力，也最可行的理由，所有生物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啪、啪、啪”年轻人鼓起了掌。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回答，当人们无法以高等生物自居时，仍有人记得活着的意义与生存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