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曾经给我讲过476那边的一个故事,据说这故事在那边家喻户晓。
数百年前,那边曾经流行某种瘟疫,那种瘟疫毁灭了数个国家,最终降临在尤伦斯王国身上。尤伦斯王国的边境有一片面积巨大的森林,里面住着深渊之主克特雷特,他是所有暗术的创造者,拥有横扫军队毁灭国家的力量。人们把他描述为一条黑色的巨龙。数千年前,克特雷特在名为森林之眼的峡谷深处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据说里面藏有世界上所有种类书籍的原典。克特雷特用了几百年研究世上的一切,从森林里的生物到天体运转,再到哲学和人类社会的发展。他在不断求索的过程中感到了孤独,于是他自断双翼,用其创造了九个魔女,她们被人们称为深渊的女儿。
克特雷特穷其此生所学对他的女儿们倾囊相授,他花了二十年让他的九个女儿全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学者。在那之后他离开了森林,去往远方探索更多世界的奥秘。
然而就在克特雷特离开后不久,尤伦斯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瘟疫,这种瘟疫极其恐怖,不仅能夺去人的生命,连动物也深受其害。尤伦斯的主要城市大多在数日之内已成死城,民众和牲畜的尸体随处可见。魔女们所在的森林也受到了瘟疫的侵扰,森林的草树大面积枯萎,野生动物成群死亡,魔女们也不可能避免地感染上了瘟疫。她们在感受到瘟疫威胁之后便开始了解药的研制,然而为时已晚,当解药研究成功的时候,九个魔女已经只剩下一个还活着了,那个幸存下来的魔女名叫蓓露拉。
旅人途径森林时迷失了道路,误入魔女之家,他在那里得知了解药的事情,不久之后便离开了森林来到尤伦斯。他看到尤伦斯民不聊生的惨状,便觐见当地的城主,提议去寻找蓓露拉寻求帮助。城主立马派人快马加鞭去请蓓露拉,不料却遭到拒绝,蓓露拉这个邪恶的魔女直言人类的死活与她无关。信使无功而返,被愤怒的城主处死。城主将此事秉报至王宫,王宫再派人去请,信使去后便杳无音讯。国王下令派大军去征伐魔女之家,但被力量强大的蓓露拉尽数消灭。尤伦斯这个繁荣的王国也就这么在顷刻之间因一场瘟疫覆灭。尤伦斯的国王流亡海外,被途中遇到的敌国军队抓住,在首都公开处死了。
独自生活在森林里的蓓露拉,也因此落得“见死不救”之名。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但有不少违和之处。魔女既然神通广大又蔑视人类,旅人去往魔女之家后还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极小,得知解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旅人迷路意外来到魔女之家,一定对森林的道路并不熟悉,然而在他的引路下城主的信使却在短时间内找到了魔女之家,这也显得很不合理。而且说到底,身为深渊之女的魔女感染瘟疫就已经超出常理了。
顺带一提,这个故事的后续有很多版本。有人说蓓露拉在尤伦斯的国民死绝之后孤独地在森林之眼里重蹈克特雷特的覆辙,她孤独的研究持续到二十年前,因湖底骑士将其斩杀告终。有人说湖底骑士并没能杀掉她,而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其封印,自己也因为重伤不治而身死林中。还有人说渎神者监狱的党羽觊觎森林之眼的大量原典而杀掉了蓓露拉并将图书馆洗劫一空。虽然说法不尽相同,但在这些流传甚广的故事里无一例外蓓露拉都已在二十年前埋骨深林了。
那谢林的日记又是怎么回事呢?
考虑到谢林和监狱的关系,她的日记可信度肯定比说辞不一的野史要高很多,但她说蓓露拉就在这个小镇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传说中的人物突然来到眼前,这一事实足以让我感到震撼。
不,仔细想想也就那样吧,毕竟这种与传说如此之近的经历,我在数年前就有过了。
我在放学后独自一人前往坝上,松林和坝体被一道落满了灰的锈门隔开了。我翻过门走进了松林,开始寻找日记描述的小屋。我带了很多纸条贴在树上做标记,并粗糙地手绘了地图。恶魔附身带来的优秀视力让我能在夜间看清楚远处的东西,这让我的工作变得简单了许多。我花了三刻钟摸清了整个松林的地形,思考了依靠地形作战的方法。最后,我找到了那间破败的小屋。
屋子的墙是红砖砌的,木屋顶烂得全是洞,还有颗松树倒在了屋顶上面。我向后退了几步,和屋子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并慢慢绕到门所在的一边。木门早就被屋子里的那玩意撞得稀巴烂了,一半留在门轴上,一半碎散在屋子旁边的泥地上。曾经贴在门上的封条碎片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快要变成松树的养料了。我透过松树间的缝隙往屋子里看去——
我的心脏绝对在看到那玩意的瞬间停跳了。
瘦骨嶙峋的躯体,死灰般的肤色、长到与他那短小的躯体失调的四肢、抱头蹲坐在墙角的姿势。它那一切诡异到让人的认知产生缺失的特征如同淬火的钢刺般嵌进我的血肉中。
“害羞的人”。
我曾经听过这东西的传说。
我在为自己没有看到它的脸而感到庆幸的同时,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这东西,只要看到它的面貌,就绝对会被追杀至死,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它。
我爸曾经跟我说过基金会收容着它的一只同类,并极力寻找着这一物种的其他个体,因为只要它们流落世间,就会造成天灾级的危害。
不知道该说是中大奖了还是倒大霉了,如果我能控制它,它的价值足以让我对基金会提任何要求。但是要对抗这种能令人类毁灭的超越物理规律的怪物,只是想想就让人背后发寒。
面对它就是面对死亡。
或者是面对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双手往身后摸索着蹑手蹑脚地后退,直到屋子被交织的树影完全淹没,我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去,迈出了一如往常的步伐。
脱离松林后,随着视野的开阔,我悬着的心也逐渐落了下来。我松了口气,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前路并没有因为掌握这东西的真容而明朗,而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我真的能在保证自己存活的前提下控制住那个怪物吗?比如说偷偷从它身后接近,然后在他头上套住袋子?
不对吧,怎么保证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是它在背对着我?又怎么保证它不会突然转身面对我,然后发疯把我杀掉呢?
如果真的去跟那玩意过招的话,我大概会死。
我会草率又干脆地死得连残骸都不剩。
我如果在刚启程的一步就殒命的话,谢樵和白林能继续下去吗?
不能吧,大概。
他们虽然是跟监狱有关系的人,但并没有从监狱那里学到任何对战斗有利的知识。而且他们俩都因为诅咒而孤独地生活了十多年,至今还不能与旁人顺利地交流,找寻失踪多年的人不仅要有能力,也要有足够的谈判手腕。而显然这两者他们都不具备,那么拥有恶魔的力量和头脑的我,在寻找监狱的过程中就成了核心的人物。
说句实话,没有我的话,他们的行动甚至没法开展。
而作为核心人物的我,在行动刚开始就去做这种冒险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是不是应该选择更稳妥的方法?
这种危险的怪物是不是应该永久地在小屋里沉眠?
失手的话它会不会冲到小镇上屠杀平民?
白林和谢樵,漆月和我的父母、妹妹如果被波及了怎么办?
就算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我死了之后,难道要步向衰老的父母去照顾我那年仅一岁的妹妹吗?
我,
我是不是在怕死?
我从未感到思考能让自己如此疲乏,面对这种令人泄气的思考,我选择了逃避。我下了坝,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蹬着。
离家越来越近了,我已经能看到我家附近的的那所停用已久的福利院了。
不知怎的,我在福利院门口刹住了车。车子的链条好像有些锈了,咔咔啦啦的响了几声。我跟着那声音稍微抖了几下,随后便恢复了镇静。我把车推到路的一边,把站架踢了下来,然后走到那扇大门前。
路灯像一颗颗盛满了令人上瘾的苦涩的水袋在半空中爆开,四溅的灯光横溢于小道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汇流在福利院的入口。而我,则站在这苦涩的风穴中抬头向前望去。
我面前的这个人大概是个女人,她着一身破烂的青黑色长袍,带着能遮住半个人身的三角帽,长长的帽檐垂至口鼻,让人无从窥探她的面目。
我还没问她是谁,她就好像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一样,提前给出了回应。
“我的名字叫蓓露拉,”
她用平淡又温和的唇齿缓缓吞吐出我想要从她那里得知的字句。
“我是来找你的,黄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