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梦中惊醒。
“这里是…教室。”
怎么回事?
我向后望去,看见黄浥撑着脸,失神地望着前方。如此景象,现在是昨天下午便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虽说现在是昨天这说法很奇怪。
难道那些几乎令人发疯的事情都只是幻梦吗?和黄浥在操场上的对话,拿刀捅向自己的喉咙,这些都是假的吗?
话说回来——
黄浥的这副模样,我已经看了三次了。
究竟是我做了预知梦,还是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回溯了呢?毕竟恶魔和蜥蜴人都存在,时间回溯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或许吧。
如果用以最坏的状况为前提的思考方法的话,我就假定时间回溯了吧。
呃……头有些痛。
我努力转动我那一片混乱的大脑,强迫它理性地思考。
现在要做的事情里面,排序是…
首先,还是要向黄浥求援。
但是…还要用那种方式吗?用那种强行欺骗他然后被识破的方式?
在漆月刚去世没多久的今天?
能保证他这次跟上次一样被我的无畏打动吗?
如果跟上次的做法一模一样的话,理论上应该能得到一样的结果…但是实践不可能那么简单。
说到底,上次的行为完全就是撞大运才成功的,效仿并获得成功的可能性怎么看都很小。
是不是应该和他上次跟我说的一样,诚实地把一切说出来呢?这应该是最稳妥的选择,我只要跟他说,依他的性格肯定会帮我的。
大概。
但是,这样普通地去向他寻求帮助的话,他也不会…
我的心跳稍微有些加速了。
不对。
那些其实都无所谓。
“段那,愣着干嘛?”
和上次一样,她来喊我去吃晚饭了。
“来了来了。”
接下来的发展和之前一样,我给黄浥买了晚饭,她问我是不是喜欢黄浥,我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敷衍过去。不同的是晚上我没有在收作业时跟他说那些话。放学后她没有对我说那些让人感到遗憾的话,只跟我聊了些黄浥和漆月的往事。她告诉我漆月初中时非常喜欢跳舞,黄浥则如现在一般只对看书感兴趣。她初三的时候看到过黄浥埋了一只头被碾爆的猫,也看到过黄浥在晚上学校没人的时候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什么事?”
我刚问完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她用食指挠了挠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唉,当时我忘了拿作业,就跑回来了。怎么说呢…对不起啊。”
“跟我道歉干什么?”
“没…就是看了你喜欢的人的身子。”
这么说来,我确实感到挫败和愤懑,甚至有点想抽她一耳光。
而且,虽然觉得他干这事很恶心,但好像又没有那么恶心。
这大概证明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真的吗?
晚上,我没能入眠,脑子里满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五点多起了床,成功避开了那只怪物,独自去了学校。
我没像昨天早上一样在校门前遇到黄浥。
他有没有前往漆月的死地?
他…能安全地回来吗。
想着这些,我在教室里迎来了早读。
黄浥还没来吗?
他在干什么?
是迟到?还是因为漆月的事?
下了早读,他还没来。
我有些烦躁了。
“黄浥怎么没来?”
课间,她来问我了。
“不知道。”
“你看起来很着急。”
“嗯。”
“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清楚。”
“跟漆月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
“没,之前他多少还是守规矩的,漆月出事之后他就有点反常了。”
无论什么事,她都比一般人想的多啊。
“你想去找黄浥吗?”
“诶?怎么说呢…”
“去吧,老师那边我帮你应付过去。”
“应付过去…你打算怎么跟老师说?”
“段那病了,去医务室了。”
“…”
“去吧。”
“谢谢。”
现在,我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跑出教室的呢?
我不知道。
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而且水库的大门也被警察封锁了。所以我上了操场,准备翻过后山。
后山不高,但树丛里有许多荆棘般的植物,我的手脚都被划伤了。路上,我被在校园里巡逻的保安大叔发现了,他朝我吼了几声,我没理他,翻过了后山顶上的那面砖墙。
警察没有封锁大坝的后方,大概他们也没想到有人会从后山翻过来,只为了靠近这危险至极的地方吧。
穿过砖墙后的墓地,我向那片松林奔去。然而在将要走进松林前一刻,我喘着气停下了脚步。
“他就在前面。”
我说。
“他就在前面。”
如深壕高垒般堆砌起来的树影已经被朝日扫平了,一切都明朗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然而我却因恐惧而止了步。
他就在前面。
我却无法挪步。
我担心他,想见他,对他出现在我面前这一或许将会发生的事情热烈地渴求着。
但是我没办法让自己作出任何行动。
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以实在的形体呈现的东西,我所害怕的只不过是如胡乱涂在黑板上的粉笔末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但那种无法理解的未知却让我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我花了十分钟来迈出第一步,并在十五分钟后找到了黄浥。
准确地来说,并不是找到了黄浥。而是找到了恶魔。
我首先看见的,是缺了左臂的恶魔给枯瘦的巨人带上面罩的诡怪画面。那恶魔通体如烧焦的木炭一般,残破且燃着火星。他那眼窝里嵌着的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两团烈火,而从那两团小小的烈火中流下的岩浆,则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灼热的泪痕。
那恶魔在给巨人套了头套之后,左臂便如一团纠结着的藤蔓般重生了出来。他似乎已经颇疲乏了,躺倒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黄浥?”
我小心翼翼地出声问。
“段那?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那恶魔用粗哑的声音回复。
“我看你没来上课,有点担心你,就翘课跑来了。”
“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手表。
“七点半。”
“打了两个小时啊,完全没感觉到,可能是死了太多次了吧。”
死了太多次…
我想到了捅向自己喉咙的那把刀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跟这个头被蒙住的东西打了一架,彼此都死了几百次吧,现在我已经把它制服了,不过你最好还是离远点,只要你看到它的脸就必死无疑了。”
他的话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我早几分钟到这里的话,是不是就已经死了呢?
“诶,这怪物是?”
“对了,你看到这样子的我都不害怕的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知道是你的话也就没那么吓人了。”
“是吗,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变成人形,你帮忙扶下我吧。”
他的身体变了形,恢复成一具光着身子的人类躯体。至于衣服,大概是在搏斗的时候被撕的粉碎了吧。
“好!好的!”
说着,我用我这因翻山而几乎精疲力竭的双臂努力地将他架了起来。
然而,还没往前走出几步——
“小姑娘,不用麻烦你了。”
便有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谁在那!”
黄浥瞬间绷紧了精神,扭头大吼。
而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去探明那声音主人的面目,一把刺剑就贯穿了黄浥的脖子。
“你问我吗?”
我吓得双手脱了力,黄浥就摔倒在了地上,捂着喉咙打滚。
“我叫杜兰德尔。”
一个身着形状怪异的板甲,带着与那身铠甲不甚相称的头盔的男人,站在了我们面前。
“湖底的骑士,为什么在这?蓓露拉那女人不是说他会看住你…”
黄浥将喉咙中的剑拔了出来,对那个男人说。
“你说什么?蓓露拉?”
“你想干什么?杜兰德尔。”
杜兰德尔没有回应他。
之后的一瞬间——
黄浥的周围出现了几十把刺剑,那些剑悬在空中,剑尖直指他的首级。
当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黄浥已经变成一只遍体生着钢剑的刺猬了。
我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为…为什么,怎么会?”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双腿间传来温湿的感觉。
“救…救命…”
“冷静点,小姑娘,我不会对你干任何事,我只是来驱除恶魔的,现在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回收尸体。”
“黄浥…”
“是嘛,你跟他关系很好吗?那真是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任务。”
“啊,啊啊啊啊…”
“而且,和恶魔交朋友,总有一天你会没命的,我在这里将他除掉,对你亦是好事。”
他转过身,铠甲的连接处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放心吧,这些插在他身上的剑都有镇压的作用,他没法变成恶魔了。”
说罢,他拖着黄浥刺猬般的躯体,朝着湖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
我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站了起来。
涕泪流花了脸,裤子还是湿的,我至今为止的人生里,还是头一次这么丢人。
要是让班里的人看到了,那还不如去死。
但是…
“把,把他还给我。”
他刚才说说,“对你亦是好事”。
别扯淡了。
明明就对我一无所知,别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说那些漂亮话啊。
黄浥在办完漆月的事之后,就该来救我了,别坏我的好事啊。
把我的,我的…
“把我的救星还给我!”
他侧首瞥了我一眼。
“本来,哈特谢普苏特是让我杀掉一切知情者的,但我利用你做了些事情,而且你对那边一无所知,我本准备放过你。”
他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说了什么,然后转过身,抬起手。
此刻,我毫无疑问面临着死亡。
“DN”
这时——
回荡在松林的,是清澈而通透的女人的声音。
血从杜兰德尔的盔甲中渗了出来。他跪倒在地上,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DD”
随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杜兰德尔如同脑袋受了一记重击般倒在了地上。
“Berrula.”
这大概是他这次丧命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吧,而我也能明白,他所呼喊的,是出现在不远处的魔女的名字。