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纪元,光明历千年。这里是斯纳维亚大陆东北,欧诺弥亚人类联盟,北之国诺尔斯北方行省格林沃尔西北部,一座临近波瑞阿斯山脉边缘城市——斯塔德城。
夜,硕大圆满的银盘悬垂于漆黑的天穹中央,周边辰星万点,明熠生光,好像颗颗洒在玄色丝绸上的碎钻,闪烁着迷人的星芒。下方,巍峨绵延的波瑞阿斯山脉与广袤苍凉的克米尔高原被如水月华浸没,染上圣洁清冷的色调,仿佛白银浇铸而成,散发着恒古悠远的气息。
在山脉与高原的交界线上,一座四四方方的庞然大物静静矗立,黝黑的高墙闪烁着钢铁般的色泽,城门朝向北方山脉中起伏波涌的山峰与林海,像一名永不知疲倦的巨人守望在诺尔斯王国的边境线上。
在高高的墙上向城内眺望,黑压压一大片建筑映入眼帘,外围大部分是红顶白墙的朴素石屋,由外向内,偶尔有教堂、高塔、钟楼、商行、酒馆等形态各异的高大建筑物如鹤立鸡群般耸立,向城中心方向愈渐增多。
一片片建筑群落被一条条宽敞平坦的石道分割开来,一环一环,很明显的划定为四个不同的区域。整体看上去井井有条,朴素严整,结实而粗犷,带着明显的边境城市风格。
时值寒夜,为了节省体力与灯油,城中的大部分居民都已经早早爬上床,用毛毯或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裹住,艰难抵御着低温的侵袭。贫民区、居民区、商业区,大部分地区一片黑暗与死寂,唯有从极地冰原吹来的凛冽北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呜呜呼啸不止,间或有几点微弱的灯光在黑暗的房屋中闪动,仿佛随时可能被屋外咆哮的北风吹灭。
而城中央的贵族区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艺术品般的魔法路灯排列竖立在街道两侧,水晶般美丽的灯芯在简单照明法阵的驱动下放出明亮柔和的黄光,于夜色中开辟出一片明亮的“浮岛”。“浮岛”之内,一座座奢华精美的贵族府邸(相对于城内其他建筑来说)灯火辉煌,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其中欢声笑语,管弦之音隐隐飘荡出来,如梦如幻。
干净整洁的明亮街道上,轻快的马蹄声连绵不绝,悦耳的铃音交织不断,一辆辆形状各异的马车川流不息,带着主人前往一处处散发着迷醉气息的欢场——对于这个区域的居民来说,一天中真正美好的时光才刚刚开始。
辉煌灯火中,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位于贵族区中央。这是约克斯府邸,占地面积与奢华程度仅次于城内的光明女神教堂,是斯塔德城主约克斯子爵的居所。它毫无疑问是城内诸多贵族最为向往的所在,而今天夜晚的约克斯邸格外热闹。因以绝美的姿容与强大魔法天赋而闻名的芙雷雅·约克斯小姐今夜将在此邀请全城所有的魔法师参加宴会,以迎接明天即将到来的圣艾妲学院代表团。
在这个以战争为主旋律的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与力量至上的观念早已深深刻入所有人的骨子里,而圣艾妲学院则无疑是诸多有野心的人类取得力量的最佳路径之一——它以专业出产最强大、最冷酷、最具毁灭性与破坏性的战争人材而闻名于人类诸国。
如果你能成功取得圣艾妲学的毕业证明,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取得通往人类社会金子塔最顶尖层次的金钥匙,只要找对了门径,权势与金钱都唾手可得。不论是从军,从政,还是成为散人,每到一处,都将迎来无数挥着金券,车载着美人的大人物挖空心思的追捧与招揽。
不过相对的,圣艾妲学院毕业考核的严厉程度同样久负盛名。
116,这就是艾圣妲学院建立千年来毕业生的所有数量。平均算下来大概十年才出一位,以人族几十亿的总基数来看,简直是比神迹还要稀有存在。而这些毕业生也不负人族精英之名,只要没有出意外中途夭折,成就最次的也是踏足法域的存在,且成为传奇和史诗强者的也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整个斯塔城的魔法师们才如临大敌。芙雷雅小姐才特地举办了这一场聚会,在代表团来临之前为所有魔法师创造一个舒适的交流平台,为诸位魔法师们提高通过考核的成功机率。虽然大多数有自知之明的人并不奢望能从圣艾妲学院毕业,但只要能通过入学考核,并学满三年,这份宝贵的履历同样可以成为通往上层社会的有效敲门砖。
……
约克斯府邸主楼二层内的宴会大厅,内部宏丽典雅,金碧辉煌,空气在魔法的作用下如晚春般温暖。大厅天顶上绘满华丽精美的油画,地面如同被油擦拭过一般光可鉴人,一只只水晶吊灯垂落,熠熠生辉,一碟碟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被盛进如艺术品般玲珑精美的银质餐盘中,在铺着雪白桌布,有序分布的长条形餐桌上摆满,任客人随意取用。
宴会刚开始不久。轻快舒缓的音符随乐师跃动的指尖响起,在大厅中轻轻流淌。一位位身着礼服,精心装扮,衣冠楚楚,气质高雅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分布在各处,面带惬意的微笑,轻声交谈。时不时晃动手中的高脚水晶杯,杯中艳红的酒液随之回转,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极品丝绸般的诱人色泽。
众人都在享受着这难得一见的聚会,除了厅角休息区长椅上的某人。
那是一位看上去约有十八九岁,略显清瘦的青年。他穿着黑长裤,白内衬,外罩一件黑底金边,袖口绣着几枚银色五芒星的朴素礼袍。他面容冷俊,黑色的短发有点散乱,肤色稍显苍白,镜片后的黑眸清澈而明亮,细看之下宛如黎明苍空下升起的启明星般闪耀。可惜,眼眶周边那淡淡的黑眼圈使这对漂亮的眼睛失色不少,让人难于发现。
一眼看上去,这位青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单调的黑白照片,纯粹,冷淡,静默,全身上下似乎散发着淡淡的疏远气息,让人难以接近。以其为中心,周边那一大圈空旷而突兀的无人区域便是证明。
喧哗热闹,弥漫酒食之香与美妙音乐的明亮大厅内,唯有青年一人独自的坐在角落长椅上,身前放着一张小茶几,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在上面摊开。他全神贯注,将目光投入手中厚厚的书本,时而眼睛一亮,伸出手,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握住一支怪异的黑笔,在身前的笔记上行云流水般的写出一条条晦涩难懂的魔法公式,勾勒一个个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古老符图。不论是嘈杂的议论,美妙的乐音,还是酒食散发出的馨香,都不能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这大厅里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幅浓墨重彩的艳丽画卷,而他则是待在画卷之外,遗世独立,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人。
“咦,那边的那位先生是谁?似乎从未在其他宴会上见过啊?”
“画卷”中的某人突然发现青年这边的异常,不禁向身旁的友人发出询问。
“您说谁?”友人顺着提问者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的微笑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轻笑着回答:“哦,原来是那位先生。那位先生很少参与我们这个圈子的活动,您对他感到陌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我敢打赌,虽然您并不认识他,但您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哦?那位先生是谁?难不成是某位苦修派的法师?”提问者注意到了青年身上的那件袍子,那是法师协会下发的制式礼袍。一般来说,除了某些极为稀少,规定必需要穿官方制式礼袍的正式场合,年轻的法师们是不会穿这件衣服出席盛大的宴会的——因为它不够舒适,当然,更重要的是不够华丽。
“不不不,虽然很像,但那位先生并不是什么苦修派的法师。”友人摇摇头,带着一丝见多识广的优越感,笑着说出答案:“赫尔密斯·特里斯,这就是那位先生的名字。”
“赫尔密斯·特里斯?这个名字……难道是?”提问者思索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恍然。
“没错,就是那位斯塔德城前首席法师埃尼斯·特里斯之子,赫尔密斯·特里斯。不过他的另一个称号比他的姓名更加广为人知,在斯塔德城的贵族圈子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喰(音同餐)书者。”
“原来那位就是声名广播的喰书者,连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呢。”提问者释然,看向那边依旧静静坐在角落的赫尔密斯,脸上渐渐露出与旁边友人一样的,带着微妙恶意的笑容,“据说那位先生拥有最高等级的术法资质,在进行出生资质检测时甚至惊动了光明教会与法师协会两大巨头,斯塔德城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将来能成为一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可惜……”
“可惜比起研究魔法,那位赫尔密斯先生似乎更喜欢和那些古老沉重而又没什么大用的书本打交道。”友人轻笑着接上了话头,“在埃尼斯大人过世之后,他更是将所有房产、领地、马车、商行等遗留产业都低价贱卖,换成了一屋子散发着霉味的古老书本。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得说,赫尔先生的做法实在是有些不智。”
“不,应该说是非常不智才对。明天圣艾妲学院的考核团队就要来人,我们可得小心些,千万别像赫尔先生那样,嗯……堕落。”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碰杯,各自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涂抹着淡淡香粉的脸上笑意越浓,“我想,如果赫尔先生倾家荡产找回来的书都是魔道书的话,或许就不会有‘喰书者’这个可笑的外号出现了。”
“呵呵,可惜它们不是。”
提问者视线赫尔密斯身前茶几上摊开的那本笔记本,忽然问道:“对了,您说那个厚厚的本子上写的会是些什么呢?”
友人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听说赫尔先生最近在研究历史,或许那上边记录的是某些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珍贵’史料吧。”
“呵,我觉得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再没有兴趣提这个话题,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大厅内一位位光彩照人,来来往往的美丽女士们身上。
对于他们的包含优越感与嘲讽的评讽,赫尔并不知晓,即使知晓了也不会在意。他有特别的读书技巧,近四十年(数字无错)埋首书山的人生与修行让他在集中注意力这方面的造诣非同凡响,闹市与空山对他来说并无太多的区别,在读书的时候屏蔽无关无聊的声音已经成为本能。
本来按照他的性子,如果不是某个人的邀请,他是绝不会来这里参加这种既浪费时间又无聊的宴会让人当猴看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他也只能让自己稍稍忍耐一下。
“各位快看,芙雷雅小姐来了!”
“谁!?芙雷雅小姐?”
“是芙雷雅小姐来了吗?
“是芙雷雅小姐!?”
……
男士们突然骚动起来,如同池中争食的鱼群,个个一脸兴奋与激动的挤向大厅的入口区域。有几位心思细腻的先生还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装,确保待会儿的自己将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美丽的芙雷雅小姐面前。
而被抛下的女士们则大多双臂抱胸,手托酒杯,冷眼看着男士们像发情期的雄性动物一样争先恐后的离去,脸上羡慕嫉妒恨之类的阴暗神色一闪即逝,又马上换回优雅而矜持的微笑。在同性竞争方面她们相来十分敏锐,深知此时的自己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本身的实力潜质都与芙雷雅小姐毫无可比性,将敌意暴露在脸上是个非常愚蠢的选择。所以,她们选择了暂时蛰伏。
那家伙终于来了吗……
听见动静,一直在角落里安坐不动的赫尔也终于将视线从密密麻麻的精灵文字上移开,正看见一位极为美丽女子款款步入大厅。
她有流金般的披肩长发,海蓝宝石似澄澈的明眸,秀美洁净的瓜子脸,细腻精致的容颜与白皙如玉的肌肤,华丽飘逸,缀着蕾丝花饰的雪白荷叶斜边抹胸晚礼服将婀娜高挑的玉体轻柔包裹,勾勒出玲珑曼妙的身材曲线……优雅中带着圣洁,纯真中不乏性感,几种不同的气质在芙雷雅小姐身上完美的融汇成一体,使她如降临凡尘的女神般光辉夺目,风采动人。
这一刻,偌大的宴会厅忽然安静下来,明亮的灯光似乎变得暗弱,所有的光华都聚于芙雷雅小姐一身。不论男士女士,纷纷梗着脖子将目光投注在刚刚走进来的女子身上,几乎移不开眼。
下一秒,宁静被打破,更加嘈杂的声音轰然响彻。男士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浑身带劲,昂着挺胸,围向走来的芙雷雅小姐,一瞬不瞬的瞳孔中似乎燃烧着两团能吞噬一切的火焰。
另一边,赫尔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自顾自的将笔记收起,夹在腋下,起身,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书页一边向外走去。因为长时间的修行与习惯,这种程度的分心二用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整个大厅里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除了某个刚一进来便刻意不着痕迹四下扫视的人。
果然来了。真是羡慕那家伙啊,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性而为。
看着赫尔掀开帘幕离去的背影,芙雷雅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芙雷雅小姐,今天的您依然是如此的美丽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表情微滞,但不过刹那,如晨曦载曜,万花齐放,更加灿烂完美的笑容在脸上晕染开来,周边围成一圈男士们顿时心脏一跳,身形停滞,几乎忘了呼吸。
芙雷雅看向身前一位油头粉面,衣着精细考究的男士,脸上带着太阳般温暖亲切的笑容:“阿戴尔先生过奖了,您那出众的风彩才是为今晚的宴会增光不少呢。”
虽然表面上如此说,但看着面前那张大白脸,她心里真正想的却是:嗯,的确是增色不少,您脸上那油厚的脂粉正像镜子一样反着光呢。
而极为注重外在形象的阿戴尔先生却不知其心中所想,反而得意洋洋,一脸欣喜的向芙雷雅行了一礼:“芙雷雅小姐谬赞了,阿戴尔怎能与您这样的美人相提并论呢?”
听到这明显言不由衷的话,周边人们都暗暗撇了撇嘴。
“好久不见,芙雷雅小姐。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又一个身材滚圆,满脸横肉的男士喘着粗气,一脸忐忑的挤了过来。
“当然,皮格斯先生。”芙雷雅笑容不改,微微点头,“确切的说,我们已经一个月零十三天未曾见过了,您看起来依然像以往那样充满活力。”
匹格(猪)先生,原谅我,除了“充满活力”这个词,我已经想不出什么既能顾全你的颜面,又不致于被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撒谎的言词了。
“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我……我很荣幸……”皮格斯先生结结巴巴的说着话,浑身肥肉颤动,显得惊喜交加,兴奋不已。
“啊,芙雷雅小姐!终于,终于又一次见到您了!”又一位身材瘦小,眼中微带血红,面色稍显苍白,蓄着点点胡渣,一脸“诗人般忧郁沧桑”气质的男人突然挤过来。
他手捏玫瑰递出,一个滑步单膝跪在芙雷雅面前,脸色涨红,用饱含激情的咏叹调高声将自己精心准备许久的“杰作”唱了出来:“欧~芙雷雅,您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动人!就像那盛开的冥夜花,就像那闪耀的金贝尔,就像那美丽的彩虹鸟……自上次分离,我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相思的煎熬,就好像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壮汉拿尖锐的匕首不断狠狠捅着我那脆弱的心脏,每一天,都像是过了好多天那么漫长……”(金贝尔,是欧诺弥亚人类国度的通用货币,由黄金铸成,即为金币。)
冥夜花,虽然很漂亮,但那是开在墓地里的花种吧?而金贝尔,很多诗人不是将它视作肮脏污秽欲望的象征吗?还有彩虹鸟,似乎只有雄性异常美丽,而雌性丑陋不堪吧?这家伙到底是想夸我还是损我,难道就不能多学点常识再来冒充诗人吗?而且语法结构与意象承接烘托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再加上那尖锐刺耳仿佛石块磨玻璃般的咏叹调,呜,好恶心,好想吐!这样的家伙用赫尔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奇葩”?
尽管在心里疯狂的吐嘈腹诽,但在外人看来,芙雷雅小姐依旧亭亭静立,仪态娴雅,以无可挑剔的完美微笑迎接着“诗人”堪称折磨的狂轰烂炸而不失礼仪。
芙雷雅小姐真是雍容大度,意志坚强啊!竟然能忍受如此折磨而毫不动摇,甚至连神情都没变一点。
周边早已被折磨的脸色发白的众人望着这样芙雷雅,皆是眼含敬意,面露仰慕之色。
片刻后,诗人终于住口,芙雷雅立刻微笑着给予回应:“迪尼斯先生,你的诗,嗯,有着一种强烈的,前所未见的独特风格呢。”即使是时刻照顾着他人面子的她,此时也只能给出这样的评价了。
“是吗!是真的吗?哈哈,很高兴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老实说,这次的诗作是在下苦思冥想好几个月才写出来的,在下也认为它是我所有作品中难得一见杰作呢。既然能得到您的欣赏,那么明天在下就将把它投给夜莺诗社,想必一定能登上下个月的月刊吧。”
许多人听出芙雷雅话里的言外之意,纷纷露出古怪的笑容,只有迪尼斯自己毫无自知之明,一边惊喜的回话,一边沉浸在芙雷雅小姐的“欣赏”中难以自拔。
果然,只有芙雷雅小姐这样优秀而完美人能够与我相互理解,能够欣赏我的作品。唉,人生啊,是何其的寂寞,而我与芙雷雅小姐也果然是上天注定的一对——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芙雷雅小姐……”
“芙雷雅小姐……”
……
接下来,早已迫不及待的男士们众星拱月般围着芙雷雅打转,一个个上来见礼。而芙雷雅八面玲珑,丝毫不乱,任何人都微笑以对,没有冷落一人,没有忽略一位,在与众多仰慕者的对答互动中游刃有余,哄得他们团团转,似乎狠不得掏心挖肺来展示自己的爱意。
但芙雷雅很清楚,这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在这些具有魔法资质,天生便高人一等荣誉贵族中,像前面三位那样的“奇特”个体并不多见。观察力极为敏锐的她甚至能透过他们散发着爱意与迷醉的眼睛,看到隐藏在爱慕背后那热烈燃烧的欲望之火。那欲望所向之处并不仅是她的肉体与美貌,更多的是她将来能带来的地位、权势与财富。
所以她才讨厌他们,也厌恶因为出身大贵族家庭而必须戴上面具与这些人虚以委蛇的自己。他们表面上奉承自己,伸长舌头涛涛不绝的说着热烈诱人的情话,但实际上也不过是把自己看作登上更高处的一架漂亮梯子而已,真正全心全意爱着名为“芙雷雅”这个人格,这个心灵的根本一个都没有。
虚伪啊,何时才能不再与你为舞呢?
芙雷雅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在心中叹息。
……
就在芙雷雅深陷应酬中时,约克斯府邸主楼外的某处半圆形小阳台,赫尔一边低头看着书,一边掀开帘幕走了出来。
阳台位于第二层,有栏,无顶,往上便是浩渺无垠的星空,往前张望,则见清冷的月色下,一大片低矮的建筑,高大的城墙,还有远方巍峨延展的波瑞阿斯山脉映入眼帘,视野极为开阔。而从上往下看,又是一片在这寒冷之地显得极为反常的青绿草地。草地上的草不高,且平整,每个角落都被一盏盏魔法柱灯照得通明,时不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卫队带着咔嚓咔嚓的钢铁摩擦声巡逻走过,明显是为了防止敌人潜入而特意进行的布置。
“啪。”
赫尔走到栏杆前打了个响指,下一刻,身周的空气微微波动,一阵凉风拂过阳台,扫动帘幕,一团高密度的气度瞬间在其身前成形——零级魔术·天然气垫椅,这是某个懒人为了随时能有凳子坐而特地研究出来的零级魔术。
道具布置完毕,他转过身,一屁股坐下,身体的臀背部位立刻被一片软绵绵的触感包围。下方看上去明明没有东西,身体却奇怪的在空中悬浮不坠。
嗯,位置低了点,密度还需要调整。
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赫尔一边看书,一边将笔记在膝上摊开,继续自己未完的作业。
星月之下,空旷的阳台上,身披黑袍的青年安然静坐于空中,目光扫视书本,时不时在笔记本上书写一串串客随字符,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一阵凉风扫过,轻柔的牵动发丝与衣角,使气氛愈加幽静而清寂。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小小阳台似乎与外面的清冷星空、幽寂夜色完美的融为一体。
好一会儿,当芙雷雅终于摆脱纠缠走上阳台时,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幅如画般的景色。她心神微有触动动,脚步一顿,忽然有些不忍,不忍走过去破坏那片宁静。可惜,另一个人却没有她这么感性,更不会有如她这样的心情。
“社交能力满级的芙雷雅小姐,我本以为你会更快来到这里的。”赫尔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踏足阳台的同时响起。他的视线依旧没有从书本上面移开,只有明晰、清澈、磁性、带着淡淡冷漠与疏远气息的声音悠悠随风而来,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在与她说话。
芙雷雅早已习惯这样的语气,没有理会那隐含轻微不满的话语,自顾自的快步前行,一下子走到阳台边缘,视旁边的赫尔如无物,扶着栏杆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冰凉触感的空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与面部肌肉缓缓放松下来。
终于可以暂时不用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从大厅来到在这片小小的阳台,她感到一阵轻松。本来在外人面前,她绝不会做出这样有损形象的轻浮举动,但面前的赫尔却是个例外,就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不过与赫尔在其他人脑海中那愚蠢堕落败家子的印象不同,她认为他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类型的“怪人”。
在芙雷雅眼中,赫尔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愚蠢不智,相反,他是个极为聪明的家伙。只是除了书,其他任何东西似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无论是外人的目光还是贵族圈的种种潜规则都被其无视,人际关系几乎没有,整天整年的待在那栋唯一剩下的老宅子里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干些什么,而且时常说一些让人听不太懂,沉思却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的怪话。
更重要的是在长期的交易交流中,芙雷雅发现赫尔意外的信守承诺。再加上其被整个斯塔德城贵族圈所歧视,与自己地位相差悬珠的因素,这样就保证了在一般状况下,即使他食言将与自己交易的情形流传出去也不会对她本身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相反,还会引来自己仰慕者更加严重的敌视。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也不否认还有单纯享受聊天的愉快这个原因,或许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与其他人不同,在芙雷雅面前,不论是好话坏话,赫尔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不遮不掩,态度既不谄媚,也不高傲,这就让渐渐厌恶了虚伪应酬的她感觉与众不同,另类有趣,并慢慢对其青眼有加。虽然至始至终,赫尔本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特殊待遇感到高兴的样子,但这反而让芙雷雅小姐对她更加欣赏。
“芙雷雅小姐?”好一会儿没有收到预料中的回答,赫尔不禁眉头微皱,又试探着的追问了一句。
芙雷雅粉嫩的唇角扬起一弯浅浅的弧度,与之前大厅内那挂在脸上的“完美笑容”不同,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带着一阵香风缓步凑近赫尔身边,含着几分调戏与笑意的声音道:“怎么?赫尔先生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与我见面么?”
仿佛没听出话中的调笑意味,赫尔看着书本,淡淡回答:“的确如此。芙雷雅小姐,您知道从我穿起这身麻烦的衣服,赶到这个麻烦的地方,参与这次麻烦的宴会,在麻烦的地方等待,直到终于在此处见到您一共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么?它们足够让我多看好几十页书本,或完成好几页复杂的魔法文稿。如果不是您非要选择这个麻烦的场所作为交易地点,现在的我应该早已经完成交易,并回到家中,在温暖舒适的书房中悠闲的看书了。”
“哎?是这样吗?”芙雷雅美丽的明眸眨了眨,一脸无辜道,“我还以为您是因为我在其他人身上花了太多时间而吃醋呢。”
“芙雷雅小姐,请不要将我与那些愚蠢的人类相提并论好么?”
“咦!这么说,您难道不是人类吗!?”芙雷雅先是“惊讶”,而后娇躯一颤,急退几步,脸色发白,满面“恐惧”的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前胸,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张看向赫尔,浑身瑟瑟发抖,瞬间完成了由“轻浮的贵族小姐”到“暴风雨下的娇弱白花”的转变。她颤声道:“呜!难道您其实是用邪恶魔法变化成人的异族间谍?是了,一定是这样的。糟糕,无意中竟然发现这么重大的秘密,非人的赫尔先生,请您务必要饶我一命,不要杀人灭口好么?”
赫尔习惯性的无视了芙蕾雅的善变和耍宝,面无表情道:“我的确是人类,只不过和你们有些不同而已。”
我是异界人,虽然身体构造和这个世界的人类完全相同,但灵魂却来自其他的世界。如果严格按照这里的世界观来看,应该说是“降临者”更为恰当,所以并不能说与你们完全是同一个种族。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这样补充着。
不错,赫尔密斯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而是一名“穿越者”。他来自一个名为“地球”的所在,本是一名中西混血,热衷于研究古老神秘学知识,年仅二十六岁便名扬神秘学世界的天才魔法师,且继承了英国祖母一系的庞大遗产,是个一生衣食无忧的人生嬴家。但是,在一次调查邪教团体的委托中,他玩脱了。
没想到那些邪教徒竟然真的能召唤来高维生物,也就是被分类为“神灵”的高等灵体。于是在破坏仪式的过程中他的身体被混乱的空间能量流同化绞碎,灵魂则闯过一系列惊险无比的危机幸运的来到这个神明显世,元素活跃的世界,降临在一个刚刚发育完成的胎儿身上,成为了现在赫尔密斯·特里斯。
“是是是,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有些不同的‘怪人’先生。”芙蕾雅耸耸肩,又变回了那个“轻浮”的贵族小姐,“不过话说回来,您不是有一边看书一边做其他事的‘绝技’么,这样算来,其实也并没有浪费你多少时间吧?”
“芙雷雅小姐,那是我自有的特殊能力,而并非您的恩赐,所以从公平角度来看,我认为并不能将其列入计算,应以普通人的情况来看待这个问题。所以说,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芙雷雅小姐,能不能请您不要再提起不相关的话题,我们尽快开始交易呢?对于我来说,今晚的时间可是格外的宝贵。”
“哎?您是在拐弯抹角的说我无聊吗?”
“如果您非要如此理解的话,我并没有意见。”
“好吧,既然不解风情的赫尔先生非要这么办,便如您所愿吧。”芙雷雅的神色黯然而落寞,显得楚楚可怜。
赫尔一如既往的予以无视,直言补刀:“谢谢,请快点开始。”
芙雷雅的粉嫩的脸颊微微一鼓,看向赫尔那张至始至终面无表情的脸,眼睛忽的一亮,“等等,赫尔,你脸上的那是什么?眼镜?难道你终于因为看书看得到太多而近视了吗?那还真是让人感到……悲伤啊。”
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没有一点悲哀的影子,话语中也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语气。
看来不先把她的好奇心与压抑已久的玩性摆平,今晚的交易恐怕永远也不会开始了。不过,我可不想当一个发泄桶啊。
赫尔心下叹息一声,摇摇头,终于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在怀里,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芙雷雅小姐,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并没有近视,这眼镜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辅助道具,用来测量一定范围内的元素波动与魔力流向,可以轻微的提升一些魔术的施放效率与速度。如何?现在您满意了?我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么?”
“当然当然,我们马上开始。”芙雷雅身子往前低倾,将脑袋凑近赫尔的脸,仔细看着他鼻梁上的眼镜,两只明眸闪闪发亮,“不过赫尔先生,交易之后能不能也送我这样一个小东西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从芙雷雅口鼻间呼出的气息甚至能吹拂到赫尔脸上的肌肤,带来一阵淡淡的温暖与隐隐的幽香。他有些不习惯的皱了皱眉,将脑袋往后移开一段距离,道:“当然没有问题。”
但就在芙雷雅刚露出一丝笑容时,又突然转折道:“只要您付得起代价。”
芙雷雅神色一滞,而后再次露出微笑:“赫尔先生还真是冷酷啊。本以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朋友般互相赠送一些小礼品不过是很正常的事,但现在看来,是芙雷雅自作多情了呢。”
“啊?”赫尔一脸疑惑,“芙雷雅小姐,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交易之外的其他关系吗?您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呃……”芙雷雅一呆,而后微微眯起眼睛,尖锐的目光从赫尔脸上扫过,试图分辨他此刻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可惜不论她怎么看,就是找不出任何破绽,只得不甘心的承认眼前这家伙的确实如他所言,认为自己与他并没有什么除交易之外的“多余”关系。
了解到这点,她的胸口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酸,心下油然而生丝丝委屈,气愤,羞恼,与不快,于是……
“好吧,既然赫尔密斯先生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我这个无聊的女人身边,那我们就马上开始交易吧。”她神色一冷,不但改了称呼,更是狠狠瞪了满面无辜的赫尔一眼,将高高跟鞋踏得啪啪直响,快步离开阳台,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阳台后的帘幕。
不过片刻,她又马上走了回来,冷着脸像是战士刺出长矛一般将一本厚厚的精装书藉“插”到赫尔眼前。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精灵族著名历史学家奥尔德雷德·阿洛韦的《人族第一王朝·亚伯兰开国纪事》。要托人找到这本精灵族的古书可是花了我不少精力,希望能从您身上得到同等的回报。”
“芙雷雅小姐可以放心,在正式交易中,我一向遵循等价交换的公平法则。”赫尔轻轻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书,放在腿上细细察看起来。
只见这本厚厚的书籍的硬质外壳被一种坚韧光滑的淡褐色皮革所包裹,边角处有大量磨损,显得非常陈旧。整张封面是一幅色彩阴郁,气氛压抑,仿佛带着浓浓历史厚重感的油画——由七百年前人族古典派著名画师拉斐尔所作,描绘建立人族第一王朝亚伯兰的七位开国英雄在黎明之时于悬崖险径上劈荆斩棘,坚毅前行的艺术巨著,《荆棘之路》。画面中上部用优美纤雅的精灵族金字印着书名与作者的名称,周边纹着漂亮的淡绿色长春藤边框。
而把书反过来,封底则朴素的多,只在中栏部位附了一首作者所写的短篇诗歌,右下角依旧用金字印着出版书行,时间,与编号等等。
“怎么样,赫尔密斯先生,是正版么?”看着赫尔翻来覆去的将书检察了好一会儿,芙雷雅淡淡问道。
“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道程序。”赫尔扶了扶眼镜,将书翻转过来,使封底向上,而后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封底右下角,轻声吐出一个奇怪拗口的神秘音节,其意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